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我见诸君多有病【完结番外】>第43章 我也是无耻之徒

  我跟傅珩私交不深,所以只略略客套了一番,他便带着人走了。

  闹了这么一遭,已是临近晌午。

  我没了白日宣淫的心思,只叫人打了水来,沐浴过后便回了那间房。

  连曲轩和秦长欢都还在,只裴邺不见了踪影,想来是已经回去了。

  俩人喜滋滋地坐在桌边说话,见我来了,脸上的笑意更是压都压不住,忙招手叫我过去。

  我扫了他们一眼,不解地问:“你俩发什么神经?”

  “是疯了,高兴疯了。”秦长欢笑得贼兮兮的,露着两颗犬齿,“还记着昨儿夜里我们说的东西吗?”

  “不就是那劳什子的稀世难求的昆山玉?”

  据连曲轩说,那是为我解蛊的好药,只是实在难求,还叫我别太指望。

  秦长欢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个。”

  “你哥哥跟我讨了好几日了,我将大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寻着一块昆山玉。”

  “结果呢,蓦然回首,突然就——”

  “南商裴家有一块昔年收藏的昆山玉,他说愿意赠给你。”连曲轩嫌秦长欢说话磨蹭,干脆抢先将话说出来了。

  秦长欢气得直瞪眼,伸手去捶连曲轩的胸口,被连曲轩一把按住了,还在他手上揩了把油。

  不着痕迹地耍完了流氓,连曲轩轻咳了声,慢悠悠地将剩下的话说完,“他说愿将昆山玉双手奉上,但有个条件……”

  “让我猜一猜。”我舔了舔唇面,慢条斯理地笑,“想来,是与梁家有关。”

  “不外乎就是想借我的势扳倒梁家。”

  “聪明。”连曲轩打了个响指。

  秦长欢夸张地叫了起来,“猜得分毫不差,难不成你偷听我们说话了?”

  秦长欢那亮晶晶的眼神,让我想起了一位尚在别庄里的故人。

  都是如出一辙的愚蠢。

  我怜爱地拍了拍他的头,唏嘘道:“秦兄,这么多年了,干娘怎么还没给你这头疾治好呢。”

  秦长欢撇撇嘴,“我就不该指望着你这狗嘴里头能吐出什么好话来。”

  我哼笑了声,支着头看向连曲轩,问:“兄长,你去做什么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别提了。”连曲轩轻啧,顺手拽了拽我手腕上的铃铛,帮我系得紧了些。

  “本是我师父叫我去给她的一位故人疗伤,结果才走到清河,她就自个儿去了。”

  “用不着我,我可不就回来了。”

  秦长欢扯了扯连曲轩的袖子,问道:“你是去哪儿啊,怎么还到清河去了?”

  连曲轩说:“涿州啊。”

  涿州。

  那是玄天殿所在的地方。

  我捻着指节,将那伤了傅珩的刺客临走前留下来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总觉着哪里怪怪的。

  就像之前追查萧家事一般,我只知晓了一点关窍,便有其他的线索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

  像是抓住了帷幕一角,只需要轻轻一扯,就能瞧见其后的东西。

  我所走的每一步,好似都在被什么人引导着,我所能看见的,听见的,都是那人算计好的,都是他想让我知道的。

  究竟是什么人,能在暗处牵着我的鼻子走?

  察觉到我的不自然,秦长欢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小玄之,你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顺口搪塞道:“无事,只是没睡好,有些头疼罢了。”

  这事我自己都还没有眉目,贸然开口,恐他管不住嘴,会坏我的事。

  秦长欢信了我的说辞,没再追问下去,坐在他身边的连曲轩意味深长地瞄了我一眼,唇边噙了丝笑。

  对上他含笑的眼神,我有些心虚地轻咳了一声,岔开话题,叫二人随我回谢府去。

  秦长欢摇了摇头,说:“我等下还有贵客要会,只怕得过了晌午才能前去拜会谢伯父。”

  我点点头,又看向连曲轩,“那你呢,可要回去?”

  连曲轩将手搭在秦长欢肩上,笑道:“我得与他同去,若他出了什么事,我那一车玉髓玛瑙向谁讨去。”

  要贴身护着便护着,拿玉髓玛瑙做什么幌子。

  我挑眉轻笑,并未挑破他的心思,只就此与二人分头而走。

  我从销金楼出来,没直接回谢府去,只绕了大半个凤阳城,扭身去了锦衣阁。

  锦衣阁的丫鬟小厮无一不知我是谁,见我至此,立刻便引我去了密室。

  苏烟来时,我正把玩着那块从裴邺身上拽下来的羊脂白玉。

  “主子。”她叩首道。

  我淡淡应声,偏头瞥她一眼,说:“怎么来得这般慢。”

  苏烟抿唇轻笑:“并非属下怠懒,实在是那起子人难缠,应付了许久才得以脱身。”

  我淡淡点头,转身走到太师椅边坐下,苏烟立刻过来给我倒了一盏热茶。

  她问:“不知主子是为何事而来?”

  “给本尊查个人。”

  “方止行。”

  苏烟微讶,“主子要查他?”

  我轻蹙起眉:“怎么,本尊查不得?”

  见我不悦,苏烟忙解释了缘由。

  原来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就曾叫苏烟和泠鸢去查探过方止行的底细,可派出去的诸多人都如泥牛入海一般,竟是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谁下的手。”

  “瞧着像玄天殿的功夫,但也未可知是不是他人陷害。”

  他做了什么叫我起疑,我派人去探他的底细,被他一波杀了个干净。

  如此一来,似乎也说的通。

  可果真是如此吗?

  恐慌没由来的漫上我的心头,叫我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

  冥冥中,好似有人一直在暗中窥伺着我。

  他下了好大的一盘棋,而我就是他手下最大的一枚子,盲着心,被他指引着朝那些虚假的仇敌挥剑。

  恶名皆是我的,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坐收渔利。

  是这样吗?

  中原还有人能谋划至此,能引我入局?

  没有吗?

  果真没有吗?

  忽然,我的眼前浮现出了一张男人的脸。

  五官算不得出挑,但胜在端正,只眉眼间带着股戾气,叫他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有些阴郁。

  我不记得他的名字,却只觉得万分熟悉。

  他……究竟是谁呢?

  想着想着,我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喉口发痒,我张口轻咳,竟硬生生咳了一口血出来。

  ——那蛊又发作了。

  苏烟脸色骤变,立刻就要去叫医官,被我伸手拦了。

  “不碍事。”

  我深喘了几口气,待适应了那阵痛后,断断续续地开口,“既查不出来,那便不从他那处下手了。”

  “你且叫人去查一查那傅珩的底细。”

  这世上没什么天衣无缝,只要做了,就定会露出马脚来,只要抓住了那根藤,我就不信摸不出那个瓜。

  苏烟是跟了我许多年的老人,最是知道分寸,也不开口多问些什么,只应声,扭身出去安排人了。

  我在暗室中枯坐良久,直等有了些力气,才从后门离了锦衣阁。

  今儿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街上百姓众多,我走在街上,却觉得周身都冷极了,与这喧闹格格不入。

  一个又一个疑问冒出来,在我心上盘旋,拉扯着我的神魂,叫我惴惴不安。

  直觉告诉我,温喻之这几个人只是开胃小菜,我仍未记起的记忆里隐藏着的,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轰。

  晴空炸响了一声雷,几块厚密的乌云立刻乘风而来。

  风来,云来,这雨也马上要来了。

  ……

  为了不被这场来势汹汹的大雨淋成落汤鸡,我买了把油纸伞。

  卖伞的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笑起来也很漂亮,因为我多给了几吊钱,还硬塞给了我一副面具。

  那面具花花绿绿的,看着庸俗,倒是那伞深得我心。

  雪白的伞面上画着只展翅欲飞的白鹤,雨滴噼里啪啦落到伞面上,犹如是那仙鹤在踏水而行。

  也称得上是个雅。

  我撑着伞走过一条深巷,只往里多瞧了两眼,手上的伞便易了主。

  这大雨瓢泼的,怎么还有小贼出没。

  我轻笑,追着那人入巷,夺回了我的伞,却无法抽身离开。

  “公子这是何意?”我瞥了一眼他撑在我脸两侧的手,似笑非笑道。

  他生了一副俊美无双的好皮囊,声音也低磁悦耳,凑在我耳边轻语时,惹得我耳廓发烫。

  “无意冒犯,只是瞧这大雨滂沱,想请阁下去喝杯茶暖暖身子。”

  我们贴得极近,我能嗅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气。

  我抬眸看着他精致的眉眼,心中已知这厮是谁,便欣然应下了他的邀约。

  他毫不意外我会答应,熟稔地领着我穿了几条巷子,直入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宅邸。

  进门前,我看了一眼那门上的牌匾。

  雨幕太密,叫我瞧不真切,只隐隐能见一个顾字。

  顾。

  不知是我从前的哪位冤家。

  “发什么呆呢,过来。”

  他站在雨幕里朝我招手,身上那火红的衣衫尽湿透了,湿答答的紧贴在身上,未见狼狈,倒是更显野性难驯。

  我在他腰腹上扫了两眼,快步跟着他往前厅去。

  他这府邸不光门面修得气派,就连前厅里也是布置华丽,谢镇山的府邸跟这里比起来,当真是寒酸。

  凤阳城里什么时候还有这么一座宅子,还真是闻所未闻。

  正疑着,便听得那人屏退了一众女使,还叫了侍从在门边守着。

  瞧这架势,我不由得轻笑,“怎么,公子这是要杀人灭口不成。”

  他翘起腿,吊儿郎当地说:“错了,我这是要救你。”

  “我知你是玄之,也知你与玄天殿的那个大长老交好,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还是离他远些的好。”

  听了他的话,我不置可否地点头。

  见我神色淡淡,他有些急,“你是不是不信我。”

  我扯了扯他湿漉漉的衣襟,挑眉笑道:“一个无名氏的话,无论如何都不能轻信吧。”

  话音落下,他又如在销金楼内一般,将脸沉了下来。

  斟酌了好一会儿,他终是开口。

  “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要跟别人说。”

  我点点头:“本尊不是多嘴的人。”

  他放下心来,大大方方告诉了我他的身份,“我叫顾良舟。”

  顾良舟。

  我将这个名字在口中滚了几滚,脑子里没有关于这人的半点印象。

  像是猜到了我的想法,顾良舟笑了一声,“说起我的名字你可能不知,但你一定听过我爷爷的名字。”

  “他叫蔺宸。”

  他是蔺宸的孙子!

  我猛然站起身,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看我这个反应,顾良舟闷声笑了起来。

  他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将我按回去,接着说道:“他们都说后沙古国是假的,但我知道是真的,因为我爷爷已经将那地图记下来了。”

  “那你……”

  我有些激动,舌头险些都打上结了,“那你与傅珩之间的过节,可也是因为那后沙古国的地图?”

  顾良舟点了点头:“我爷爷说得对,你很聪明。”

  他叹了口气,声音平淡,眼里却已含了两分杀意,“当年他为了得到地图,伙同了玄天殿的人将我们一家逼死。”

  “娘亲带着我回了娘家,才叫我幸免于难。”

  “为了不引人注意,我改了母姓,一直蛰伏在此处,只为等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顾良舟说这话时,声音里没有半点起伏,我却平白闻到了那陈年的血腥气。

  只为了一张图,便屠了一派满门,当真丧心病狂。

  我合该义愤填膺,合该与顾良舟一同怒骂那起子腌臜人,可开口之际,我忽想起了一桩事。

  我也曾为了大业得成而屠尽一城之人,我与那些人面兽心的人一样啊,我也是个无耻之徒。

  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可此时此刻,只觉得羞愧。

  顾良舟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伸手来推我的肩膀,“玄之,你怎么了?”

  “无事。”我吐出一口浊气,轻轻拂开他的手,“既你隐姓埋名,怎么还要与那傅珩交恶,你就不怕他发觉你的身份,紧咬着你不放么。”

  “怕啊,如何不怕。”

  顾良舟靠在桌边,抱臂苦笑:“我当时是看他吃醉了酒,想杀了他,没想到他身边还有高手,一时不敌才落荒而逃。”

  “至于其他的——”他略顿了顿,抬眸看向我,眸中燃着熊熊的火,“不是还有你在。”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