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已然宣完旨授完帅印的林老将军,却是未曾离开。
就算殿下已经领了旨离去安排各项事宜了,他仍还停留着坐在了血炎教这座别院的会客厅中,也不知是在等些什么。
素来重视自己仪容的林子言,闻讯匆匆赶来时,甚至连发冠都还未来得及整理。
在看到林老将军的那一瞬间,她不禁恍惚唤出了一声:“爹……”
闻言,林振时不由得攥紧了靠椅扶手,绷着脸望向了立于门口的那人。
多年未见,女儿同当年离家之时相比,已然褪去了年幼时的稚气,显得更加沉稳了些。
那面容,同她年少之时相比,倒是未有多少变化。
而他,却已是白发苍苍。
林老将军险些就要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冲上前去,可因着这么多年来的怨念,激得他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冷斥:“谁是你爹?”
林子言心头一顿,终究还是止住了前行的步伐,进退两难。
果然还是不肯原谅她吧……
不等林子言黯然退场,一直默默立于林老将军身后的林子慕已然唤出了声:“三姐,快来坐啊!正好有事要同你相商。”
林子慕暗戳戳指了指林老将军的后背,朝着林子言挤眉弄眼示意着。
他那热切招呼着的模样,就好似这里不是血炎教的地盘,而是林家的地盘似的。
看出他那明晃晃的暗示后,林子言终究还是没有选择再次退缩,而是鼓起勇气上前走近至林老将军的跟前。
恰逢侍女端来了茶水,林子言顺手便已捧起了茶,跪在了林老将军的脚步,恭敬唤道:“爹,请喝茶。”
林振时努力克制着自己那不听使唤想去接过茶水的那只手,冷笑着道:“不敢当不敢当。我这区区粗鄙武将,哪敢当你这位魔教长老的爹,喝你这位魔教长老敬的茶啊。”
林子言心头微涩。
没想到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人还是怒意未消啊。
年少之时,她因为带着父亲的妾室私奔,而被父亲逐出了家门。
从那之后,林府再也不是她的家了。江湖飘摇,她在血炎教安身立命,过起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从那之后,林家的亲人们便已成了过去,唯有那心爱之人与血炎教的友人们成了她仅剩的温暖,伴她度过了这将近二十年的岁月。
这些年来,她也曾偷偷去过不少次林府,父亲虽然没有阻止她去看望其余亲人们,却从来不肯与她相见相认。
而她,最多也只能是远远看上父亲一眼。像如今这般面对面交谈,竟是多年以来的头一遭。
她的父亲,好似已经用行动态度明摆着告诉她,是她自己选择踏上那条不归路的。说好的逐出家门,那便不能反悔,这辈子都别想再认他为父了。
不过是轻叹了一声,林子言已然自觉改口唤道:“林老将军……”
然而,这一句唤却是将林老将军激的更怒了。
他那大袖一甩,当场便已打翻了林子言手中的茶盏。
杯盏应声而碎,四处的血炎教守卫,见状立即按住了手中的兵器,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察觉到四下暗涌着的杀气时,与他们对面而立的朝廷兵士们也纷纷戒备着,蓄势待发。
眼见这情况好似有些不对劲,林子慕连忙上前扶起了林子言,递给她锦帕擦拭着不小心洒在了她那手背上的滚烫茶水,同时还瞥了父亲一眼,无奈道。
“明明这传旨的事情有我跟戚将军来就够了,你这非要跟来探望三姐也就算了,怎么还摆起架子来了!”
那声音,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足矣让林子言与林振时都听清楚了。
突然被林子慕戳破了小心思,任林振时如何在气头上,也还是经不住老脸一红。
“混账!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未免被这逆子继续抖出些什么丢人的话,林老将军当场便已甩袖而去,带着手下亲卫离开之前还不忘给他留了句:“我先回驿站,明日再来恭迎殿下。你留着,随时听候殿下差遣。”
老头子那落荒而逃的架势,看得林子慕实在是哭笑不得。
未免这两人长年以来的生疏与矛盾因此事闹得更甚,在父亲走后,他也不管父亲还有没有什么颜面在,连忙同林子言解释着。
“老头子这些年脾气见长,三姐你可别往心里去啊。其实他那心里头明明是很想你的,在府里的时候,还总是偷偷拿出你的画像来看呢……此番他非要跟来,我猜他定是想要趁此机会同你和解的。偏偏他还不跟你好好说话,总是口是心非说些气人的话……你知道的,他其实也是想你回家看看的,就是……就是拉不下这个脸,不知从何开口……”
“放心,我明白的。”
林子言苦涩一笑,没再去多问父亲的事情,而是拍了拍弟弟的肩,随口问了句:“何时启程?”
血脉之亲,怎是说断就能断的呢?
再怎么气,再怎么怨,他们心中都还是念着对方的。
不过林子言也知道,若非战事要紧,沾了府中那位殿下的光,她那父亲不管再怎么记挂她,断然也是不会主动踏上她这住所的。
“明日就走。”
“那今晚便留下一同用个晚膳吧,许久不见了,正好叙叙旧,顺便同我说说娘亲的情况吧。”
午后阳光正盛。
两人并肩而行,一同逛至了府中的园林。
林子言就这样不厌其烦地听着林子慕说起家中大小琐事,时不时以笑声附和着。
姐弟二人,纵是天各一方,再相逢时仍是不见生疏。
说完了自家儿子林兴阳的些许蠢事后,林子慕才猛然反应过来,如今的他们,已经不是当初的孩子了,而是不惑之年的半老之人了。
时过境迁,不曾想儿时总是抱着木剑跟在她身后跑的小屁孩,眨眼间便已身为人父。兴许再过几年,便可抱上孙子了。
看来真的是不得不服老了啊。
回想起年幼之时,这位姐姐的志向,林子慕忍不住提议道:“三姐,如今父亲旗下,尚有先锋一职空缺。不如……此番你便随我们同赴战场,如何?”
林子言愣了愣,继而轻笑着拒绝道:“不了,这不合适。如今我已是魔教之人,去军中做先锋,怕是要给你们徒添是非的。”
“可是三姐,你别忘了,就算爹不认你,你也还是我们林家的一份子,十多年前林家所立下的汗马功劳,都有你出的一份力!如今正好是军中缺人的时候。此番你若是能随我们一同出征,不正是个好机会能让你施展你当初的抱负么?好让世人看看,女子亦可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啊……”
林子言略有些恍惚,不禁忆起了二十年前她还年少之时的些许往事。
年少之时,她曾孤身入过敌营,纵火烧过粮草。
浴血沙场之际,亦曾一枪挑断敌方将领的脑袋。
林家三小姐的杀星之名,是她在战场之上亲手打出去的。
那时候的父亲,在几位兄弟姐妹之间最为看重的便是她了。亲自教她各种兵法,排兵布阵,遣兵调将……
她本以为,自己日后也定能够以女子之身,保家卫国,扬名立万,不枉林氏将门之后的美名。
那曾是她年少之时的执念,她也为之努力了许多年。
可那之后,也是她自己选择为了红尘脱下了那一身战袍,遁入江湖。
那是她的选择,虽然有些遗憾,可至今她仍是无悔。
思及此,林子言已然自嘲一笑,道:“都过去了,当初是我年少轻狂,不知道天高地厚。如今,身在江湖,我只想好好活着。”
“可是……”
不等林子慕继续劝说,林子言便已打断了他,“好了别可是了,我意已决,你就别再劝了。战场……如今已经不是我能去的地方了。刀剑无眼,战场之上,你可得万事小心,定要照顾好自己与父亲。”
虽然在手下兵士面前,林子慕是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在林兴阳面前,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严父。可在林子言面前,他仍还是儿时那个乖巧听话的同胞弟弟。
三姐不曾后悔自己选过的路,他自也不能再去强求三姐踏上她不想再走的路。
不管他再怎么不甘心,终究还是选择默默住了嘴,不再提及此事。
“咦,巧了。三姐你快看,那是不是长安?”
顺着林子慕的声音往一旁看去,林子言才注意到了湖边亭内坐着的那几道熟悉的身影。
不止是长安,就连那位公主殿下与今日来的戚将军也都在内。
林子言不知他们几人之间的过往,可林子慕长居京中,却是没少听说那些流言蜚语的。
托了林兴阳的福,他甚至还早知道当初在宫中所见到的那位假驸马其实就是血炎教的那位小少主。
二公主因何居于血炎教的别院,旁人不知原因,可他那心里自是有些数的。
如今看到那三人齐聚一堂,想起京中大部分官员谈论起戚将军与殿下之间的感情有多么唏嘘,再想想那位小少主往日里骄纵脾性,林子慕不禁担忧道了句:“这该不会要打起来了吧……”
毕竟殿下领完旨后,可是带着戚将军单独出去了……
若是意外撞上了,想不误会都难吧?
林子言脚步一顿,问清内情后,连忙领着林子慕改路踏上了那座亭子。免得自家的小少主被人欺负了去。
然而,走近之后,林子言才发现,孟小少主非但没有露出她想象之中的委屈之色,反而还有礼有节地招呼着那位戚将军,俨然是一副主人家对着客人之时以礼相待的客气模样。
那般态度,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样子啊……
“既然明日就要启程了,那戚将军今夜便在府中住一晚吧,也免得来回奔波太过劳累。正好今晚也可设席为戚将军接风洗尘。”
小少主今日的衣衫,是孟慕心特地给她挑的。
那一身浅蓝衫袍,与殿下身上所着的衣裙乃是同样的颜色,连同她用来蒙着眼睛的那条绸带也是同种色调。
如此,那两人站在一处时,倒是显得尤为般配。
可对着这一身女装的孟小少主,戚毅却是迟迟唤不出那一声驸马,只好客气应了句:“多谢孟姑娘好意了,只是此番还有诸多将士一同前来,我等还是在城外扎营便可。不然怕是会打扰到诸位了……”
“戚将军放心,府中空屋多的是,你与诸位将士都安心住下便是。”
此时的小少主,正倚靠在殿下的身侧,自然而然握紧了殿下的手。
只见她微微笑了笑,又继续道:“你是殿下的好友,那便也是我的好友。难得来此,若是招待不周,让我往后有何颜面去面对殿下啊?”
虽然她蒙着双眼,未曾与他对视,又是一副摇摇欲坠的病弱姿态。可这说出的话却是不见半分弱态,好似在同他宣誓什么主权似的。偏偏那话里话外的客气与善意还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戚毅下意识望向了殿下,真想问问她,这位姑娘是不是误会些什么了?
李秋白无奈笑了笑,说出的话却是明显的纵容。
“她说的对,既如此,那便一同留下吧。”
不等戚毅拒绝,一旁那刚踏入亭中目睹了这场暗流涌动的林子慕连忙上前拱手致谢了。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林某在此就先替诸位将士谢过孟少主款待了。”
如此一来,戚毅更是不好再拒绝了。
然而,孟小少主心血来潮的一句邀,累坏的可是血炎教的众人。
此次林子慕与戚毅虽只是来传旨的,却也算是声势不小,浩浩荡荡带了数百名将士同行。
加之于禁月初等原先从京都之中跟随殿下南下的公主府内的一应人马,也都从暂住着的青阳门里头搬来了。
若只是做顿寻常便饭那也就罢了,可若想要做出像模像样能供这么多人的宴席,那少说也要提早好几日预定才能请到那么多厨子上门做宴食了。像小少主这样临时起意,还要当天晚上就能备好宴席的,放在寻常人家,还真不一定能够办到。
也亏得邺城之内还有不少血炎教开的酒楼,柳三娘与冷韶英忙里忙外跑了好几趟,可算是从各处酒楼抽调了足够的厨子与食材回来了。
这宴席虽说是为戚毅与林子慕等诸位将士们接风洗尘的,可小少主身边的亲近之人,自是能猜到,这分明是这孩子借此为那位公主殿下践行用的。
宴席办的是声势浩大,有模有样。
普通将士在外头,不知内情,只当这主人家好客,随随便便的一顿饭也能做的这么用心。既然领头的将军们都允许了,那他们便心安理得的将此视作为犒劳之举。
而亲信友人却是齐聚在内厅,长辈们坐一桌,小辈们坐一桌。不止是舒瑶与沈灵筠都在,就连何长平与夜无忧都来了。
众人难得齐聚一堂。
明明是顿践行酒,可这般架势看起来,就好似小少主想将殿下介绍给亲近的家人们,告诉大家殿下于她而言是何意义一般。
当然了,若非此时小少主伤还未好,这样的宴席,还真是像极了喜宴。
可惜如今她这般情况,让许多心疼她的人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而当事人孟小少主,就只是露了个面,草草吃了几口,便已拉着殿下躲回房内了,以免时不时还要再听到那么几声心疼的叹息。
屋内,即将分别的两人正靠着门柱紧紧相拥着。
今夜殿下饮了几杯酒,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酒气。
靠在殿下肩头时,孟长安已然轻嗅着凑至殿下的颈间,闻着那清浅的酒香,低语道:“大哥跟无忧都答应我了,会同你一起上战场,好好保护你的。你武功弱,可别事事亲力亲为,有什么事就交给底下人去做就好……”
“好。”
李秋白轻抚着小少主的后颈,亦是嘱咐着:“我把月初留下照顾你,你要乖乖喝药,好好养伤,安心等我回来。”
闻言,小少主却是低笑出声,抬手抚上殿下脸颊的同时还不忘调侃着问了句:“怎么,想留眼线看着我啊?是怕我跑了吗?”
“若我说是,那你会允吗?”
“殿下都这么说了,我又怎敢不从呢?”
此时此刻,小少主的指尖正贴着殿下的眉眼渐渐往下划去,一寸一寸轻抚着,又上至下,再由下绕上去。以手描绘出殿下的面容,将其镌刻在心。
李秋白嘴角微微弯了弯。
她就这样强忍着脸上的痒意,任由着小少主胡作非为。
而小少主却是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描绘着她的面容。
过了许久,久到连殿下都数不清小少主到底在她脸上来来回回绘了多少遍,那人才不舍地蜷起了指尖。
紧接着的,是落在殿下脸颊上的温热。
蜻蜓点水般的吻,在她脸上点了两下。随即那人便已退了回去。
这般纯情的亲吻,已经许久未曾有过了。若是以往,她们早已受欲.念的驱使,吻得一片火热了。
李秋白垂了垂眼,克制住心头突升的那股冲动,哑声问了句:“哦?这是何意呢?”
如此,小少主才小声嘀咕着。
“当初宫宴那天,回公主府时,我在马车里问了你两个问题,你说亲你两下你就告诉我的……”
李秋白愣了愣,细思了许久,才从记忆里找出了当夜离宫之时的所言所行。
那时的殿下,还未曾同小少主敞开心扉。小少主也看不懂殿下的撩拨行径,不论殿下如何暗示引诱,这人皆还是不为所动,
以至于当时在马车之中,小少主好奇询问她与戚毅之间的关系时,殿下要求小少主亲一下回答一个问题,亲两下回答两个问题时,小少主只当殿下是在捉弄于她,气呼呼回绝了。
思及此,李秋白不由得打趣了一句:“可是,你当时不是不想知道答案么?”
孟长安真是后悔极了,当时怎么就不敢直接亲上去呢?
“……现在想知道了。”
闻言,殿下不由笑得更欢了些。
如今突然旧事重提,很显然,看来小少主今日定是泛酸了。
“亲两下,是当时的价钱。现在已经不止是这个价了。”
怎么还带涨价的?
小少主暗恼,真想骂句奸商,却又不得不再次凑上前去,找准殿下脸颊的位置再亲了一口。
“这样够了吧?”
殿下很是受用,可她说出的话却是像极了无赖:“当然不够了,本宫看着像是这么容易收买的么?”
这下小少主可算是恼了,气呼呼咬上了她的下巴,凶狠问了句:“那你想要如何?”
“嘶……”
李秋白倒吸了一口凉气,言语之间的笑意却是不减:“我想要的可多了,你都能答应么?”
小少主又在殿下颈间重重咬了一口,冷哼着道:“不答应了,不想知道了,你不用说了!”
殿下就这么任由着小少主胡乱咬人,也不躲闪。就这么弯着嘴角收紧了双手,将小少主揽得更紧了些。
“那是我外祖父的义子,虽然年纪大不了我多少,可若真要细论辈分,我可是要唤他一声舅舅的,你觉得我们之间会有什么?”
“哦,所以说原来你们之间的阻碍是这跨不去的辈分啊……唔……”
唔……怎么说不过人就强行堵嘴了呢?
那之后,被吻到腿软的孟小少主只能虚虚倚在殿下的身上。再没心思去跟她要什么解释了。
临别前的温存,总是那么短暂。
就算只是单纯地相拥而眠,小少主也还是一夜不舍得睡。
隔日清晨,殿下就这样顶着一双青黑的眼踏出了小少主的房门。
开门之际,却见孟慕心竟是早早就与周锦依,林子言三人坐在她们屋外的石桌之上喝着早茶了。
见到她们出来了,石桌旁的三人齐齐转头看了过来。
率先开口的正是孟慕心。
“昨夜本想给你补上见面礼的,可惜你们两个溜得太快,没机会送。后来你们屋内又亮了一夜的灯火,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
眼见小少主脸色越来越红,竟是低着头默默藏到殿下背后去了,孟慕心才停下了嘴,给女儿留了些脸面,从殿下颈间的红痕上移开了眼,干咳一声改口道:“咳……所以只能等到今日再送你了。”
闻言,李秋白不由愣了瞬。
初见那日,她厚着脸皮对着孟慕心唤了声娘,当时孟慕心欣然应了下来,还说改日给她补上改口礼。
殿下本以为这只是她的客套话,不曾想竟真给她备上了见面礼……
看着孟慕心亲手递来的木制匣子,李秋白心头一暖,倒也没有再故作矜持去推辞,只在接过木匣子时郑重应了句:“那便多谢娘亲了。”
闻言,孟慕心已然眉开眼笑,应下了这一声唤。
“欸,乖孩子。打开看看吧。”
李秋白本以为,孟慕心收的见面礼大抵会是些类似玉佩之类的小玩物。
毕竟,于她而言,见面礼本身并没有多重要,重要的是孟慕心能认可她与长安之间事,这样的支持与态度于她而言才是最为重要的。
是以,殿下倒也没有对这礼物本身抱有太大的期待,以至于打开后看到那块银制令牌时还愣了一瞬,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这是何物。
看出殿下眉眼之间的惑色时,孟慕心已然解释出声。
“我们在豫州有几处粮仓,凭此令去血炎教所在据点传信,最快三日,最慢也能在七日内为你调动五百万石粮送至战场。”
闻言,李秋白险些连那块令牌都要握不住了,不由惊呼出声:“五……五百万石?”
一石粮可供一名将士吃二十天,五百万石粮可供百万将士吃三个多月。
如今前线的边关驻兵加上各处援兵,也不过五十余万的人马,这些粮,可是足矣供大昌朝前线这数十万兵马吃上足足半年的啊!
这样的礼,还只是被她随意送出的见面礼。饶是殿下这等见惯了世面,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私产丰厚的皇亲贵胄,也还是忍不住震惊了。
“怎么了?不够么?”
孟慕心会猜错了意,又寻思着道:“我想想啊,沧州那边还有几个粮仓是我们的,若真不够倒是也能给你再凑几百万石出来的。只是沧州离前线远了些,若要运载到战场也不容易,时间可能没那么快,路上也可能还会遇上麻烦……”
李秋白越听越恍惚。
不够?
这怎么会不够呢?
别说是见面礼了,就算是聘礼,这也都绰绰有余了吧……
“不不……”
眼见孟慕心越算越认真,这下子殿下也不敢再像方才那样心安理得地收下这份礼了,连忙将匣子推还给她,“这礼太重了,我要不得。更何况,朝廷是有军粮的,还轮不着我来出私粮的……”
“你们朝廷贪官污吏可多了去了,若是有人在你们军粮上动手脚,你岂不是就要受制于人了吗?你要知道,两军交锋,粮草先行。战场并非儿戏,可不能让你在这上面受什么委屈啊。”
言末,孟慕心又故作苦恼地叹了句:“还是说,其实殿下这是不想认我这个娘,才会这般客气的?”
李秋白眼眶一热。
她从来没有想过,在母后去世之后,她竟还能在其他人身上感受到这种来自母亲的关怀……
“殿下放心吧,你娘她有的是钱与粮,你就安心收下吧。再说了,这还不一定能用得着呢,只是给你备了条后路而已。不然长安若是留在这里成日里为你担惊受怕的,我们反而还更头疼呢。”
一旁的林子言也已经跟着站起来劝出了声,不等殿下开口,又继续道:“不过呢,我这个当干娘的,可没你娘那么富有,多的也给不起。正好我新铸了三千套精钢护甲,还没运回教里,就当作是见面礼赠予殿下吧。”
李秋白当场愣住。
三千套精钢护甲???
大昌朝军中,寻常将士,穿的基本只是普通的布甲与皮甲。
百夫长以上的将士分得到的是铁甲。
唯有校尉以上的将领才能分得到特制的精甲。
当年,歧国五千精甲骑兵一战成名,靠的便是那些特制的护甲,寻常刀剑难以伤其根本,普通士兵更是难以对抗。若正面遇上这支精甲骑兵,那往往就只有吃亏的份了。
如今,这三千套精甲居然成了她唾手可得的东西了?
这些东西,可是能够足矣让她借此组建出一支完全不输于歧国精甲骑兵的军队啊……
“殿下放心,用不着辛苦你去搬。我已经叫子慕带上了,你安心用着便是。”
李秋白是在是哭笑不得,真想说句:您这实在是太贴心了。
然而,不等殿下开口,周锦依已经无奈叹息了一声。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这又是粮草又是护甲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这是想造反呢。”
那三千护甲,本是林子言为血炎教中的人准备的。
如今的血炎教,早已不是当初那些草莽之众了。
这十多年来,血炎教在这几人的带领之下,已隐有一城之风范了,且“城”中近乎是人人皆可披甲上阵。
只是隐于山林,不为世人所知罢了。
毕竟山河飘摇,他们虽不想揭竿而起,却也还是得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以免国破之日,便是家亡之时。
粮草,兵甲,钱财。
皆是血炎教安身立命之根本。
也亏得站在这里的都是自家人,不然孟慕心与林子言这般大的手笔,还真是足够引人忌惮的。
没见这位殿下除了震惊之外还有何异样神色,周锦依才上前一步,淡笑着道。
“我没她们那么俗,净送些身外之物。我给殿下准备了二十名神医门弟子,都是这年轻一辈里头的翘楚弟子,与你随行,当做军医,任凭你差遣。若是不够,随时来信,我给你再添些人。”
神医门弟子的医术,与宫中太医院的太医们相比,往往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以往江湖中人并不插手朝堂纷争,像这样能得神医门弟子做随行军医的事情,李秋白还是第一次见……
且这一来还是二十位门人……
殿下当场就被这些接连而来的惊喜砸懵了。
而一直缩在她身后的小少主竟还觉得有些委屈。趴在殿下背后还能摸索着按住她的手背将那木匣子揽进了殿下的怀里,同时还委屈地嘀咕着:“师父跟姑姑没来吗?她们是不想给我家殿下准备见面礼吗……”
要知道,整个血炎教,最富有的可不是她娘,而是她的师父跟姑姑……
林子言连忙笑哄着:“放心,我们都送了,她们定然是躲不过的。只不过这两日她们两似乎吵架了,估计你姑姑也没什么心思备礼了。听说花瓶都被你姑姑杂碎了好几个,你师父八成是在忙着哄人呢。等你家殿下凯旋回来,我们定会帮你好好从你师父身上薅一把礼来的。”
如此,小少主才稍稍满意了些,催促着殿下赶紧收礼道谢。
听到花瓶都被砸碎好几个的时候,周锦依顿觉心虚。
好在如今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位身穿战甲的公主殿下的身上,才没有被人发现她的异样神色……
“殿下,该启程了。”
院门口,立着的正是前来催促的林子慕。
月初已然备好了殿下的行囊,红着眼陪着小少主将人送至了府外,才将行囊交与了公主府的亲卫。
府外,浩浩荡荡的兵马整齐并立于道路两旁,静待着殿下的到来。
那一路排列下去的兵马,一眼望不到尽头。
不用去看,单是听那此起彼伏的马蹄声,小少主都能听出这声势有多么浩大了。
她没再紧揪着殿下的手不放,而是默默抽出了自己的手,背在了身后,故作轻松地同殿下道别。
“你放心去吧,不用担心我。我就在这里好好养伤。等你凯旋归来。”
如今她已不是“驸马”了,自然不敢再在人前同殿下太过亲密。
小少主本以为殿下也是如此想的,谁料,那人却是不管不顾,竟是直接当着那千军万马的面,回过身来紧紧拥住了她。
坚硬的战甲,略有些凉。
可靠着殿下身上这片战甲时,小少主只觉得心头又软又暖。
明明殿下一言不发,她也还是从中品出了殿下有多么不舍。
“我会等你的。”
小少主轻轻扯了扯殿下的护肩,悄声要求道:“待你凯旋归来,你可得记住要还我一场烟花啊。”
“好。”
明明当初说好的,是一同再看一场烟花。
可惜如今,也不知能否再如愿了。
察觉到小少主那难掩的失落后,殿下未曾犹豫,便已附在她的耳边,轻声低喃着诉说出了昨夜未曾提出口的所思所想与所求。
“待我凯旋归来,我们便成亲吧,可好?”
这是小少主生平第一次,于千军万马之前,被人贴着耳畔求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