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门边的时候,谢云泽停顿很久。

  他感受着外面浓厚的气息,睫羽轻颤着落下来,无法确定瞿炎现在到底忍耐到什么程度,倘若自己开门的话会不会刺激到他。

  但是想想,其实门锁也都是形同虚设,倘若他真的有任何异常的话,刚才自己昏睡的时候他就应当进屋了。

  手放在门把上轻轻拧开。

  突然间浓烈灼热的气息弥漫开来,激得谢云泽皮肤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但是都还没有等他后退,瞳仁便不由轻微收缩。

  只见有炙热的黄金瞳在昏暗中亮起,高大的身影在压抑急促地呼吸着,但是却害怕惊扰了谢云泽的睡眠般,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瞿炎果然从头到尾都守在门边,克制又痴迷地品尝着里面渗透出来的气息,谢云泽休息了多久他便维持着这个姿势多久。

  看到谢云泽的刹那,他骤然笑起来,“泽泽。”

  那是种汹涌而来,让谢云泽都感觉到强烈的欲望,但是瞿炎还是站在原地不动,只是焦躁地紧盯着他绯意未消的皮肤。

  谢云泽咬住湿润的唇瓣,想去厨房喝水,然而他才刚刚迈步,瞿炎也紧跟在他的后面,谢云泽停住,他也豁然停住。

  谢云泽回头,便还看到他在笑,笑意里面带着些难以掩饰的贪婪意味,但是却像条只听从指令的狗,站得紧绷却又蓄势待发。

  “……”谢云泽的神经忽的轻微撩动。

  怪物们究竟有多纵欲可怖,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尤其是瞿炎这幅向来都肆无忌惮的脾气。

  可就从自己出来以后,瞿炎竟愣是没有碰过他,就仿佛真的在遵守诺言,竭力克制着自己那些恶劣的本能。

  “你好像很难受。”谢云泽声音轻软。

  “不用试探我。”瞿炎紧盯着他,“我说过我会听你话的。”

  即便狡诈恶劣的本性没有那么轻易更改,但是瞿炎实在是不想他再受伤了,谢云泽掌心的那道伤口深深烙在他的脑海里,成为他每次蠢蠢欲动时都把他拦住的底线。

  只要想到这里,他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往下移动,想要去舔舐他的伤口,但是又硬生生地停住,“医生说你需要在八小时内擦药。”

  人类的伤势他不是很懂如何愈合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亢奋,即便再是隐忍克制,却还是会见缝插针在任何时候找机会。

  “需要我帮你擦药吗?”

  “不用。”谢云泽静静看他两眼。

  短时间内的听话,还不足以让谢云泽完全信任他,他不知道瞿炎到底能够将自己的本能克制到什么地步,在此前还是不要重蹈旧辙。

  果不其然瞿炎焦躁起来,眼底浮动着难耐的暴戾,但是转瞬却又消释。当谢云泽没有给他指令的时候,他无事可做,便只站在原地盯着他。

  拿回来的药就摆在茶几上,谢云泽把几瓶水状物都拧开,其实几天后便能够痊愈连疤都不会留,只是过程中会有点疼。

  药水才刚刚沾上,谢云泽便疼得睫羽都颤抖起来,就连孱弱的背脊都瞬间绷直,肩胛骨更是透过单薄的衣服突兀地显露出来。

  这模样撞进瞿炎的眼底,几乎是立马倾身。

  但是谢云泽没有叫他,他的焦躁逐渐转变成暴怒,既无法释放也无法发泄,有那么瞬间连瞳仁都在燃烧,脖颈猛然暴出坚硬的鳞片。

  然而不论他如何狂躁要疯,视线却依旧死死地停留在谢云泽的身上,在短暂的疼痛过后,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好像消散很多。

  伤口已经在逐渐愈合,然后就是需要将药膜覆盖上去,那是种凝胶状的物质,涂抹上去以后便能够隔绝外物的侵染。

  只是因为需要边覆盖边涂抹,单手并不好操作。

  没办法他便只能咬着瓶子尾部,微微垂首让液体覆盖在自己的掌心,然后用另外一只手来将它慢慢地涂抹开。

  要是稍微不仔细,这些液体便会倒得到处都是,谢云泽的动作很艰难,为了防止漏得太多甚至脖颈都有些轻微僵硬,却从始至终都安安静静地,就好像已经习惯独居的孕夫该独自处理所有事情。

  “别动。”谢云泽忽的轻声开口。

  灼热的气息骤然间席卷到他的后颈,却又硬生生的停住,那是已经狂躁到濒临发疯的气息,甚至比起曾经上头的时候还要浓烈!

  瞿炎是真的快疯了,从未如此后悔昨天的应激,要是他没有让谢云泽受伤的话,今天他又怎么会如此吃力地处理这么深的伤痕!

  他在狂怒下升腾起强烈的毁灭欲望,然而在谢云泽取下瓶子轻轻出声的刹那,又骤然间全都烟消云散。

  他近乎虔诚地跪在谢云泽的面前,试探着将他的瓶子取走,向来强势不讲道理的怪物,现在却濒临崩溃得近乎发颤,“泽泽……”

  “对不起。”

  “我没有想要伤害你。”

  谢云泽任由他取走瓶子,垂下睫羽看他。

  这头危险到恐怖的怪物似是真的服软了,他明明拥有着最坚硬的鳞片和能够撕裂万物的利爪,但是却丝毫不敢袒露出来。

  冲动与欲望的放纵,已经让他付出足够惨痛的代价,并非是由于那些血液真的能够让他痛苦致死,而是谢云泽为了抗拒他,能够如此不计代价。

  他甚至分不清楚到底是被他推拒的愤怒来得强烈,还是看到他这幅模样却不允许触碰来得痛苦,甚至全都齐齐汹涌地将他淹没。

  这些情绪从灼热疯狂的气息中迸发,都已经到了让谢云泽无法忽视的地步,可他也只是注视很久,问道:“你还想帮我擦药吗?”

  瞿炎豁然抬头,瞳仁炙热燃烧着。

  甚至连紧握着瓶子的手都有些发颤,就好像仅仅是这么小的事情,对他而言却都是莫大的宽恕,能够消解他所有的罪过。

  他紧绷着、试探着站起来,朝着谢云泽走去两步,距离他很近的时候重新弯腰,痛苦地望着他的伤口,近乎祈求地的想要去舔舐。

  他的舔舐肯定会比这些普通的药更加管用,这样的话谢云泽就不需要再忍受疼痛,也不用这样艰难地为自己覆盖药膜……

  “我能不能……”

  可谁知道他话都还没有说完,便听谢云泽轻声道:“可我已经自己弄好了。”

  意思就是根本不需要他。

  这话如同岩浆般猛然灼到心脏,竟是让瞿炎在原地僵硬很久,旋即无法抑制的愤怒更深更深的,像是浪潮般铺天盖地令他窒息。

  而这些愤怒基本上都是冲着他自己的,他脑子里面的弦也嗡的声绷断,令他终于崩溃。

  滚烫的焰浪突然猛烈席卷,冲得谢云泽忍不住微微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眼前的人已经不见踪影,但是脑海中却传来暴怒的龙鸣,仿佛已经在很远的地方,仿佛已经飞向天际。

  他被灼得急促地喘息几下,别过头去看,只见客厅被推开的窗户还在摇摆着,就连风吹进来的时候,都好像带着烈焰的余烬。

  瞿炎是真的被他给逼疯了。

  他要是再不发疯,恐怕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但是谢云泽并不意外,这些事情本来就是自己在故意折腾他,他那样的脾气都能够隐忍到这种程度,其实早就超乎了他的意料。

  看起来倒也确实可怜,但是对于这种至高天的怪物而言,绝大部分都是他们自找的。

  静静望了会儿的窗外,谢云泽低头开始收拾药瓶。

  药膜确实很有用,现在他基本已经没有重伤的感觉,还能够正常地做事,随后又走到厨房,想要看看能做点什么吃的。

  ……独居这么多天过去,他做吃的还是很糊弄。冰箱里面的菜品即便很齐全,站定很久却还是只准备拿出些蔬菜。

  不管任何时候,多吃点蔬菜总是没有错的。

  新厨房也让他很不习惯,很多器具他压根就没有使用过,抿着唇摸索了很久,才终于开火准备炖汤。

  等待期间,谢云泽将碗碟翻出来清洗。

  水龙头哗啦啦地淋下,明明是很正常的色泽,但是他不知道怎地,却忽然感受到点咸湿的气息,逐渐地渗透到空气中。

  忽然间这些气息又朝着谢云泽汹涌而来,激得他猛然后退两步,旋即却被背后的人稳稳扶住,烈焰席卷而过将异样烧成灰烬。

  谢云泽急促地喘息几口,忍不住回头,这才发现瞿炎竟就已经回来了。

  他冷静得非常快,紧盯着谢云泽道,“我觉得你还是需要的。”

  即便刹那间谢云泽身上激发的幽香格外动人,令他都忍不住想要去嗅嗅,但是刚才的痛苦还残留在心脏,令他只能够强行隐忍。

  鼻翼无声无息的翕动,就这样假装自己没有任何别的举动,直至餍足地将他的味道全都品尝,眼底又掠过戾气,

  “就算是涂药不需要,但是我会保护你。”

  谢云泽其实察觉到他的小动作,但只是睫羽轻颤。

  他也猜到刚才应当是白昼流来了,自从那天从旋涡温泉被瞿炎带走以后,白昼流就再也没有找到过他,现在应当极其愤怒。

  尤其是瞿炎对于谢云泽的占有欲极强,来到这屋子以后便到处都覆盖笼罩着他的气息,别的怪物想要感受到这个位置极其不易。

  但也是这样白昼流就越疯,那时候谢云泽都已经快要答应成为他的伴侣,结果被瞿炎抢走,简直就是夺妻之恨!

  “现在我才是你真正的伴侣。”

  瞿炎的黄金瞳炙热的燃烧着,“倘若他真的敢出现,我会烧掉他的头发、撕碎他的鱼尾,在他的身体上留下无法磨灭的疤痕,所有他引以为傲想要用来诱惑你的东西,都会毁掉……”

  他丝毫不开玩笑,在曾经的缠斗中就烧毁过他漂亮的鱼尾,而现在为了撕碎他这令人作呕的痴心妄想,瞿炎只会愈发地凶残。

  “我知道。”谢云泽也认可他的能力。

  甚至他觉得自己现在确实离不开瞿炎,仅仅凭借现在的自己,想要应对白昼流很困难。

  要知道自己几次三番跟他们接触,到最后都会陷进被撩拨引诱的境地,身体本就敏感不说,就连他们的气息融合度都是令人难堪的完美。

  这种事情当然是发生得越少越好,瞿炎在的话,最起码能够让他保持一定的理智和清醒。

  瞿炎就这样被默许留下来。

  听到他认可的时候,瞿炎兴奋浑身发颤,不管他做什么都跟在他的背后,就连体温都变得灼热。

  谢云泽却没有再管他,等到汤炖好以后,安静地把饭吃完以后,便准备回卧室。

  路过客厅时,他又扫到还没有收拾的那个皮箱,视线聚焦的刹那,背后的瞿炎好似都骤然紧绷,等待着他后面的动作。

  但是谢云泽什么都没有做,他现在不想触碰任何可能会引发怪物兴奋的用品,随后只是轻轻地收回视线,然后便进屋关门。

  空气的水雾不知道何时变得浓稠。

  谢云泽洗完澡后便在搜索资料,头发还没有干,湿漉漉地顺着滴落下来,将他肩膀的浴衣都森*晚*整*理给打湿了些。

  都是片刻后他才发现这点,站起来去拿帕子,而水滴又顺着他的移动,在地板上砸出轻微的湿漉漉的痕迹。

  真正察觉到异样,是在他擦头发的时候,明明毛巾很柔软,但是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皮肤的时候,竟然有种滑溜溜的感觉,就像是鱼族的鳞片,不但没有能擦干头发,反倒是在肆意地蹭着他的体温。

  谢云泽的手慢慢顿住。

  此时瞿炎就在客厅,但是都没有及时感受到白昼流的气息,足以证明他在水中的时候到底是有多么的悄无声息,若非他实在是觊觎自己忍不住暴露出原型,谁都将无法的知晓。

  但这便是怪物们致命的缺陷,他们的原始欲望汹涌强烈,也肆无忌惮从来都没有想过克制,即便白昼流还是亲口狡辩过他会听话。

  轻颤着垂下睫羽,谢云泽喊他的名字,“白昼流。”

  仿佛仅是这样都会让他兴奋,倏然间连空气中的水雾都颤栗起来,而原本搭在谢云泽肩膀上的毛巾,竟然也渗透出透明的水流。

  水流就像是贪婪肆意的手,亢奋颤抖着抚摸上他脆弱的脖颈,就像是极其了解他的敏感处般,瞬间便激得谢云泽泛起鸡皮疙瘩。

  他直接把毛巾取下来扔到垃圾桶,却猛然像是砸出水花,而哗啦啦的声音是从浴室里面传出来的。

  谢云泽并没有自负到要单独去浴室的地步,反倒是朝着房间外面走去,眼见着就要握住门把手……

  “泽泽……”谁知道背后有浪潮席卷。

  就像是铺天盖地要把谢云泽给淹没,谢云泽的眼皮子却猝然发烫,疼得他忍不住弯腰,旋即有烈焰从门外冲涌而来!

  瞬间竟是将浪潮轰然砸翻在地,嘭地发出声响的,竟然不是溅落的水珠,而是终于显露出真身的白昼流。

  他海藻般茂密的长发散开,依旧是那张绝美的脸,但是眼底已经压抑不住残忍与暴怒,很显然是对已经对瞿炎厌恶至极。

  “狗东西……”他紧紧盯着面前的火焰。

  只见焰浪中逐渐走出瞿炎的身影来,可怖的黄金瞳俯视着地面的白昼流,阴森森地道,“你的胆子可真够大的。”

  “只要打不过我就只知道钻进水底的东西,连在自家巢穴都只能避战,到底是凭什么找到这里来挑衅我?”

  “我当然是来找我的伴侣。”白昼流很显然知道如何激怒他,通透的眼眸忽的眯起来,“但是你呢?你也配待在我伴侣的身边?”

  “只有我才是他的伴侣!”

  烈焰猝然疯狂地朝着白昼流涌去,逼得瞬间消失在水幕中。很显然这里的确不适合他作战,所以基本都是以躲藏和逃避为主。

  很快火焰也都因为失去目标而消散,瞿炎重新回到谢云泽的身边,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沉郁。

  听到浴室里面的水龙头还在哗啦啦地响,谢云泽不由得回头看了眼,但是只能够发现门板紧闭,有水雾氤氲出来。

  “他会在浴室里面吗?”谢云泽轻声询问。

  “他就在,但是你不要进去。”

  方才短暂的瞬间,瞿炎已经跟他在浴室里面缠斗过了,但是回想起昨晚才将谢云泽的房子给烧掉,他不想再把这里搞得一团乱。

  怪物应激的时候多半都是没有理智,瞿炎自己这种情况时无所察觉,可当他逼迫着自己去冷静以后,才会发现这些恶习是如何令人作呕。

  就像是现在的白昼流,他无法抗拒谢云泽对他的吸引力,愿意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献祭给他,却从来都不会考虑谢云泽是否接受。

  大抵是他此时的神情实在少见,谢云泽不由得扭头看他。

  眼眸在昏暗中轻微晃荡着幽光,猝然竟是有种惊心动魄的意味,看得瞿炎猛然心悸,连带着浑身都紧绷起来。

  张口正想要说些什么,他又忽的察觉到异样,“水雾好重。”

  确实屋内越来越潮湿了,而越是这样的环境,对于白昼流来说就更加有利,他既然都敢离开巢穴来陆地,那当然必须要抢走谢云泽。

  而这样的行为激怒了瞿炎,他示意谢云泽先离开房间,回头紧盯着浴室的门,坚硬的鳞片在皮肤上缓缓地浮现。

  谢云泽都已经走到门口,却不知道为何眉心微跳。

  随后缓缓地张开掌心,这才发现原来在水雾的浸染下,他掌心的药膜已经开始融化,正顺着纤细的手指流淌。

  原本他就仗着有药膜在,并没有很仔细地去使用手,刚才的混乱中更是不知道磕碰到了哪里,眼见着就要有血珠渗透出来。

  抬头看着已经逐渐弥漫满屋的水汽,谢云泽缓慢地握拳。

  血珠便从指缝中滴落下来,令水雾感受到的时候,甚至还条件反射地贪婪将其包裹在其中,任何一丝都没有让他滚落在地面。

  旋即空气似有着片刻的凝固。

  随着浴室里面陡然传来痛苦尖锐的哀嚎,烈焰跟水雾同时冲天而起,爆开滚烫的水珠,险些都快要将谢云泽淹没。

  而谢云泽脚底下的水花溅起,眼见着就要卷住他的小腿将他拽进海底,可谁知道烈焰与鲜血同时落下,将他硬生生灼得猛然急退。

  旋即瞿炎卷着炙热的焰浪,猛地砸立在谢云泽的身边。

  都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便已经被拽进瞿炎的怀里,暴怒的阴影压下来,而粗粝滚烫的舌头已经舔舐上他的伤口。

  谢云泽顿时被激得浑身都颤抖了下,忍不住低头去看,却猝然发现瞿炎的那双黄金瞳里面盛满了破碎的光。

  像是有些可怜。

  又像是在乞求他不要发怒。

  在陆地上打架瞿炎本来就更占优势,但是却没有想到水雾还能够融化谢云泽的药膜,在闻到血腥气的刹那连神经都倏然颤栗。

  旋即什么都顾不了,只想看到谢云泽有没有受伤,即便呈现在眼前的还是昨天那道伤口,却还是无法抑制地想为他舔舐治愈。

  “不要骂我……”他含糊低哑地道。

  这话瞿炎从前说过好多次。

  但却还是头次这样委屈的语气,倒是还真让谢云泽愣了愣,随后等到瞿炎松开嘴直起身来,这次发现掌心湿漉漉的,但是不疼了。

  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到最后连伤疤都不复存在。

  但是瞿炎却格外焦躁,站在原地也不敢走,只是紧绷着身体,垂下的黄金眼瞳里,压抑着汹涌交织的沉郁不安。

  “白昼流现在怎么样?”谢云泽轻轻地询问。

  “已经没力气来骚扰你了。”瞿炎朝着浴室看了眼,所有的水流和水雾都已经在慢慢散去,声音里面闪过一丝暴戾,“半死不活。”

  大约是察觉到谢云泽不准备责备他,瞿炎总算是放松很多,想要朝着谢云泽贴近却又硬生生克制住,只低声道:“对不起。”

  这是个很想要撒娇的姿势,倘若不是惧怕谢云泽,说不定现在脑袋都会搁在他的肩膀上,不安却又拼命地收紧怀抱他的手。

  抛开作为怪物的可怖与危险,他的很多习性确实很像是还没有驯化的野兽,而他偏偏又是所有怪物里面最直白炽热的那个。

  就这样静静注视着他不知多久。

  瞿炎似是敏锐捕捉到他嘴角的牵动,豁然看来。

  “去吧。”谢云泽却只是轻声命令,“自己收拾好你们的战场。”

  即便已经很注意不破坏谢云泽的生活空间,但是白昼流很显然没有经历过那么严重的教训,依旧把浴室搞得一团乱。

  瞿炎在里面收拾的时候,谢云泽便坐在沙发涂润肤油,过程中频繁感觉到眼皮子跟锁骨的烙印滚烫,甚至连背后都有炽热的目光。

  他没有去管,将液体在腹部慢慢地抹好时,眉心却轻微蹙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腹部隆起得好像有点快了。

  在此前谢云泽也没有任何的经验,不知道怀到他这种时候到底该是什么表现,可冥冥之中他有种预感,总觉得这极其异常。

  昨天做全面检查的时候,医生也并没有说他怀的孩子有什么问题,所以会是他的错觉和过度焦虑吗?

  正在这时,瞿炎已经从浴室中出来。

  “都收拾好了。”瞿炎走过来坐在他的身边,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气息便是陡然颤栗,似是餍足般眯起眼睛,却又不敢过多动作。

  由于不能轻易触碰谢云泽,每到这种时候他都觉得焦躁,浑身的体温升高,竟是不知不觉地朝着旁边渗透而去。

  顷刻间,谢云泽就被他撩得难耐,忍不住咬住湿热的唇,“不要看我。”

  可即便是这样的动作,鲜艳通红的唇色也陡然让瞿炎的瞳仁收紧,贪婪痴迷地流连很久,才移开目光落在角落的皮箱。

  皮箱里面的东西……

  方才白昼流出现的时候,手上还带着臂环。

  只要想到这是谢云泽送的,甚至还带有暧昧地、不可言说的意味,便足以让瞿炎压抑暴怒,凭什么白昼流都有但自己没有?

  刚才在水里面的时候,他甚至都想要把白昼流给撕碎,然后夺走他的臂环,若非谢云泽突然受伤,现在都已经实现了。

  大抵是他的气息突然变得沉郁,谢云泽也不由顺着他目光看去。

  发现他对着皮箱都这么大火气的时候,忽的心头微动。

  有猜测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但是最后还是安静地什么都没说。

  再次感受到白昼流气息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

  谢云泽来到浴室,发现浴缸里面的水正自动哗啦啦放着,满地也是湿漉漉,回过头去看,果然发现白昼流立在他背后。

  那张绝美的容颜有些狼狈,被烧焦的头发已经剪掉重新生长,但是有些被血液烫出来的洞,却斑驳地落在他的皮肤上。

  虽然依旧是那副完美的黄金比例身材,但似引以为傲的美貌都已经被破坏掉,他的脸颊浮现出自卑迷茫的潮红,“泽泽……”

  “我想献给你的东西都没有了。”

  有那么瞬间,他的眸底掠过残忍的恼怒。

  导致这一切的是瞿炎,还有那个胆敢用血液亵渎谢云泽的血族,令他险些连自己的尾巴都保不住,费劲愈合很多才敢重新找来。

  好几天没有见到谢云泽,白昼流想他都要想疯了,恨不得在他的面前疯狂摆尾,“泽泽,你不是答应过愿意当我的伴侣吗?”

  说完突然像是嗅到烈焰的气息,白昼流猛然回头,已经是个浑身紧绷着、随时准备残忍虐杀的姿态。

  这股气息很显然是瞿炎的,谢云泽却忽的伸手,将空中的余烬接到掌心,然后又轻轻地散开,并没有允许瞿炎进来。

  “但是我也跟你说过。”他侧头注视着白昼流,“做我的伴侣是有条件的,那就是都得听我的。”

  “似乎你完全做不到。”

  “我怎么会做不到!”白昼流回想起那天自己的回答,倏然脸色惨白,确实那个时候他太过得意忘形,狡诈地想要偷换概念。

  但是他做不到难道别的怪物就能够做到了吗,欲望跟独占,还有放纵都是刻在他们骨子里面的本能,违背天性便会被摧毁。

  可都还没有等他说什么,倏然有强烈灼热的气息,砸立在他的背后,刹那间都让白昼流以为瞿炎还要跟自己打。

  但是并没有,白昼流冷漠地回头,发现瞿炎黄金瞳正注视着自己。

  除了水火不容的暴怒,还有轻蔑。

  ……就好像他就能够做到听话似地。

  白昼流的神经陡然发颤,令他倏然之间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天性怎么就无法更改,只要谢云泽想要,就算是献出性命他都愿意。

  “我会做到的,泽泽。”白昼流忍不住走近。

  他想要握住谢云泽的手,用脸颊和耳后的鱼鳍去蹭他,只要想象到那种触感都令他泛起潮红,既渴望又羞赧。

  但是突然有火焰灼烧在他的手背,白昼流猛然恼怒的回头,却只得到瞿炎威胁的冷笑,“你再敢碰他试试。”

  自从那晚上被惩罚过后,瞿炎到现在都没有再触碰过谢云泽,即便是想要嗅他身上的气息,也不敢明目张胆。

  这只鱼连本性都没有驯化过,他也配?

  “白昼流。”忽然间又听到谢云泽喊他。

  都没有等白昼流的喜悦地凑上去,却见到他也收手退后两步,注视着他轻声道:“触碰这件事没有我的允许,那就不要做。”

  “怪物不理解人类的体质跟规则,从前对我的引诱我可以不责怪你,但还是我刚才说的那句话,成为我的伴侣是需要听话的。”

  “你不是说你能够做到吗?”

  白昼流的脸色陡变,下意识抚摸自己的臂环,碧蓝色泽的金属环跟他的皮肤特别搭,就像是从他身体里面长出来似地自然漂亮。

  就算是这几次跟瞿炎如此缠斗,他都小心呵护着没有受到丝毫的损害,因为这是谢云泽送给他的,而且是说能够接受他成为伴侣的那天。

  明明如果瞿炎不在的话,那时候谢云泽就能够属于他,届时他就会跟谢云泽永远地沉进深海里面去,相互缠绵,谁都无法再觊觎他!

  可现在瞿炎跟在谢云泽的身边……

  是因为他就像谢云泽说的那样,什么都听话吗!

  这种肆意妄为的臭狗可真会伪装!

  “我不但能。”白昼流的眼底掠过残忍,“比起某些道貌岸然的怪物,我比他要懂事得多。”

  说完都没有等瞿炎发怒,突然掀起铺天盖地的水花,旋即只觉得浴缸里面有哗啦的声响,白昼流就已经消失不见。

  旋即火焰顺着他的身影猛然蹿进去,在水面迸发出绚烂的星火,高高地扬起又纷纷洒落下来,最后显露出瞿炎那张愤怒的脸。

  但是很快,他的愤怒又全都变成沉郁的讽刺。

  克制自己的本性何其困难,更别说像是白昼流这样的鲛人,因为天生便具有强烈的牺牲奉献欲望,这就意味着他们想要得到的也会更多。

  用自己所有的珍宝去取悦爱人,拼命地献上自己的躯体和灵魂,换来的则是极端独占的爱,还有肆意妄为地对于欲望的索取。

  只让他奉献但是不索取分毫。

  跟他断掉自己的鱼尾同样困难。

  瞿炎等着他犯错,然后被谢云泽厌恶的那天。

  就是每次白昼流来过以后,他都不愿意让谢云泽去接触这些水,就好像被白昼流用过的水全都变得肮脏无比。

  而且谁知道到底会不会被他留下气息,瞿炎必须要将里里外外全都焚烧干净,保证丝毫都不会留下来,才会放心让谢云泽重新使用。

  谢云泽感受到灼热的温度升腾起来,便离开了浴室。

  看刚才白昼流的那副模样,其实他也不太相信对方能够这么轻易地扭转过来,就算只从兽性上来说,他也比巨龙狡诈善变得多。

  但是谢云泽现在还不知道,大厅那边最后到底会给他出怎样的结果,是从所有的怪物里面挑出一个给他,还是让他自己选择。

  所以现在他最好都做好准备,尽量拔除掉身边的危机。

  届时不论是怎样的结果,他都能够有接受的余地。

  走到客厅,谢云泽再次不经意看到皮箱。

  这箱子已经在这里放了很久,因为不太愿意在瞿炎的面前打开这些,免得待会儿彼此的气息都控制不住,所以他也一直没有碰。

  但是回想起方才白昼流来的时候……

  白昼流是真的很爱自己送他的臂环,碧蓝色的细细的圈锢在上面,就连沉思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抚摸。

  而只要他出现这样的动作,瞿炎的视线都会跟随过去,仿佛恨不得将他的臂膀给撕碎,然后再将这臂环灼净占为己有。

  他们怪物是真的对自己给的东西很在意。

  但是为什么呢……

  谢云泽盯着皮箱很久,眸光轻轻地晃动,这才发现好像自己从来都没有想明白过这个问题。

  倘若他们觊觎自己的血液、想要品尝躯体幽香是出自本能,但若是真的为了自己愿意修改本性,那又是为什么呢?

  难道他们真的会……

  喜欢他、爱他吗?

  不能思考这个问题。

  谢云泽转身,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面,才倒在床上便忍不住痛苦地蜷缩起来,脸颊因为突如此来的神经刺痛变得苍白脆弱。

  从头到尾他都很避免去思考爱的话题,失忆带着孩子,而且又受到如此可怖的怪物的觊觎,让他觉得只要能够忍受活下去就好。

  他给怪物们设置的都只是不能踏破的底线,在底线之上他愿意组建家庭,然后带着孩子跟新伴侣好好的活下去。

  但是一旦提到喜欢和爱,他心里面的依赖感便会汹涌增长。

  然后就会完全控制不住,渴望更多。

  会因他们的所作所为动容,会忍不住心软,会思考如何让他们未来的生活变得更加幸福,会去沟通会去拼命汲取他们的温暖……

  被身体的欲望所操纵,和被情感操纵,很显然后者还会更加致命。谢云泽才刚刚想到办法如何拜托沉沦进前者的深渊,现在却发现稍不注意,还会迈向更加可怖的境地。

  谢云泽不想去相信这点。

  但是瞿炎跟白昼流的行为,却让他感到无比的茫然。

  瞿炎感受到他气息剧烈的波动,几乎是瞬间就到了他卧室门口,竭力忍耐好几次要不要进去,旋即却发现门缝里面透着光,压根没有关实。

  猝然间心脏狂跳,瞿炎缓缓地压着门把手推开,便看到谢云泽已经坐在床边,刚才也不知道经历过什么,额发湿漉漉,脸色苍白得厉害。

  但是他的神色已经逐渐缓和下来,安安静静地垂着眼,手里面还拿着个玫瑰金属质的东西,晃一眼看去便觉得很漂亮。

  瞿炎的目光落在上面,骤然呼吸发窒。

  那是个做工精致的,金属口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