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几个冬至>第22章 倒数

  后来的事情虽然更混乱,但也都一一解决了。江淑芬的亲戚们试图分一杯家产,但信托已经做好财产隔离。尽管遗嘱还没来得及更新,因此江燕没有成为指定监护人,但原先的版本里明确禁止她的亲戚成为顺位监护人,所以他们也没有得逞。

  但也因为这样,机构执行人告诉江燕,就算她打算抚养他们,机构也没办法按照指定监护人的待遇给她每年打抚养费,只能按照遗嘱等孩子满十八岁后,他们每年可以获得自行支配的二十万,所有股权投资和其他不动产,只有等他们二十五岁才有权自行管理。

  江燕没有一丝犹豫地答应,于是执行人给她留了联系方式,后来每换一任联系人,对方都会提前交接给她。江燕把这些联系方式都记下来,锁在保险柜里。而后来江祺无意发现领养登记,又再靠猜密码打开保险柜,因此联系上信托机构就是后话了——保险柜的密码当然是江淑芬夫妇过世的那天。

  那个年头领养还不需要多严苛的手续,在那座小城里,江燕找了点关系就把一切办妥,傅知冬改成付知冬,江祺则还是原名。江燕和付一杰跟家里关系都不亲,干脆打算瞒两年再说小孩就是自己亲生的,好给家里交代。

  一开始付知冬还会问爸爸妈妈去哪里了,江燕只哄他说自己也是他的妈妈。也许是因为江淑芬提过江燕,付知冬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并且以一种江燕都惊异的速度忘记了原来的父母。

  原本江燕想过,等俩兄弟再长大一点就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他们,但随着年月渐长,她发现自己无法接受那天的到来。她想永远成为这两个孩子的母亲。

  和江燕不同的是,付一杰从来没有适应过父亲这个角色。那之后高利贷的人再没有找上他,警察也没有找到这些人,付一杰因祸得福不用再偿还这笔债。而对这点幸运的感激之情没过几年就被磨灭遗忘——多了两个小孩意味着空间的减少,哭声的泛滥,以及越来越重的金钱压力,年岁的增长也让他越来越焦虑自己的血脉没有被传承下去。

  他和江燕开始吵架。后来他意外听到某一次江燕和信托机构的电话,才知道这两个小孩以后能拿到钱,在这之后吵得更凶,因为他觉得自己也理应得到一份。直到江燕意识到付一杰没有资格成为“父亲”,在江祺十二岁那年,他们离了婚,付一杰很快娶了别的女人。

  为了能尽可能地瞒住他们,她甚至在付知冬成年前一年联系过信托,问十八岁之后能领的钱是不是可以不要,对方听上去有点惊讶,但还是说的确可以,只是二十五岁时机构必须要和他们见一面,商量财产的后续安排。

  那之后,江燕常常觉得自己在过一种倒数的生活,只是她没想到,倒数日归零这天来得这么早,并且伴随生活的轰然倒塌。

  付知冬从电话里得知这一切时只觉得恍惚,已经到了午夜,他没有回宿舍,在校园里找了张长椅听江燕交代一切。

  晚上乌鸦已经飞走,路灯依然尽职地投下暖光。付知冬突然觉得学校太安静了,以至于他有进入了另一个时空的错觉。

  怪不得当时江祺安抚他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可以解决,原来是因为他早就得知真相,甚至早自己许多步做好准备。付知冬突然意识到,江祺原来不再是那个全然依赖他、需要他处处照顾的小孩子了。

  但这很好,付知冬想。江祺在学着如何成为大人,也就不需要他再处处担心。

  他对江燕的最后一个问题是:“我不是想要争宠,但为什么从小到大你一直给我一种更偏爱、更紧着江祺的感觉?其实也是因为这样,我才更误会的。”

  江燕叹口气,说她真的没想到会这样,江祺和江淑芬一样,也有一点先天性心脏缺陷,不过是很小的房间隔缺损,医生检查出来之后并不担心,许多人甚至会自行闭合。但江淑芬的死因让江燕如同惊弓之鸟,她不想引发兄弟俩不必要的忧虑,只是每年都找借口让江祺体检,也下意识更关注江祺的举动。

  付知冬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他愣了几秒,想到江祺高二运动会时还拿回来男子组长跑冠军,当时江燕肉眼可见地有点紧张,但他并没有多想。

  命运竟然如此精准地在每条岔路上都误导了他。

  江燕又在电话里哀求他们,哪怕不在乎自己,也不要做对不起亲生父母的事情。付知冬抬头,盯着身侧那盏高悬的灯,它很努力地亮,也只能照见周围这一小块地方。

  他看不清远处,但隐约闻见熟悉的香气,平时思维敏捷的他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又到了华北珍珠梅开花的季节。也迟钝地记起,面前这条道,前不久江祺才和他一起牵手走过,不顾任何人的目光。

  付知冬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最后还是开口:“我们不会继续在一起了。”

  江燕似乎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愣神了很久,才哽咽着问他们还会不会回家。

  回家这个词对付知冬早就很陌生,他顿了顿,说:“我会在这边工作,已经确定可以转正,也找好房子了,等正式毕业之后我就搬出学校,会回去一趟拿东西。”

  意思是那可能就是最后一次“回家”,江燕很快明白过来。她苦笑了一下,尽管知道电话那头的付知冬看不见,随后轻声说:“那,妈得恭喜你找到工作啊。”

  这个电话之后二人唯一的联系只是江燕发了信托联系方式,付知冬说谢谢,就再没有别的话了。

  付知冬联系上信托之后又和律师会面,才知道亲生父母留下的财产有多惊人。单是留给他的就包括两套一线城市的大平层,据说现在的价格已经涨到十几万一平,律师说他还不能动这些房产,但可以使用。原本划进信托的现金和投资,托给专业机构进行再投资和管理,也已经翻了很多倍。

  至于付知冬目前能从其中支配的钱,机构表示十八岁开始每一年的零用钱可以累计一起给他,此外还包括考上大学的奖励基金。光是这些钱到手,就已经超过一百万,是付知冬从前不敢想象的数字。

  付知冬问对方,自己能不能知道江祺的那份有多少。律师查完隐私协议和合同后答复他可以:除了江祺只分到香港的一套别墅外,其他都是两人均分。

  倒也不能用“只”,那套靠房产泡沫破裂抄底的别墅位于浅水湾,如今价格已经远远超过付知冬这两套房的总和。

  但付知冬并不知道这点,他只是在听到香港两个字后笑了笑,自言自语道:“这样很好。”

  信托管理人以为他是眼红那套房的市价,小心翼翼地说:“其实您那两套也……”

  “这样很好。”付知冬重复了一遍。

  华饰富丽的办公室透彻明亮,却没有人能读懂他晦暗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