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星羽也不知道周亦承什么时候换了一辆豪车。

  他印象里, 周亦承是比较低调的,有限的几次不符合人设的炫富,是由于给尚珊买了十几款顶奢的包包。

  反倒从前的尚珊格外高调, 明明公司严禁艺人与工作人员恋爱,仍旧在周亦承的行程里,宛若暗戳戳地宣誓主权, 每天变着花样地穿情侣装情侣鞋, 炫首饰炫包包。

  以至于此刻的秦星羽, 站在原地怔了几秒,直到对方已经拉下口罩,从车里下来。

  “原来不只我一个人会记得这里。”周亦承凝望眼前那片古旧的办公小楼,轻叹。

  秦星羽仍旧无法开口,他和周亦承之间, 也早已无话可说。

  斜前方那作为舞蹈教室的二层窗口里, 传来纷涌而至的音乐与灯光,已然不知道是他们的第几批师弟们了,在夕阳渐落地平线的入夜时分, 开始练习。

  “你看他们,和我们当年一样。”周亦承遥指那散落灯光的方向,向他走近。

  秦星羽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了一小步, 尽管在这随时可能有人出入的办公园区, 对方也不能把他怎样, 甚至还有可能时不时地遇见一两个师弟团的粉丝。

  “还是不能说话?”

  见他不给回应,周亦承特意压低了声音问,那样的语气太熟悉了, 是当年配合公司炒作时, 刻意演绎的温柔。

  秦星羽那双清透沉静的双眸一下子冷了下来, 满眼警惕。

  “我今天收到了传票。”

  片刻之后,对方抬眸望了一眼乌云之下的黄昏,不带丝毫语气地说了这么一句。

  天气更阴沉了,不时有一两滴水珠飘落,是大雨将至的前兆。

  “我知道俞笙不肯放过我是为了什么,怎么,你也不肯吗?”

  问出这句话时,周亦承忽然凑近了,认真观摩面前的少年那对一眼见底的双眸,似是想从那双清冽明净的目光中,捕捉些什么。

  秦星羽没给任何反应,尽管他其实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人。

  而今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少年,面对昔日队友质问时,也只是从容在手机备忘录上打下一行字:

  “起诉是我的意思。”

  完整的语句和标点符号,秦星羽将手机伸到对方面前时,尽管他仍旧不愿意回想起那场事故,以及前前后后的过往,但他知道,他必须得出来。

  他的人生就像是掉进一个漫无边际的漩涡,卡在里面出不来了。

  不是突然失足掉进去的,而是很多年一直在里面挣扎着爬不上来。他身边的许许多多人:公司,父母家人,周亦承……每一个都在漩涡的边缘又推了他一把。

  办公楼的小窗里传来音响声,是一首老歌,他们组合的音乐,他16岁那年组合专辑出的一首主打曲。

  天空几大颗雨滴飘落,从零星逐渐变得细密。

  周亦承望向音乐飘出的窗口,再一次试图靠近眼前的人:

  “还记得这首歌吗?是我们的,虽然好些年没有唱过了。小羽,你现在的每一分痛苦,我都感同身受,如果你需要一个人承担责任……如果起诉我可以让你觉得好过一点,我没问题的……但是,你知道,那天在升降台上,我没有对你做任何事。”

  秦星羽神色冷然抬眸,没躲,没后退,没半分怕,那一刻的目光中是不带丝毫情绪的凛冽。

  他心中清楚得很,自打去年,自己患有严重精神心理疾患这件事,在娱乐圈里压不住了,与此同时,周亦承方面,也开始有条不紊地明确否认舞台事故责任了。

  这些年来,无论他的家人、前公司、或是周亦承,都似乎想要借着他心理状况不那么正常这件事,试图让他相信一些什么。

  每个人都想方设法地,早在他尚未成年的阶段,重塑他的一些人生观。

  哪怕他如今是个意识清醒、记忆正常的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

  被周亦承在升降台上推落这件事,他反反复复思量过无数遍,才确认自己没有记错。

  甚至多少次由于事情的过程太过荒谬曲折,状况太过突然,让他一度认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即便此刻,他也不能够完全记起那场事故的每一个细节。

  不过他依旧神色如水,不起一丝波澜地在那手机备忘录上继续打下一行字: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对我说了什么?”

  向对方问出这句话,是他临时起意,那场事故太过突然,以至于他自己不是随时都能完整地回忆细节。

  即便此时此刻,站在周亦承面前,他也是用诈的。

  不料周亦承却在下一秒,便凝视他的目光对他说:

  “每一个字都不会忘。”

  单凭这几个字,秦星羽就觉得不对头。

  没有任何当事人能够做到,对一场两年以上的突发事件一个字都不会忘。

  而周亦承却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地开口:

  “那天从孙导的包厢出来,我在升降台上刚找到你和小延,台子就升上去了,起初我还问你,是不是为了躲孙导,联系了舞台方求助,我们两个还一起用幕布把升降台挡住。”

  “你问我给小延喝了什么,我也很惊惶,孙导对小延的不轨此前毫无征兆,我没留意在你们进去前,他在小延的杯子里放了什么。”

  “你质问我是不是尚珊姐的主意,因为孙导是尚珊姐介绍与我合作的,后来才认识了你们。”

  “你还记得那个时候,咱们常常因为尚珊姐而吵架吗?你劝我分手,而尚珊姐对这些年来你我的双人话题,也比较介怀。”

  “我说她不会那样做的,否则为什么只有小延的酒里被下了药,而你却安然无恙?”

  “但当时那样的情况下,我说什么也无法再获得你的信任,你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我和尚珊姐分手,要么将小延的酒里被下了药这件事公之于众。”

  “我求你给我几天时间查清楚,我会给小延一个交代。可是……你那一两年的精神状况已经不太稳定了,我们争吵中,你将升降台的安全绳解开了……”

  秦星羽微微闪了闪即便在这暗夜中,也如同天使般惊艳的羽睫,那对明澈如水的漂亮双眸里,沉静极了。

  即使是周亦承说这几句话时,抓住了他的胳膊,一如那天在升降台上那样。

  天边传来几道芒远的闪电,几秒钟后,惊雷生起,原本只是轻盈的微雨,忽然间变得急了起来。

  细密的雨珠落在两人的发梢、肩膀,明明气候已经十分暖和了,秦星羽却觉得雨珠拍打在手背时,有种难以名状的冰冷,自心底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

  他反手一把将周亦承推开了。

  纷涌而至的信息碎片在大脑中飞速旋转。

  升降台上的安全绳他不会解,印象里有一次彩排间隙和麦线缠在了一块,他甚至还摆弄了好一会,最后是身旁景小延帮他把麦线绕下来的。

  他懂了。

  周亦承的每一句话,都仿佛他少年时学着拆解的九连环玩具般,一条条,一件件地找到了每个环节中,足以各个击破的关键点。

  孙导不是尚珊介绍的,是当时他们公司的高层引荐的,交给当时作为执行经纪的尚珊,负责对接周亦承的剧组工作。

  后来久而久之,就被宣扬成尚珊带来的资源了,这件事他知道。

  虽然他对于周亦承和经纪人秘密恋爱,还三番五次拿他打掩护这件事,曾经很有意见,为此和周亦承之间也有过不愉快,闹过小矛盾,但都是点到为止,双方心知肚明。

  他不可能把要求对方分手这样的话说出来。

  他和周亦承从未明面上真的吵过架。

  升降台事故,自始至终他没认为和尚珊有关,更不可能在当时提起,即便今日从周亦承口中听到尚珊的名字,他仍旧感到意外。

  谁能想到前天刚分了手的大经纪人尚珊,今天就被前男友甩了锅。

  只不过确实在事故发生前,也是他与周亦承两个团队互争资源的那两年里,他的心理状态已经不大好了,开始大把的吃安眠药。

  但他不至于会在升降台上自己解开安全绳。

  周亦承的每一段叙述,都在一部分真话中掺杂了那么一两句假,试图混淆他本就时而混乱的神智。

  于是在事件的每一个环节,那么一丢丢画龙点睛的假话,将事故的始末,完全扭转成了另外一个故事。

  对方一直都在试图影响他本就没什么信心的记忆。

  只是周亦承不知道,有一件事他十分确定:

  事故发生当晚的包厢里,他根本没喝过自己杯子里的酒。

  少年如水的目光在这昏沉的夜雨里,一点一点更加清透明晰。

  一如这疾风骤雨的光影下下,自滚滚乌云天边疾驰而来的那辆黑色劳斯莱斯。

  俞笙亲自开车,没半点犹豫地随意将车往广场上一停。

  从车上火速下来时,他一把扯开周亦承,用力将人推到那淋湿了的斑驳墙壁上。

  俞队长手底下没半分容情,死死卡住周亦承的肩膀,神色如这雷电交加的暮色夜雨,低沉而森冷。

  “离他远点!”

  作者有话说:

  呜短小了点,晚上零点左右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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