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间六点的号角声准时响起。
余岁困顿地睁开眼睛,只睡了六个小时,他现在困到站着都能睡着。
吃早饭的时候,余岁吸取了教训,拿了一碗粥一个鸡蛋还有一个大肉包,势必要把昨晚上没吃的宵夜弥补回来。
乔明洋坐在余岁对面,有些愁人。
昨天余岁将近十二点才回的宿舍。
他睡眠浅,他们宿舍就靠近楼梯口,宿舍木门也不太隔音,余岁出去后没多久他就听到一阵一阵的脚步声,中间还夹杂着教官严厉的吼叫。
咚咚咚,跟地震似的。
在宿舍的乔明洋担忧,在外的余岁倒是跟没事人一样,回来后听到乔明洋问他是不是被教官发现了,他打着哈欠说了句没事不严重,就又睡了过去。
乔明洋觉得他心可真大,跟对面睡得像死猪、完全没听到一点动静的程谭,心一样大。
吃过早饭,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操场进发,继续训练。
上午结束训练的时候,程谭提了一嘴:“今天活雷锋怎么不来送水了,该不会是换目标了吧?”
余岁这才发现今天从早上开始就没有收到投喂。
“那不挺好,”余岁看得很开,“白吃人家的东西,迟早是要还的。”
程谭:“……”好像在说他,不确定,再看看。
没人送水,程谭只好自己跑了趟小卖部。
拿了一袋子沉甸甸的东西回来,发现余岁不知从哪掏出来了纸笔,眼下正奋笔疾书。
程谭狐疑地问:“你在写啥?”
四周都是嘈杂的人声,余岁没抬头。
于是程谭走过去,定睛一瞧:“尊敬的老师,今天我怀着十二万分的愧疚以及十二万分的懊悔,写下这份检讨书……”
“检讨书?!”不看还好,一看,程谭差点儿没抓住自己的声音。
他有些震惊又瞬间明了,义愤填膺地开口:“就你也没偷没抢的,那事儿不是过去了吗?干什么让你写检讨啊!”
“不是偷东西的事。”
“那咋?”
余岁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小本上,眼皮都没掀,懒得再跟他解释一遍,只说:“你转过去,背对我。”
程谭问着,但照做:“做什么?”
余岁把本子放在他背上。
程谭:“……”
合着是拿他当桌子用了。
“他为什么写检讨?”问不着本人,程谭干脆转头去问乔明洋。
哪知乔明洋也支支吾吾:“以后你就知道了。”
他怕自己说出来,程谭会接受不了。
看着就像有秘密。
程谭瞪着眼珠,咋咋呼呼指控两人:“你们有事儿瞒着我?!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没有亲情也有感情吧,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
“那你帮我写。”余岁一巴掌拍上他背,“不行就别吵,我写不上字了。”
程谭声音被那十成十功力的一巴掌掐了,声音没了但他嘴型在动。
乔明洋干脆把头偏了过去,假装看不到。
从小到大,余岁写过的检讨不计其数,要真数起来……估计能和黎荀收到的情书相媲美。
余岁正写着检讨,过了会儿,突然察觉头顶不是强烈的日光,而是落下来一片阴影。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短发女生递过来一瓶小东西。
余岁愣住,没接。
应该说他不认识这个女生。
大脑正飞速检索,只听短发女生说:“昨天晚上是你吧,帮我俩躲那个教官的。”
余岁又实实在在地楞了一下。
反应过来,是那对大半夜不睡觉,在楼梯口密会的小情侣。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表示一下感谢。”
看了看自己手里即将写完的两页检讨书,余岁这下是真噎住了:“……”
说真的,他还真不是在故意帮他们躲教官,他只是心疼他的自热火锅,所以才跑的。
谁知道分明有两个教官,却都追着他们俩,压根是把他们当成那对偷偷约会的情侣了!
“你放心,你们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短发女生放下小圆瓶,信誓旦旦地伸出三根手指,“我保证!”
余岁干巴巴来了句:“……谢谢?”
但是已经快人尽皆知了。
大半夜自热火锅没吃上不说,还引火上身,误打误撞……
只有程某蒙在鼓里。
“什么你,什么你们,昨天晚上有发生什么了?”程谭一脸迷茫地转过头,这两人在打什么谜语?而且怎么又变成女生送水了?
余岁转过程谭的脑袋:“桌子要有桌子的自觉,别乱动。”
程谭:“……”神他妈桌子要有桌子的自觉。
天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脚下的操场仿佛成了一口热锅,而他们是即将被烤熟的食材。
余岁拿起方才女生塞给他的小圆瓶,程谭好奇地凑过来看。
“防晒霜?”
程谭忽然大彻大悟:“她暗恋你啊!”
“……暗恋你大爷。”余岁给他一个白眼。
程谭认真回应:“别吧,我大爷一把年纪了。”
余岁:“哥屋恩滚。”
“女孩子就是精致,但我觉得我再筛下去,肤色就不是健康的小麦色,而是黢黑的黑人了。”程谭啧啧两声,毫不客气地挤出一坨乳白液体,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糊上脸,粗狂地上下左右揉搓。
乔明洋打击他:“黑人在我们这晒得可能比他们家乡还黑。”
对比程谭的“洗脸式”涂抹,余岁和乔明洋就显得正常多了。
“优雅”地将暴露在外的皮肤擦了个遍,余岁撩起一边短袖,看见了一道明显的分界线。
之前没注意,还真晒成两种颜色了。
程谭还在糟蹋自己的脸,余岁把写完的检讨折成方正的小块塞进口袋,站起身,顺手把他手里的防晒捞走。
“诶!我还没擦完呢!”
余岁:“让暗恋你的女生给你送。”
程谭:“……”
……
短发女生回到扎堆的女生营地,还没放送昨晚的消息,就见余岁一路小跑过去,在茫茫人海中精准锁定一人。
短发女生啃了口男朋友手里的冰棍,给自己压惊。
然后她又看见,另一个比余岁高出半个脑袋的人,嘴角浅淡地勾了下,又抬手抹去他脸上多余的防晒霜。
这是饭香啊!
还吃什么冰棍?
“卧槽!昨晚偷偷牵手就算了,他们在外面也这么光明正大的吗?”
“啊啊啊啊啊!我先磕为敬!哪位老师能写文的,最好是带点颜色的那种……”
“仙品……朕的氧气瓶呢……快来人……”
那边岁月静好,这边沸腾了。
余岁已经走远了,压根没听到远方的爆鸣。
角落里,一个宽阔的背影蹲在墙角。
看上去要多落寞就有多落寞。
左侧,小弟纠结再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不知道派什么用途的纸巾:“老大,要纸吗?这张干净,我没用过……”
宁大少爷幽幽转头,一脚踹上去:“要你个锤子!”
-
军训不单单只有扎马步站军姿这样苦的生活。
经历一周,班上大多数人已经开始熟络起来。
知道余岁画画可以,同学老师一众力荐下,小余同学这几天不需要为晒黑发愁,而是要为板报发愁。
一开始余岁是极为唾弃这种背弃朋友、自己偷懒的行为,但抵不过每天大汗淋漓。
不用稍息立正的日子。
真香。
每个班一共择出两名学员共同完成板报,和余岁一块的还有个女孩,是长发,扎了低马尾。
看上去就是个腼腆的小女生。
可是……
余岁把手机放回口袋,分出一丝余光。
她为什么老是看自己?
说不上哪里奇怪,但余岁就是感觉有点奇怪。
而且这种感觉……莫名似曾相识。
暂且放下心里的问题,两人讨论了一下这次版画的主题、元素、以及色调。
定完基本框架就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画完草图已经到了饭点。
这边没老师看着,也没有教官吹口哨让他们训练,余岁放飞自我,手边是画笔,脚边是零食。
日子过得潇洒又滋润。
一连吃了一根冰棍,两包牛肉干,他现在撑得慌,干脆跟程谭他们发消息说中午不去食堂。
也就程谭天天在那摸鱼,消息回得可快。
余岁放下笔打算休息会儿,谁知黎荀跑来抓人了。
看到塑料袋里一堆拆开的包装,余岁感觉有人脸开始黑了。
黎荀将视线定在他手里还没拆开的冰棍:“你中饭吃这个?”
“没啊,不是我吃的。”余岁否认,把烫手山芋递给一旁的女生。
“去吃饭。”
“再等会儿,我把草图画完就去——”
黎荀:“等不了。”
余岁被他拽了一下,站起来:“为什么等不了,食堂就在那又不会跑……”
黎荀扫他一眼。
“好吧,我觉得食堂长腿了。”
在余岁走后,低马尾女生看了一圈四周,确定没有神出鬼没的教官后,她掏出手机,打开某个群聊,快速敲字:
[姐妹们不得了!磕疯了磕疯了!鲤鱼cp是真的!]
[图片][图片][图片]
[我跟你们说……]
去食堂的路上,余岁顺手扔了他刚刚制造的一堆垃圾。
中午的午休时间很长,有近乎两个小时的时间。
余岁去食堂的时候已经没什么人在吃饭了,但是学生们好像把这里当成了庇护所,玩手机的玩手机、吐槽的吐槽、当然还有无法跨越男女宿舍这道阻碍,偷摸谈恋爱的。
随意点了一碗牛杂面,余岁吃着吃着惊奇地从里面挑出几根切成细丝的胡萝卜。
“我点的是牛杂面吧,为什么会有……这东西???”
黎荀抬头。
几根,两根。
大约是阿姨拌面时不小心掉进去的。
但就是这两根,让余岁如临大敌似的皱着眉。
胡萝卜这东西,就算是头发丝粗细,他也能火眼金睛般找出来。
“别挑了。”
看着余岁鸡蛋里挑骨头似的将整碗面翻了个底朝天,黎荀无可奈何地将自己那份推过去,和他换了一碗。
黎荀平淡地说:“能长高也是上天垂帘。”
余岁瞪着他:“喂!你这样是以身高取人!”
黎荀眉峰动了动,无声抬眼看他。
余岁正想用言语教训他,旁边那桌忽地开始唱起了生日歌。
桌上没有生日蛋糕,跟他一样是一碗面,插在上面充当蜡烛的是一根烧烤烤串。
一群人挺欢乐,但落在余岁眼里却是满满的心酸。
“……我该不会也要这样过生日吧。”余岁发自肺腑地感叹。
在这封闭管理的基地里,甚至没有小蛋糕。
黎荀这次没说“可能”“或许”“大概”这种模棱两可的话。
他说:“不会。”
余岁眼睛瞬间亮了。
正想问他是不是已经计划好了,然后听到他又说:“可以破例让食堂阿姨煮碗长寿面。”
“……?”有区别吗?!
余岁濒临崩溃的边缘。
“绝交。”小余同学记仇记得不是一般严重,“我们的感情就像这碗放了胡萝卜的牛杂面一样。”
“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黎荀声音差点劈叉:“什么?”
扒拉最后两口面,余岁没让黎荀抓到质问自己的机会,脚底抹油似的一溜烟跑没影了。
“……”长本事了。
-
后一天是周末,但是军训期间不放假。
每日余岁都可以抽出上午的时间出板报,今天也一样,训了一半中途便撤了。
但不一样的是和他一块的那我女生身体不适,请了一天假在宿舍休息。
那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板报已经进入收尾状态,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余岁动作麻利地将整体细节添加完毕,剩下的就是文字部分,也很快。
午休时间一到,周遭环境便开始嘈杂起来,基地并没有完全限制学生的活动时间,这会儿人来人往倒是热闹。
一个男生推着板报过来。
在他左侧站定。
余岁撇了眼,那人大包小包的装备比他还离谱。
视线在空中相撞,余岁似乎捕捉到了他慌乱的眼神。
“……”
最近奇奇怪怪的人真的很多。
余岁收回视线。
良久。
宁钊鼓起勇气跟余岁搭话:“那个什么,你热吗?”
余岁摇头:“我有挂脖小风扇。”
“哦行。”
宁钊悻悻摸摸耳垂,没摸到东西,才想起来他今天没戴耳钉。
过一会儿。
“要水吗?”
“不要。”
宁钊又问:“驱蚊水?”
余岁:“……”
余岁放下粉笔,正视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宁钊徒然一惊,他目的性这么强吗?
他努力镇定:“咳……就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然而还没等他报上大名,就听到余岁老实说:“不记得。”
宁钊:“……?”
他再次定定心神:“我叫宁钊,我们第一天的时候见过的,在三楼,我住310。”
余岁拖长音调“啊”了声。
宁钊眼睛蓦地亮了,正欣喜,却又听他说:“是左边那个?还是右边那个?”
左边?右边?
他分明……是中间那个!身高差应该很明显啊。
宁钊第一次在人身上栽了跟头,心里有点点不爽。
“……这不重要。”
余岁觉得他下一句话的开头会是“重要的是xxx……”,还真让他猜对了。
宁钊轻声咳了下:“重要的是那天我真没把你当成小偷——”
余岁打断他:“那你是来?”
宁钊:“一会儿你有事吗?带你去看个东西,算是我……赔礼道歉。”
余岁想了想:“有事。”
他得继续画板报。
“那晚上?我在小卖部后面等你。”宁钊锲而不舍。
余岁:“?”
这像在说:放学别走,老子在小巷子里等你。
啊?约架?
已经金盆洗手的小余同学表示困惑,还带点羞涩是怎么回事?
余岁缓慢地拧了下眉毛,本想拒绝他,但那人像是怕他不答应似的。
“就这样说定了,”宁钊摸摸鼻子,接着快速塞给他一个东西,“随手买的,我不爱吃甜的,给你。”
这人,真的好怪。
余岁注视着掌心的纸杯蛋糕,脑袋里突然蹦出来一个想法。
“你……算了,我现在有空。”
……
……
“这只狗叫来福,我店里的常客。”
几天下来,他们已经和小卖部的阿姨、以及常驻小卖部吃自助餐的小狗,打成了一片。
阿姨笑意盈盈道:“还真是托它的福,生了一窝可爱的崽崽,我这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骄阳似火,小卖部门口的老式风扇呼啦啦地转。
一个风扇,四个人蹭。
“来福~”乔明洋呼唤着那只小土狗,给它掰了半根火腿肠。
穆翀燚一本正经地开玩笑:“不,你不应该喊它来福,要喊学长。”
自从初三毕业那年KTV醉酒,他们已经了解到这位年级第二的真面目。
平时看着斯斯文文,喝了口酒就像开了闸门,脏话粗话什么都来,就差站外边骂街了。
但试问谁会真正喜欢学习?
穆翀燚偏了偏头,黎荀吧大概。
反正他装不了一点。
“余岁咋还不来,不是说十分钟吗?”程谭瞧了眼手机,“这都快半个小时了。”
乔明洋思忖了下:“可能是被什么事耽搁了也说不定,不然我们买饭给他带回去?”
“回想去年的今天,我们已经在前往演唱会的路上了。”
虽然事后被家长们臭骂了一顿。
程谭正回忆,他们面前走过一群人。
“好像看着挺严重的,手背上一片红疹……”
“听说是十班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叫什么来着?”
“余岁?”
“……”
一旁黎荀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