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光阴,转瞬即逝。
殿下出征那一日在她耳畔留下的求亲之言仿佛还在耳边萦绕着,小少主至今回想起来,心头仍觉一片滚烫。
“鱼,鱼上钩了!小少主你快拉钩啊!”
月初的一声低唤,终将小少主从那思念之中拉回了神。
待小少主匆匆收起钩后,月初连忙上前取下上钩的鱼儿放置入一旁的水桶之中,汇报着道:“是条丹顶锦鲤,今日已经钓上了五种锦鲤了!”
孟长安笑应了声好,等月初为她换好鱼饵后,又一次入定静待鱼儿上钩。
看着她们两人这些天来日复一日重复着的闲情逸致,一旁坐在凉亭栏杆上观望已久的舒瑶终究还是忍不笑了句:“你啊,再这么钓下去,教主花重金四处寻来的这些锦鲤,迟早要被你钓完了。”
“就算都钓完了,她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更何况日落后我们可是都还回去了。”
小少主那一副老僧入定般的淡然姿态,看得舒瑶不由得一阵恍惚。
若是以往,这人定然直接嚣张地反问她“那又如何”了,怎会像如今这般,淡然处之一笑而过呢。
明明年初之时,尚还在教中的小少主还是那目空一切无所畏惧的小魔王,不曾想这几番风雨之后,小魔王竟是变成如此沉闷了。
看着她眼上那至今还未能取下的蒙眼绸带,舒瑶不由轻叹了一声,告诉她:“对了,再过两日,我也要走了。”
“去哪里?”
“上战场,找皇姐。”
小少主握着渔竿的那只手不由颤了一颤。
“是出了什么事了么?”
鱼饵因这轻颤,在水面荡起了层层涟漪,惊跑了即将上钩的那只锦鲤。
舒瑶见状已然收回了眼,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同她解释着:“没有,她那里一切顺利。只是我如今伤已好的差不多了,也想去帮帮她,也免得她太过辛劳。”
再怎么伤筋动骨,有天下人千金难求的两位神医在。再加上连日来被上好的药物养着,药浴浸着,两人身上的外伤自是能迅速恢复的。
如今舒瑶身上的伤已好全了,她甚至还因祸得福,内力比原先重伤之前更上了一层楼。
沈灵筠还特地为她新铸了一把新剑,现如今她又恢复成了以往那惯有的一副剑客模样,倒是让旁人真看不出她在前段时日里是如何命悬一线的。
可惜的是,她是痊愈了。可小少主外伤虽也好些,这身子骨却是一天比一天虚了。
舒瑶心中叹息不已,眼见小少主眉头已然越蹙越深,未免她继续怀疑,舒瑶连忙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木牌,塞进她的手中,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皇姐给你回信了。”
木牌之上刻了字,小少主看不见,只能放下渔竿沿着牌面细细摩挲着。
前几日,神医门正要往战场上输送一批药材,供伤兵所用。周锦依当时来问过她,可有什么要给殿下带去的。
当时的小少主,本想给殿下送封诉衷肠的信件,顺便在信里告诉殿下,那一日殿下出征之时对她的求亲,她之所以没有回答,并非不喜不愿,而是怕在那么多人面前太过激动而丢了血炎教少主的脸。
所以她当时只绷着脸催促着殿下快走,并没有一口应下……
可思来想去,那千言万语,小少主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她总觉得,殿下定是懂她的。
所以,到头来她终究还是不曾诉出心中衷肠与思念。只是请母亲替她代笔,写下了三个字送予殿下。
“盼君安。”
而如今,作为回信的木牌,上面也仅刻了一个字。
“安。”
牌面被打磨的很光滑,就连那刻了字的槽道,也被细心地磨去了尖刺的木屑。
孟长安细细摩挲手中的木牌,脑中已然想象浮现出殿下一笔一划一刀刀刻下这块木牌,又细细磨平了牌面上那所有棱角的专注模样,竟是不由自主弯起了眉眼。
不用去问,她也能猜到这定是殿下亲手所刻的。
见她如此,一旁的月初已然欣慰地笑了,直接将木桶中的锦鲤一一放生了。
嗯,小少主的心都乱了,看来今日这鱼定是钓不下去了。
舒瑶本以为,小少主收下那块木牌,又未曾追问于她,便是已经被她糊弄过去未曾再多想了,同小少主分别过后,她也安心回了自己的住处,去做启程的准备了。
谁料,在她离开之后,小少主却是收起了木牌,对月初说了句:“带我去找我师父吧。”
她想,舒瑶不愿意说的事情,师父定是能知道的。
果不其然,如小少主所料,钟大教主的确是知道内情的,且还因此大发雷霆。
她还未踏入议事厅,里头便已传来了钟教主的怒骂声。
“他们朝廷的人都是废物么?敌国使臣都羞辱上门了!他们还能就这样把人放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旁的林子言连忙按着她的肩膀让她重新坐下,安抚着道:“行了,你也别太气了。毕竟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然而,这话却是把钟大教主激得更怒了。
“所以他们就这样恭恭敬敬把人送出了京,再给人送了一车车的好礼?是不是还真想照那使臣所提的要求去做,让李秋白跟李书瑶两位公主前去和亲,割地赔款以息战事啊!”
“不就是丢了两座城么!又不是人都死绝了,怎么把他们的胆都吓破了!”
这半月以来,战事焦灼,可战况却是不容乐观。
此番歧国举国之力进犯,四方援军虽已奔赴驰援,却还是连败了数场大小战事,陆续丢了边关两座大城,如今大军正退居在镇南关。
若镇南关破,那歧国从南方进攻中原的那条路,便是畅通无阻了。
好在镇南关易守难攻,对方倒也不敢轻举妄动。是以两军至今仍还在镇南关前胶着交锋。
得知南疆使臣正在京都之中因三公主李书瑶逃婚一事同大昌朝臣闹得不可开交,歧国索性也趁此机会派去了使臣,以歧皇之名求娶现如今的三军主帅,当朝二公主李秋白。
还称他不介意二公主已有驸马之事,可予她贵妃之位,以求两国交好。
此举实与羞辱无异。
仿佛告诉大昌朝文武百官,上一次要以三公主和亲求和,这一次还得以二公主和亲方可平定战事。
狠狠在他们脸上扇了一巴掌。
偏偏文武百官还敢怒不敢言。
以至于歧国使臣竟还嚣张到,敢在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扬言,称大昌若不同意那些条款俯首称臣,送出二公主,他们歧国百万雄师将会彻底踏破大昌朝的国门。
一时之间,流言纷纷。竟让那两位公主成了众矢之的,就好像如若她们不嫁,便成了祸国之人似的。
若是以往,朝廷的所作所为,与他们江湖之人并无半点干系,钟教主也不可能会因此动怒。
偏偏此番那处于纷争中心的两位公主,都与她们关系匪浅。
一个是小少主所爱之人。
一个是沈灵筠拼死也要守的人。
那可都是她们家里的孩子。
都是过来人,谁又会猜不出如今那几个孩子之间的关系呢?
钟教主嘴上虽然还未认可她们之间的事情,可她向来护短,爱屋及乌。
自家孩子们所喜欢的人,那便都是她血炎教要护之人。
哪能让她们被外邦的狗贼们欺负去了呢?
不似钟教主那怒不可遏的样子,一旁坐着的顾卿音倒还算是镇定,只轻敲着桌子问了句:“那两国使臣的路线查清了吗?”
如此,一旁的孟慕心才冷笑着应道:“南疆跟歧国的使臣是结伴同行的,若不出意外,两日后他们便会途经豫州,然后再分道扬镳,我已经派人盯着了。”
很好,敢打她儿媳的主意。
她倒要看看,嚣张的使臣们在临死之前,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两国交战,是不斩来使。
可这都是朝廷的事情,与他们魔教有什么关系?
魔教少主的夫人,朝廷若不护,那便由他们魔教去争这口气吧。
多年来的默契,已然让钟教主明白了众人的意图。直接拍案应下了这个计划。
“很好,本教主到时候定要亲自动手,好让他们知道,有些人的主意可不是他们能随便打的!”
原本众人以为,此事由她们去直接解决,便是最妥善的处理方法。
以免让小少主知道了,情绪波动太大而影响伤情。
毕竟如今小少主除了味觉也彻底消失之外,连嗅觉也开始渐渐衰弱了,情况实在是不然乐观。
只可惜,还不等几人继续商议更为详细的计划与安排,门外却是传来了月初的惊呼声。
“小少主!你怎么了?”
小侍女的哭喊声,已然惊动了议事厅内的几位高手。
众人连忙往外冲了去,却见小少主已然口吐鲜血晕倒在地。
“糟了,急火攻心……”
为她诊过脉后,顾卿音不敢耽搁,连忙抱起小少主运着轻功飞奔而去,只给余下那面面相觑的几人留了句。
“快去喊我表姐来药池,跟她说我答应她了。”
钟书谨虽然没能听懂她那话中的深意,却也知道娘子说的话要照做,连忙按着她的吩咐去寻人了。
等周锦依急匆匆冲入那座特地为小少主打造的药池范围时,顾卿音正好行完了一遍针,以银针封住了小少主的心脉。
见小少主呼吸尚在,周锦依才稍稍松了口气,上前坐在顾卿音边上,对着她道了句:“表妹,动手吧。我该如何配合?”
自从上次吵完架后,这还是两人这半月以来第一次交流。
看着周锦依那急切的样子,顾卿音直接对她翻了个白眼:“你这是急着赶着想送死么?”
“呸,瞧你这话说的。多不吉利。”
周锦依无奈望着顾卿音,叹道:“我信你,才敢将命交在你手上啊。”
“真是傻子。”
顾卿音目光紧凝在小少主那苍白的脸上,又问了句:“不后悔么?”
周锦依向来不苟言笑,如今却是难得露了抹温和至极的笑。
她的目光,亦是停留在小少主那苍白的脸上。
“若让我就这么看着她继续这般衰弱下去,渐渐成为一个废人,看着她抱憾终身,我才会后悔。”
“如今只是为她拼一把而已,又有什么好悔的?”
上次周锦依这么说的时候,甚至还云淡风轻地说了句“大不了……只是搭上我的一条命而已啊……”
顾卿音怒不可遏,恨她如此作践自己,当场便已跟她吵了起来,甚至还砸碎了花瓶让她滚。
可现如今,她仍还寻不到比这更好的方法,无奈之下,只能是同意了周锦依的请求。
换血之术,九死一生,早已成了神医门尘封已久的秘术。若非顾卿音从她师父那里习过此术,就连周锦依这个神医门门主都不知道如何施展。
这些日来,她虽然不理会周锦依,却还是在不停寻找此法之间的生机。
除去换血之人,更重要的,是要有源源不断的内力支撑着那两位换血之人的生机。
药池是她这段时日以来特地为这两人打造的,本以为她可以在此之间寻到更佳的方法,却不曾想,终究还是需要用上这药池。
八卦阵型的药池,内里放置了特质的药汁作为池水,阴阳两极之内各坐了周锦依与小少主。
两人一齐被浸泡在药池之内。
钟书谨,孟慕心,以及林子言三人被拉进来助力的时候,甚至都还不知道顾卿音想要做的是什么。
出于多年以来的信任与默契,三人未曾多想,便已依言照做,轮流对着那池中的两人灌入内力。
直到顾卿音割开周锦依与小少主两人腕间的血脉,任由血水流入那八卦阵阴阳两极之间的槽道时,孟慕心才隐约察觉到这人想做的是什么。
“你这是……”
“以换血之术,排出长安体内大部分毒血……”
顾卿音没有多做解释,直接朝着神色惊慌的孟慕心扫去了一眼,哑声道:“你现在若是停了手,那她们两人一个都活不成。”
只一句话,便已打消了孟慕心方才的念头。
也亏得那三人于武学造诣上,皆是一代宗师,内力深厚,再加上顾卿音这个半吊子的高手在,这一场换血秘术,竟是有惊无险地持续了整整一夜。
那一夜,药池里头的几人身疲力竭,心力交瘁。外面守着的几人心里也并不好受。
柳三娘与冷韶英等人,正守在药池门外,随时等候着顾卿音的吩咐,为她们送去所需之物,忙前忙后。
而舒瑶却是揽着神色呆滞的沈灵筠坐在了药池对面的大树之上,以便她时刻能看到药池外头的情形。
沈灵筠就这样一言不发,一直默默盯着那扇门看。
夜深露寒,察觉到身旁那人已经开始止不住发着颤时,舒瑶才敢壮着胆子将其揽进了怀中。
“不如……你先回去歇着,我在这里守着?”
沈灵筠摇了摇头,就这样任由着舒瑶握着她的手为她渡过几分内力暖着身,渐渐放松了身子,往舒瑶身上靠了去。
自从豫王府得救归来后,两人已经许久未曾贴的这么近了。
没有被沈灵筠抗拒,甚至还能被她依靠。舒瑶忽然觉得自己好似有些可耻,竟在这种危急时刻生了些欣喜之意……
明明里头生死未卜的人除了心爱之人的师父,还有她皇姐的心爱之人,而她心爱之人甚至还在这里忧心忡忡,她怎么能因为这点点难得的亲近而窃喜呢?
自我谴责了一番过后,舒瑶才开口对着怀中那人安慰着道:“你放心,教主夫人医术精湛,定是不会让她们有事的……”
“是吗。”
沈灵筠垂了垂眼,自嘲一笑,方道:“阿瑶,你知道吗。前几日,师父已经将神医门门主之位传给我了。”
什么?
舒瑶猛地一怔,竟是不知还有这一回事。
不等她反应过来沈灵筠这话中深意,却听沈灵筠自顾自地继续道。
“那一日,师父跟我说了好多好多。告诉我该如何接管神医门,教了我如何处理门内的各种纷争。甚至还跟我说起她年少时的遗憾。更是告诉了我,师娘身上的一些旧疾,让我知道应当在何种天气给师娘备上何种药。她还要我往后定要好好孝敬师娘……”
“她说了好多好多,就好似在交代后事一般。”
“当时我一听,就害怕了。心惊胆战地盯了她好几天,没见她有什么异常举动,我才刚慢慢安了些心。”
“可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她这是想要做什么。”
“原来那真的是她在向我交代她的后事啊……”
沈灵筠越说眼越酸。
即使已经过去了许多日,沈灵筠还是能够清楚的记起师父当日说了些什么话。
她说:“我年少成名,却总是被这俗名所累。无法随心所欲,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才错过了那么多,留下了那么多遗憾。”
她说:“这门主之位,于我而言,实则只是个枷锁而已。灵筠,如今我又把这枷锁交给了你,你会怨师父吗?”
她说:“不要害怕,也不要多想。只是如今师父累了,想偷懒了而已。只有这样,往后,我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说:“今后,我不想再留有遗憾,抱憾终生了。”
原来,那日她所说的想做的事情,便是为了小少主身上的伤啊。
她怎么总是如此,总是想着别人,却不曾想想自己……
泪水渐渐模糊了沈灵筠的视线。
察觉到滴落在自己手背上的是何物后,舒瑶连忙低头捧起了沈灵筠的脸颊,却见她已是泪流满面。
“灵筠……”
舒瑶顿觉心疼。
“别怕,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
她这心上人,就连当日说要分开好好想想时,也未曾掉过一滴泪。
同她分开时不哭,与她共度生死之险时不哭。
而如今,却是哭成了泪人。
还是这般一声不吭地流着泪。
真叫她越看越心疼。
舒瑶小心翼翼地捧着沈灵筠的脸,轻柔地拭去了她那眼角的泪水。
可那止不住的泪水,任她如何去擦,都擦不干净。
无奈之下,舒瑶只能低下了头,以唇覆上沈灵筠的脸颊。
她以唇做布,细细舐去了沈灵筠脸上的泪水,将唇瓣印在了沈灵筠的眼角。
心疼之意挥之不去,在那双红眼的注视之下,舒瑶竟是不由自住地将唇瓣移到了沈灵筠的嘴角。
渐渐的,落于沈灵筠嘴角的吻,又被她印在了沈灵筠的唇瓣之上。
而她,自始至终,都还是未曾被沈灵筠推开过。
心上人这未曾反抗的态度,于舒瑶而言,实与纵容无异。
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吻上心上人的唇。
不再像方才那样小心翼翼地舐去那人的泪水,舒瑶已然含住了沈灵筠的唇瓣,轻吮了一口。
仍是未曾被她拒绝。
不曾想这一步步的试探,得来的竟会是那人任她为所欲为的态度。
得到如此纵容后,舒瑶终于还是壮着胆子伸出了舌,钻开了心上人的唇齿。
而她的心上人,亦是启唇回应着她。
苦涩的泪,弥漫在她们的唇齿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慢慢止住了泪水。
唇分之际,舒瑶仍还是不舍得退离,就这样抵着沈灵筠的额头,痴痴笑了起来。
她本以为她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可以因为这一个吻而破冰,正要再前重新亲上一亲,却见沈灵筠已然偏开了头。
紧接着响起的,是她那带着哭腔的一句控诉。
“你这个骗子。”
舒瑶愣了,一时间竟是没能反应过来她口中的骗是何意思。
哭腔带着鼻音,竟是让那人的控诉少了几分冷意。
“你说你会陪着我?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去的不是战场,而是准备回京了?”
“我……”
舒瑶正欲辩解,却听那人又凉声道:“还有,你以为你回了京就有用了?”
如此,舒瑶才渐渐敛起了笑,承认着解释道:“可是……这样我皇姐或许能轻松一些……”
那之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沈灵筠对着药池的那扇门看了许久,终究还是选择退让了一步,闷声问道:“师父要丢下我,连你也要丢下我了吗?”
舒瑶心头一痛,正要张手再去抱她,谁料这次却是被她拍开了手背。
“行,你回吧。你若回京,我们之间,就彻底结束了。这辈子我都不想看见你了。”
舒瑶顿慌,连忙挽留道:“灵筠,别……”
不等她说完挽留的话,却听沈灵筠又低声说了句。
“如果你不回去,那我们……便重新开始吧。”
这可是沈灵筠难得的示弱让步。于舒瑶而言,实属难得的惊喜。
若是以往,舒瑶早就一口应下,兴奋地抱着沈灵筠原地转上好几圈了。
也好借此机会彻底和解。
可今时不同往日。
那一瞬间,她犹豫了。
她不敢应下,也不敢告诉沈灵筠,她要不要走。
她有预感,若真在这时候走了,沈灵筠或许真的不会再见她了。
可若让她就这样不管不顾,任由着皇姐一人撑下那所有的压力,她又实在是无法做到……
那一夜,众人心中各有所思。
沈灵筠一夜未曾闭眼,舒瑶便也陪着她未曾闭眼。
她没有答应,沈灵筠便也没再理她,就好似夜间那失控的一个吻不复存在似的。
直到隔日清晨,亲眼看着里面那两人安然被人抱出来后,她们才猛然松了一口气。
昏迷之前的孟小少主倒是不曾知晓,她那情急之下的怒火,将会吓坏了多少人。
直到隔日午后睁眼之际,对着那刺眼的阳光时,她还略有些茫然。
已经许久未曾有过这种刺眼的感觉了。
这重见天日的感觉,不似真切。
恍惚之间,小少主险些以为自己还尚在梦中了。
“不是吧,教主夫人不是说余毒解清后就看得见了么?”
与舒瑶那遗憾声一起拉回小少主神智的,正是舒瑶落在她眼前晃动着的那只手。
“这呆愣愣的样子,似乎还是看不见啊……”
然而,这一回,小少主却是能够精准地扼住了她的手腕。
如此,小少主才确认了,这并非是梦,如今自己的的确确是已经复明了。
不止是复明了,连那原先封锁着她周身所有内力的阻力也已经消失了。
“咦,你这是看见了啊!”
在她床边守着的,不再是前段时日总是日夜陪伴着她的母亲,而是沈灵筠与舒瑶两人。
睁开眼的第一瞬,没能看到自己最想见到的人,小少主竟忍不住问出了句:“我娘呢?”
嗯,殿下不在,一睁眼就只知道找娘。
这的确是小少主一贯以来的风范。
沈灵筠环抱着双臂,冲她冷笑了一声。
“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先去看看我师父才对。”
小少主被这突来的敌意梗的莫名其妙,下意识瞪了舒瑶一眼,“是不是你又惹她了?”
舒瑶:“……”
虽然这也是其中之一的原因,但这可不能全怪她啊……
“我觉得,你还是先去看看吧……你娘也在那呢。”
随即,她便已告诉了小少主此事的始末。
恍惚踏进周锦依房间时,小少主还未能从方才舒瑶同她说的那一番话中回过神来。
原来……
原来她能复明,竟是多亏了周锦依么……
她竟是不知,周锦依竟能为她牺牲至此……
明明……明明她们之间,并没有这么深的血缘羁绊才对啊……
她是她娘的女儿……又不是周锦依的女儿……
周锦依这真的是疯了吧,才会甘愿对一个一直对她有敌意的人牺牲至此……
孟长安心中感慨万千,复杂难言。此刻真想冲上前去骂一骂周锦依,为什么这么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别以为这样她就能对她感恩戴德了……
当她失神闯入周锦依房间内室时,孟慕心正坐在床头揽着周锦依,一勺一勺喂她喝药。
小少主向来见不惯这两人亲密相处。
若是以往,看到这样的一幕,小少主早就气得跳脚了。
就算没有被气跑,也定要酸言酸语的呛她们几句才会高兴。
可如今,看到周锦依那虚弱至极奄奄一息的样子,以及她那头上突然多出的好几缕白发,她竟突然哑口无言。
明明……明明离家之前,这人还是满头黑丝的。
竟在这一夜之间,突生了这么多白发吗……
小少主双腿一软,竟是顺着周锦依的床边,直直跪了下去。
孟慕心被她吓得颤了下手,一勺药没能精准喂入周锦依口中,直接就洒在了周锦依身上的锦被了。
“就算是太久看不见,太想娘了,也不必行这如此大礼的……”
鉴于以往这两人之间那僵硬的关系,以及小少主以往那知错也不改的倨傲态度,孟慕心只当这是对着自己而跪的。
然而,跪在床边的那孩子,却是难得地没有搭理她这个当娘的。
此刻的小少主已然红了眼,却是不发一言,虚虚握住了周锦依垂在床沿的那只手。
腕上的纱布已被鲜血渗红了。
看着那道与自己如出一辙的伤口,小少主竟是没能忍住眼中的泪水,竟让那泪水夺眶而出了。
一滴一滴泪水,无声落下,砸在了周锦依手腕之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此,周锦依才撑着力气掀开了眼皮,牵强地挤出了一抹笑。
“别哭,再哭瞎了,我可没法再还你一双眼了。”
明明像是一句安慰的话,可小少主的眼泪却是流的更凶了。
“对不起……”
她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只知道跪在那里拉着周锦依的手,一句一句唤着“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是对不起这些年来对周锦依的冷漠吗?
还是对不起一次次践踏她的好意,甩她的冷脸?
小少主细细想来,才发现自己对不起周锦依的事情竟不止是这些,还有好多好多……
同她怄气,毁坏她辛辛苦苦寻回的药草,在她的白衫之上泼墨……
一桩桩一件件,多的数都数不清……
儿时的她,只想借着那些幼稚的举动去惹怒周锦依,撕破周锦依那假惺惺的面具,让娘亲看看周锦依恼羞成怒的样子,好让娘亲不再那么喜欢这人……
她总以为,只要赶走了周锦依,就不会有人再同自己去抢娘亲的爱了……
可从小到大,不管自己做了多少混账事,这人待自己仍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只有自己,永远都被困在那条死胡同里。
“傻丫头。”
周锦依未曾多问小少主,因何对不起,也未曾多说其他的什么,只是吃力抬起了手,在她脑袋上面轻轻揉了揉,“我不曾怪过你,快起来吧。地上凉,别跪了。你大病初愈,可不能再受凉了。”
果然,一直以来,都只有自己在和自己过不去啊。
小少主心头难受至极,正欲再说些什么,后脑勺却是突然被人敲了一下。
“行了,别这么娇气。叫你起来就赶紧起来。”
回头望去,却见正是自家师父对自己下的手。
与她同行的,还有笑得一脸欣慰的林子言与顾卿音。
看着小少主泪眼汪汪的可怜模样,钟教主不由有些懊恼,是不是下手下太重打疼她了?
“咳咳,行了,再哭下去,那两国的狗贼可就跑了。你不想去给你娘子争口气了么?”
如此,小少主才回想起昏迷之前听到的那些话。
竟还想强娶她的殿下么……
看出小少主眼中顿露的凶光时,钟书谨才忍不住笑了笑,直接上前把那个还愣愣跪在原地的蠢徒弟拎了起来。
“行了,人马都给你安排好了,既然伤已经好了,那你自己的气就自己出吧。”
“去吧,就算是捅翻了天,也有我们给你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