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笙怒极了, 盯向周亦承的凌厉目光中,宛若生死一线的最后警告。

  多年前谁又能料到,昔日队友再次相见, 是如今这样的局面。

  秦星羽定定站了片刻,而后转身大步返回自己的车上。

  他此刻头脑一点也不混乱,反倒冷静清楚极了, 甚至突如其来的想要一个人宁静地思索。

  “小羽。”

  俞笙没再跟周亦承纠缠, 而是转身追立即去追, 俯身在那蓝色小跑车副驾驶的车窗。

  俞队长的意思很明显,他要上车。

  秦星羽微微扭过头,隔过窗子上的水痕,看不清窗外的人那张俊朗冷冽的脸。

  他不想给俞笙开车门,他此刻只想一个人呆着。

  确切的说, 在已经起诉这么一个风口浪尖的时刻, 他偏偏与周亦承见了面,他有点心虚。

  除此之外,俞笙刚才望向周亦承的狠厉目光, 也有点吓着他了,他从未见过俞笙这样。

  尽管他这无名纷杂的念头没持续几分钟,抬眸望向逐渐细密的雨帘中, 俞笙依旧淋着雨, 守在车窗前。

  他又有些心疼。

  有那么一刻他是想开车门让对方上车的。

  但余光瞥见那辆停在两米之外的劳斯莱斯, 他没来由地惦记着,此刻若是俞笙上了他的车,那辆劳斯莱斯今晚就开不回去了。

  念及此, 他一脚油门启动了车子。

  一口气将车子开到园区门口, 他才停下, 特意等了一会,从后视镜看到,熟悉的劳斯莱斯跟了上来。

  俞笙心里反倒乱极了,他想,对方要么是被周亦承气着了,要么是被自己气着了。

  谁能想到他们几个,真就骨子里都有那么些默契,偏要在今天组合出道日,回前公司看看呢?

  夜幕微临,一前一后两辆车的尾灯,于雨幕中绽开几道昏黄的光,在这都市月色下氤氲开来。

  车窗之外,大雨倾盆。

  半小时后,两辆车同样一前一后回到家,俞笙难得地今天没抢车位,而是规规矩矩将劳斯莱斯停在秦星羽的别墅旁。

  秦星羽神色如常地锁车、开门、进院。

  那衬着黑西装袖口的修长手指,挡在他反手就要关上的栅栏前。

  俞笙想跟他回家。

  站在院落前僵持的身影顿了顿,秦星羽坚定地锁了院子门。

  不过他仍旧凝立思索片刻,捡起那掩映着繁盛整齐草木的花架间,悬挂的一把长柄黑伞,隔着那极简造型的金属栅栏,抛给了对方。

  而后转身开密码锁进屋。

  俞笙没有勉强,也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定定地站在院门口,凝神看着那栋三层别墅里的灯光依次亮起,从玄关,到客厅,楼梯口,楼上……

  他缓缓撑起那柄没什么余温的黑伞,于这夜色雨帘中仰头良久凝望,借由那灯光亮起的时段,确保对方换衣上楼洗澡等等一切流程如常。

  午夜十一点半,距离回家已经过去几个小时,洗了澡换了睡衣,抱着薄绒毯缩在飘窗上的秦星羽,仍旧一动不动地出神。

  月亮像是表面被湿润的雨水侵蚀过,映出一片朦胧的光晕。

  半个小时前,他服用了双倍剂量的安眠药,结果没有一丝困意,已是万籁俱寂的时间,身体明明很疲惫了,却毫无睡意。

  他不太舒服,全身酸痛,痛到睡意全无,又冷得厉害,吃下的安眠药半点儿没起作用,相反精神还异常活跃。

  回想今晚的一切,他意识到那场升降台事故,缺少了一些重要的环节,以至于周亦承才敢即使当着他的面,编故事也编得肆无忌惮。

  凝神片刻,他翻开手机,少年苍白而干净的指尖,在那亮了又暗的屏幕前停留了好一会。

  有些事,他非要自己做,他骨子里就是这么个偏执又别扭的性子。

  片刻之后,他打开了一款游戏,熟练地登录上线。

  那是一款moba类手游,他有自己的账号。

  他的游戏天赋还不错,只是没有太多打游戏的精力,偶尔陪着景小延和时川他们匹配个队伍。

  今晚他上线来,是为了找人。

  他的小助理时川,去年大学毕业就来了他的团队,年纪比他还小着好几个月,虽然工作时间不长,为人却机灵又暖心,在团队里也跟他最玩得来。

  他时常有些不方便让安辰知道的事,交给时川去办,比如到医院偷开安眠药止痛药。

  时川是个夜猫子,第二天没有工作安排的时候,游戏打通宵是家常便饭。

  为此秦星羽曾想,好不容易盼到了个团队中比自己年纪小的,打定了主意好好教育一番,要保持健康作息。

  后来又想了想,算了吧,自己也没比人家强到哪去。

  此刻正是时川在游戏里厮杀的点儿,他没有直接发微信打扰,而是登录游戏账号查看对方的状态。

  时川的确在游戏里,不过并没有匹配入局,而是看到他上线,立马一个表情发过来了,还附带了一长串感叹号:

  “哥你还不睡觉啊啊啊!!!我不带你玩啊!上次零点之后带你打游戏,韦大夫都批评我了!”

  秦星羽不由自主地唇角微微上扬,他十分想提醒对方,到底是在给韦大夫打工,还是给他打工……

  “周六晚上的电影庆功宴,给孙鹏导演两张邀请函。”

  他干脆直接开门见山发任务。

  意料之中,时川直接把游戏扔在一边,不到半分钟的功夫,接连好几条微信消息发过来了:

  “哥,你要见孙导?!”

  “辰哥知道吗?”

  “你自己见孙导吗?能带我去吗?”

  “我能告诉辰哥吗啊啊?”

  ……

  秦星羽干脆地回答了两个字:“不能。”

  也不知道说的是不能带时川去,还是不能告诉安辰。

  “跟孙导说,我请他和他外甥来庆功宴。”

  秦星羽打完字就将手机放在了一旁,他的电影上映已满两个星期,票房破了30亿。

  资方们赚得钵满盆满,前几天剧组安排于这个星期六晚上,大摆庆功宴,除了剧组人员外,还邀请了不少业内同行,一线的大导演大制片们齐聚一堂,成了个业内颇具规模的晚宴。

  秦星羽对这类社交场合不感兴趣,更何况他没办法交流。

  尤其是他的团队还安排了当晚发布升降台事故的相关微博,安辰和几个主要负责人,相约晚上九点钟,在冯曳的“此夜”酒吧碰头,做最后的内容确认。

  俞笙当晚有个重要的加班会议,早已提前几天,向片方婉拒了庆功宴,会议结束后会直接去酒吧与他们会和。

  秦星羽更不想参加庆功宴了,因而拖到了今晚,还没确认行程。

  如今他忽然打算借此,再见一见那位事故当晚,给他和景小延酒里下药的孙导。

  孙导是那场事故少有的知情者之一。

  也正因为这位业内赫赫有名的大导演,对他起了那么些不安分的心思,那场事故后,被俞笙寻了个把柄,扔牢里吃了一年公家饭,才出来没几个月。

  而这位孙大导演的外甥,是当日舞台设备的负责人,出了事故后,已经在无数粉丝的压力下,被组合前公司以舞台安全失职为由,起诉追责,赔了不小一笔钱。

  娱乐圈并不大,沾亲带故本没什么稀奇,但秦星羽如今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因而他约了那位孙导,于星期六庆功宴饭店楼上的包厢见面,没有告诉俞笙和安辰。

  手机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一点,忽然有无声的视频电话提示,是俞笙打来的,他思索片刻,接了起来。

  俞笙原本是个作息规律的人,尤其是做艺人这些年来,若非连夜的跑通告彩排,通常他都会在12点左右睡下,六七点钟起床。

  然而,自打搬进这个小区,小俞总的作息,明显趋同于斜对面那栋三层别墅里的灯光。

  多少个夜阑人静的凌晨,只要对面那栋别墅里的灯还亮着,他也没有半分睡意。

  更何况今晚秦星羽明显是有些生气的,甚至都没让他进门。

  几个小时前,他回家洗了个澡,点了个外卖,匆匆吃完,便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对面那厚重的落地窗帘下,灯光逐一亮起,又逐一熄灭,最后一片灯光停留在卧室的方向,不再移动了。

  他知道秦星羽没睡,只是不确定对方还有没有在生气。

  他忍不住拨了个视频电话过去,视频里,开门见山打直球:

  “在自己家睡不着,秦总收留下?”

  秦星羽一怔之下还没来得及拒绝,就看见视频里的对方,从容不迫地出了客厅,紧接着下楼出门,锁了院子,直奔他家。

  “不。”

  他飞快地打了一个字过去,这是看准了他不会说话,连拒绝都慢半拍是吧?

  显然,拒绝无效。

  他也不知道视频里的俞笙,看没看见他打字,反正小俞总是没半点含糊地过来了,手机似乎被揣在了口袋里,紧接着没几分钟,他便听见了楼下的开门声。

  他院子明明是锁着的!显然对方又翻墙了!

  他可以报警么?!

  他实在是不想下楼去赶人,傍晚见周亦承时,淋了一小会雨,才几分钟而已,他就不太舒服了。

  四肢酸痛全身发冷,手上和脚踝处被淋湿了的皮肤,也微微红肿着。

  他有淋了雨容易皮肤过敏的毛病,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

  很快,俞笙换了鞋上楼来。

  雨早已停了,俞笙换了套干净清爽的黑色缎面睡衣,轻车熟路地进了他的卧室。

  秦星羽穿着宽松的水蓝色居家服,将飘窗上的薄绒毯裹得更紧了些,白皙而纤细的脚踝从薄绒毯的一角露出,那上面的皮肤由于淋了雨而过敏,已经有些显而易见的红肿。

  俞笙伸手将对方的脚趾与踝骨包裹在掌心,入手一片冰凉。

  秦星羽的血液循环一直不好,哪怕少年时坚持运动的那些年,指尖脚尖也常年没什么温度,打从十几岁时,那些一起出通告而挤在一张床上的年月,俞笙就知道。

  去年的事故伤了神经血管,更严重了。

  总之俞笙是没见过哪个男孩子这么容易四肢冰冷的。

  “还生气?”

  俞笙仍旧暖着他的脚尖,不疾不徐地同样在飘窗上坐下,从身后将人轻揽在怀,忍不住轻嗅着对方身上沐浴露的清香: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跟着你去那的,下午找不到你,电话打不通,我才记起今天是什么日子,猜你可能会回去看看。”

  说话间,温热的唇畔试探着轻触对方由于微微挣扎,而领口散乱的一侧肩窝。

  肌肤触碰间,是不一样的温度,俞笙恍然间抬眸,一下子警觉,转而伸手摸了一把怀里人的额头。

  果然触手一片滚烫,秦星羽平时的体温偏低,身体冰冰凉凉的,一如他此刻仍旧冰冷的四肢。

  然而上半身却热得烫手。

  “发烧了?”

  收起刚才道歉时的七分诚恳与三分撩拨,俞笙凝眉。

  秦星羽目光定住了三秒钟,拿起手机在备忘录里打下了大大的两个字:

  “没有!”

  俞笙将人放下起身就走,到客厅找体温计。

  他们俩都一样,属于那种生活极简,日用品极少的人,在这一点上他们几乎没任何差别。这所独栋大别墅秦星羽住了好几年了,仍旧显得空空荡荡,必要的生活用品也都有固定的位置摆放。

  因而俞笙几乎没费几分钟,就轻而易举在对方客厅的小桌柜底层,找到了小药箱。

  里面有一只体温枪。

  匆匆将体温枪和小药箱一股脑地拎进卧室,对着深夜里抱着薄绒毯缩在飘窗上的少年,俞笙抬手就来了一枪。

  温度显示,38.6度。

  “还说没有?”

  放回体温枪,俞笙伸手探进对方刘海之下的额头,神情严肃极了。

  秦星羽微微心虚地抬头扬眉,打定了主意强行扭转乾坤般,这次在备忘录上打下了完整的一句话:

  “我是说我没生气。”

  他今晚确实也没生俞笙的气,不让对方上车进家门,只是他那个时候有点生自己的气而已,他情绪不稳定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也不知道是谁在心虚。

  俞笙垂下目光,看着仰起头仿佛炸毛小猫般,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人,而后俯身到小药箱里找药。

  ……

  当晚,原本只是他们三个人,悄悄地在出道纪念日这天去了一趟前公司,明明也没遇见什么粉丝路人,不料还是被拍了。

  虽然镜头离得远,也听不清对话,但从秦星羽和周亦承见面,到之后俞笙雨中现身的全程,被拍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本前些时候,J.Y集团俞家那几位高层突然回国,就出现秦星羽与俞笙疑似感情不和的传闻,这回几乎被实锤了。

  有媒体猜测:先前的私生子事件虽然已澄清了是谣言,但终归使得秦星羽被资本抛弃。

  也有媒体猜测,周亦承与女友尚珊分手后,卷土重来找秦星羽复合。

  总之越来越多的舆论倾向于,秦星羽和俞笙感情出现问题,或已分手。

  偏巧在这天之后,俞笙连续神隐了几天没来公司,尽管只有有限的几位核心下属知道,并非他们小俞总受舆论影响消极怠工,而是他们那位代言人生病发烧了。

  原本秦星羽这次只淋了一小会的雨,甚至连头发都没有湿透,仍旧感冒了,发了两天烧,等到稍好一点,烧也退了,已是几天之后的星期六。

  当晚6点半,他和安辰到达那摆满了几十张桌的电影庆功宴现场。

  穿了黑西装的少年眉目清亮,现身于这红尘浮华的名利场中,即便不能言语,也犹如一颗藏于匣中陡然绽放光华的珠宝,耀眼极了。

  入席前,他跟着安辰和几位片方主创,与应邀的前辈们一一打了招呼礼貌问好,是人前人后一样乖巧懂事的少年。

  整个宴会厅里都是宾客们的恭喜与祝福。

  然而,安大经纪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自己刚跟一位业内大编剧碰了个杯,寒暄了两句的功夫,一回身,自家小艺人就从眼皮底下,消失不见了。

  安辰有点发懵,他今晚喝的是饮料,不是酒,一会儿散场后,还有发布事故公关博的重要工作,他今天滴酒不沾,怎么就开始眼花了?

  辰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他家艺人非但于这众目睽睽的宴会厅里溜没影了,还在刚才来时的路上,顺走了商务车里他偶尔跟合作方撕逼时备的一根录音笔。

  行走在宴会厅所在的酒店上层,秦星羽只身一人,推开了走廊尽头孙导所在的那间包厢的门。

  作者有话说:

  下章我要写强吻!宝贝们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