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烧】

  后来就是见家长、领证、结婚。

  终于在预定的婚期,所有天南海北的亲朋好友都齐聚在热闹的宴会厅。

  林雪穿着圣洁的婚纱,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小心翼翼地伸出纤长的无名指,紧张地低着头不敢看他。

  证婚人一字一句地念出结婚誓词,语气虔诚而尊敬:“季先生,请问你愿意一辈子守护林女士,爱护她、陪伴她,一生一世,永不离弃?”

  “我……”季顷贺的喉结滚来滚,两个字卡在喉咙口就是说不出来。“我……”

  “季先生,请问你愿意吗?”证婚人又重复了一遍。

  季顷贺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就是说不出话。

  全场所有人都在盯着他,“说呀,说呀!”

  林雪哀求的眼神都快急出眼泪了,季顷贺表情逐渐僵硬,脸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

  突然一声尖叫声打破了沉默,房间开始坍塌,所有人都在四处逃窜,尖叫声、嘶吼声充斥着整个空间,季顷贺在慌乱的人群之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张脸开始扭曲变形,血和泪从孔洞里流出,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季顷贺,用尖锐刺耳的声音喊出一声:“骗子!”

  季顷贺猛地从梦里惊醒,额前全是汗。

  窗外在下雨,雨势凶凶,夹杂着几声电闪雷鸣。

  床头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一点。

  季顷贺突然感觉右臂一阵针刺般的酸麻。转头一看,是季荷正窝在他的怀里沉睡,脑袋毫不留情地枕在他手上。

  分开的那几年像梦魇一样总是缠绕着他,看见季荷乖乖地躺在他身边,季顷贺悬着的心勉勉强强安稳了些。

  他轻轻地抽出手臂,想下床。可他等他掀开被子发现,季荷原本白净的身体上赫然是一身的乌青的咬痕和淤伤。

  季顷贺一下子清醒了起来,

  昨晚的两人在车里的回忆瞬时灌进他的脑海里。

  他是怎么用言语羞辱轻贱季荷的,又怎么把他压在窗户上任他尖叫、呻吟,掐着他的脖子把每一下都捣到最深处,季荷红着双眼说“痛”。

  季顷贺伸出手想摸摸他,可刚碰到肩膀,睡梦中的人就不安地抖了两下,被季顷贺碰到的身体不自觉地往后躲开,蜷缩环抱的身体呈现出一种防御的姿态。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季顷贺想起小时候捡过一只猫,野猫性子烈,每次人一靠近就躲在墙角弓背哈气。勤勤恳恳喂了两三个月后,才勉勉强强能凑近摸一摸。结果在一次喂食时,季顷贺刚拿出食物,小猫伸出爪子就在他手臂上抓出两道明晃晃的血痕。血珠从伤口里涌出来,季顷贺疼得往后躲,一甩手就把猫甩到了地上。

  野猫惨烈地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爬上窗户,看了他一眼,跑走了。

  后来季顷贺也曾拿着食物去捡到它的地方蹲点,但它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男人沉沉地叹了口气,移开了想要再次触碰的手,重新帮他掖好了被角。

  他刚要离开,床上的人张开嘴瑟瑟缩缩地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冷……”

  季顷贺跪在床上,把握耳朵贴在他的唇边,轻轻问道:“小荷,我在,你说什么?”

  “我好冷……”开着暖气的房间里,季荷竟冷得直打哆嗦。

  “冷?”季顷贺摸了摸他的额头,“好烫。”

  季顷贺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眉头一皱,掀开被子,季荷的下体又红又肿,仔细看还有一些淌着血的裂口。

  昨天没有清理,伤口果然发炎了。

  “小荷,你发烧了,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不想去,别走。”季荷的小拇指勾着他的手,半睁的眸子委屈地看着他,眼角眉梢都还挂着几颗因为难受而氤氳出的水珠。

  季顷贺心头一酸,愧疚感快把他吞了。他蹲在床前,擦了擦季荷的眼角,柔声道:“好,我不走。”

  他跑到卫生间打了盆热水,仔仔细细地帮季荷擦了遍身子,又找了消炎药涂在伤口上。

  喝完退烧药以后季荷的烧也没有降下来,身体反而越来越烫,难受得直哼哼。原来怕冷的症状也变成怕热,一碰到一丝清凉就本能地靠近,最后几乎整个人都黏糊糊地贴在季顷贺身上。

  季顷贺一帮他盖上被子,他就像小孩一样用脚踢的远远的,最后没办法,季顷贺只能脱光衣服坐在床上抱着他,靠体温给他暖暖。

  漫漫的长夜,窗外的雨势渐弱,绵绵的雨丝淌在窗户上,没关紧的窗帘漏出一丝未散的月光。

  季顷贺便盯着玻璃上缓缓而下的雨滴,手心有节律地拍着季荷的背。一下,一下。怀里的人也慢慢安静下来,发出绵长又平稳的呼吸。

  等季顷贺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放亮,季荷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

  “还难受吗?”季顷贺把手按在他的额头和脸颊上。

  季荷摇摇头,也不说话就盯着他。

  体温已经下去了。

  季顷贺他清了清干哑酸涩的嗓子,问道:“怎么了?”

  “你为什么总是对我很坏,又对我很好?”

  季荷的手轻轻地摸过他眼下疲惫的暗沉,“你是在补偿我吗?”

  季顷贺哑口无言,犹豫半晌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坐了起来,转过身,背对着季荷低沉地说道:“你如果想走,我不会阻止你的,我也不会……”

  听到这话,季荷彻底炸毛了,他跳下床,跑到男人面前,质问道:“季顷贺,你为什么总是在逃避?把我赶走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吗?”

  “地上凉。”季顷贺抓过季荷的手把他往床上拉,季荷后退一步,甩开他的手。

  “把我赶走了,你呢?你再来偷偷飞到我学校来看我?”

  季顷贺的瞳孔瞬间放大,耸兀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声音干哑着问:“你怎么?”

  “我怎么发现有人看我?你太明显了好不好,眼神都快把我烫出一个洞了。”

  “我不是故意的。”被戳穿后的季顷贺像是没了底气。

  “嗯,你就控制不住想我,想见我,想来找我,那为什么总要要那么用力推开我,这么多年从来不回我的消息?”

  “小荷,你还不懂吗,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那我们现在是什么状态?”季荷的手指从他的指缝里穿过,两人十指相握,“我们现在就在一起。”

  “我不想爸爸妈妈伤心,我也不想让你被人看不起。我们一辈子都不可能这样走在太阳下,你没有考虑过以后吗?”

  “我不想管那么多。我只知道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就会伤心。”季荷挺起身,在他嘴角啄了一下,“哥,你舍得让我伤心吗?”

  季顷贺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那就当是为了我,再坚持一下,嗯?”

  望着季荷直勾勾的眼神,季顷贺失去了拒绝的勇气,他不由自主地说了“好。”

  得到承诺后,季荷皱着眉的脸一下放松,眉眼一弯绽出一个狡黠的笑。

  他一下跳起来,坐到季顷贺身上掐着他的脖子,两人一起滚到了床上。“想甩开我,你可想太美了!”

  “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再逼我走,听到没?

  季顷贺握住他的脚踝看着他,眼神里隐隐留着笑意。

  “听到没?听到没?回答我。”季荷摇着他的脖子。

  “听到了。”

  那天季顷贺向学校请了病假,两人就赖在床上,一整天都没出门。

  下午的阳光暖暖柔柔地扑在被子上。

  季荷刚洗完澡的身体上是清新的沐浴露味,笑的时候胸口会有轻微的震动,季顷贺埋在他的颈窝里闭着眼,听着季荷的心跳声,不知不觉勾着嘴角就睡着了。

  等他醒了以后两人又久违地聊了很久的天。

  季荷刚到A国的时候,口语不好,有一次当着全班的面把“ I love popcorn(我爱爆米花)”说成“I love porn(我爱黄片)”,差点被老师赶走。

  季顷贺刚到学校任职的时候因为看上去太年轻了被某个学院的辅导员当作逃课的学生抓住问话;考察期的前半年因为科研压力太大,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他就喝了几颗安眠药在办公室就昏睡过去,同事叫不醒他还以为他要自杀,愣是把救护车叫到学校里……

  彼此缺席的那几年,在这些窘迫又生动的小事里被重新构建,仿佛他们也在某个平行时空里从未分开,一直都在彼此的生活里留下印记。

  “等等,你真的是因为科研压力大睡不着吗?不是因为……”

  “季荷,自恋要适可而止。”

  “好吧。“季荷撇撇嘴嘴。

  季顷荷揽过季荷的肩,胸腔里发出懒懒的笑,捏着他不服气的后颈。

  他才不是哪里的的野猫,他是季荷。

  他的季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