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校园论坛的帖子在凌晨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被撤了下来,发帖的账号也在不知不觉间查无此人,事情好像就这样平息了。
工作日的闹钟准时在六点响起,卧室的床上空无一人。
“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挂断、重新拨通、挂断、重新拨通……这动作季顷贺已经重复了几百次,几乎成了机械性的条件反射。
男人嘴里咬着烟,布满红血丝的眼瞳模糊在指尖弥漫的烟雾里。书桌上的陶瓷杯里插满了熄灭的烟头。一个连烟灰缸都没有的家里,空气里却飘着散不去的苦烟味。
这是季顷贺停止工作的第二周。
昨天,科研处的工作人员打来电话通知他去一趟学校。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能去学校应该说明一切开始好转了吧,他这么想着。
久违地刮了胡子、换上正装。季顷贺还选了一条藏青色的领带,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精神点。
一下车刚走进学校,他就能感受到来四面八方的略带打探意味的眼神。他走到哪,哪便传来止不住的窃窃私语。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加快了脚步,等到了办公室门口时,后背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季老师,您来了。”办公室里只有一位男老师,声音听上去和给他打电话的是同他一个人,一看到季顷贺进门,他猛地站了起来。
季顷贺有些不好意思,他礼貌地笑了一下,问道:“请问是学校有什么新的安排吗?”
“那倒不是,这有些文件需要您本人签字。”
季顷贺低头扫了一眼拇指厚的文件夹,封面上均是“××课题负责人转接申请表”、“第一学期课程转交申请表”等字样。
“这是?”他在明知故问。
“季老师您的调查还没有结束,这些项目级别都很高,不可能长时间没有负责人。院长应该提前跟您说过了,对吧?”
季顷贺想起之前院长的电话,眼神暗了暗答道“对。”他努力扯出一个体面的笑,朝对方点了点头。
“那就好。”男老师把桌上的钢笔往前一推,轻声催促了一声,“那就请您签字吧。”
不到三分钟,季顷贺就签完了所有文件。流程简单得不可思议,一年的努力只需要签几个字就可以交付出去。
"暂时就这些,还有问题的话我们会再联系你。"
“好的,麻烦了。”
关门时,季顷贺听到门内传来一句,“啧,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在离校的路上,他经过了正在上课的大教室。
季顷贺带的几个班都被平均分给了学院的其他老师,这门二语习得的课程自然也一样。
台上正微笑着讲课的女老师,是一年前才回国的海归女博士。上次评选职称的时候她来过办公室找季顷贺请教经验,季顷贺花了几天帮她修改了项目书。之后,每次见面她都说要请季顷贺吃饭,但就像所有成年人挂在口上的客套一样,这顿饭也从来没有真正实现过。
季顷贺静静地站在窗外,听着教室里隐隐约约的讲课声竟一时钉在原地,移不开脚。一阵风吹过额前的碎发,他紧了紧握住公文包的手。
“一些心理学行为实验为我们提供了研究语言的新方向,特别是具身视角下的语言学……”女老师的声音突然停下了,季顷贺回过神来才发现她正站在讲台上定定地望着他,握着粉笔的手还悬在半空。
台下的学生注意到她的异常,也顺着她的视线视线纷纷转头。
糟糕。
季顷贺感觉到自己的脸在众目睽睽下“唰”地烧了起来。他一下地转过身,匆匆地跑下楼。
“季老师,请等一下!”
“季老师,我……”女孩一手扶着墙面,嘴里还喘着气,“老师,我有话想对您说。”
季顷贺认得她,一个很好学的小姑娘,带着个黑框眼镜每次上课都坐在第一排,下课的时候也会总是留下来问他问题。
“季老师,我知道网上现在有一些关于您的流言,但是我想请您别难过,我相信您是个好人,那些一定都是造谣,污蔑……”
“李同学。”季顷贺轻声打断她。
“我在,老师!”女孩挺起胸膛,一双大眼睛紧紧地盯着季顷贺,嘴巴紧张地抿成一条直线。
“都是真的。”
女孩愣住了,她以为听错了,还特地往前走了一步又问道:“嗯?您说什么?”
“网上关于我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怎么可能!您………”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你快回去上课吧。”季顷贺没等女孩反应过来,他随口道了句别就跑开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锁上车门时,他再也忍不住了,双手疯狂锤击着方向盘。发泄后,他捂着脸,不知是眼泪还是汗水从掌心里溢出,尽数跌在地上。
为什么会这样?
他明明不想让任何人失望的。
季顷贺把玩着手里的烟盒。这包没抽完的烟是从学校回来以后他在书房的柜子里发现的。没记错的话是两人搬来的第一天从季荷的兜里没收的。本来是为了帮季荷戒烟,没想到最后却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第一次尝试的时候,季顷贺狼狈地呛了好几口,但现在他已经能熟练地吞吐着烟圈。感受尼古丁穿过他的喉咙一路渗透进肺管,混进五脏六腑里,季顷贺半仰着头,舒畅地叹了口气,只有这一秒的时候他才能清醒地知道他还活着。
“我们最真实的感受注定被人厌弃。到最后,等所有人认清你的真面目以后,他们都会一个一个的离开……只有我理解你,陪着你。”
陈煜的话像诅咒一样在他生活里扩散。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他好像真的一无所有了。
叼着烟的手指悬在键盘上犹豫了许久,还是打下了四个字——辞职申请。
门铃突然响了。
季顷贺把烟头按灭,还没等待他看清来人,那影子便一下扑倒季顷贺身上,他没站稳,踉跄地连连倒退了几步。
栗色的短发深深埋进季顷贺的胸口,小声念道:“哥,我好想你——”
“你……怎么……”季顷贺的手臂还悬在空中,他的嘴半张着,不可置信地蹦出几个字。
“我逃出来了。”季荷抬起头,头发上插着几根杂草,额头上还有几块泛红和擦伤,但这都遮不住他满眼的兴奋,忽然他动了动鼻子。
“等等,哥,你是不是偷我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