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迷荼>第69章

  季末回到属于青城区的大厦时,许森已经在办公室里等他了。

  站在玻璃墙前,一面望着这座城市雾蒙蒙未见阳光的早晨,一面和阿龙交谈着什么。见季末推门进来,许森转过身,视线十分自然地朝这个身影拥去,缠上他的步子。更多隐晦的意味落在季末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还有扣得严实的领口。

  摆动腰肢和大腿时的动作。

  还算利落的走姿。

  许森立在原地,探究的眼神随着季末走近并未消去,反而加重了攻击性,越发不加掩饰地追逐和围堵一个人。河川沸腾在冰层之下,许森静待季末走入自己的气场之中。

  “阿末。”许森迎着他开口,将一个名字念得似带百转千回的感情,于喉中滚动,唇齿间吐出,余韵无穷。他轻笑道:“彻夜未归啊。”

  季末已经懒得去求证“你在监控我吗”这种事了。止步于许森身前尺余,随便想了个说辞:“嗯,在一个朋友家过夜。”

  仰头望见男人嘴角勾着的笑,温柔假面就牢牢镶在这张脸孔之上,不可分离。唯独盯上视野中某只猎物,亟待出手时,自眼底散发出危险而慑人的光,仿若甩着尾来回踱步的狮子,审视着该从何处下口。

  季末心道:这就是你的样子。

  已经看惯了。

  外人如何能知,有一种相当特别的交锋方式,在沉寂的海底悄无声息地掀起巨浪,搅动涡流。

  被盯得有些不舒服,季末拧了拧脖颈,脸一歪,反问:“不可以吗?”

  这一句没有任何杀伤力的微弱挑衅,引发了一阵低沉的笑声。

  少年人的衬衣一直系到了最上面那颗扣子,封死在喉结之下。许森便抬手替他解开束缚,领新鲜的空气侵入禁欲的空间。

  像一个有闲心的人作乐一样,接连解开三粒纽扣,叫他裸露前胸。许森玩味的目光在那敞开的大片肌肤上一转,若无其事收了回来。盯着季末的眼睛,笑意不减,有了一句回应,用来作结:

  “你可以再试试。”

  季末撇了头,无趣地走开。

  果然。生气了。

  如果不是阿龙在这里,是不是还要将他当场扒光了,来一次完整的检查和确认?

  那样的话……季末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最坏不过挨一顿操。

  这点情非所愿,对比已经永辞人世之人所做的事情来说,又算得上什么。

  不过,若许森是昨天夜里就收到了眼线的汇报,却非要等到今早才来找季末——那意思就很明确了:季末可以随便逃跑,可以做任何事,但秋后算账之时,就该季末自己来承担一切后果了。

  许森这个人的争胜心藏得很深,但并非不能容许一点出格。相反,因为他已经算到了所有出格的可能,所以在这个预估范围内的损失,只会换来“惩罚”,并且实行惩罚也成为了许森乐趣的一部分。

  季末越怕惩罚,许森就越开心。

  那如果他什么都不怕呢?

  季末暗自思忖。阿龙坐在一旁低头翻动报告,只当自己不存在,对这两个人之间正在发生的事情也全然不知。

  “阿末。过来。”

  许森眼见季末低头不语,自顾自地想事情,不知是哪里感到不够满意,就干脆地又叫了他的名字,唤起新的注意力,叫季末去拿桌上摆着的盒子。

  那是一枚礼盒,季末来时一进门就看见了。因为今天一天都要跟着许森去巡场子,他还以为是要提着这份礼品去造访谁。

  “听说你想要一件能防身的东西。”许森讲明前因后果,没有催促,只放开了视线描摹季末的五官神情与动作。“这是丁三指今早特地差人送过来的谢礼,谢我们家抬手帮忙处置叛徒的小朋友。”

  季末心下觉得有些莫名,在打开盒子之前对其内容全无预料,拆开了才发现里面装的竟是两件旧物。

  一对指虎。

  金属材质,缠了黑色的绑带。其上尖刺仍利,不过露出的部分已爬上了锈斑。绑带同样磨损严重,仔细看去,许多地方似乎都留了暗沉的痕迹。

  季末想象它们曾套在一个人的手上,淋过热血,这些血迹又早已干结,化作粉末或成块脱落,只剩下片片斑驳宛若证据的印痕,有着比黑色更深的颜色,连时间也无法将之风化和褪去。

  “送来的人说,这是当初叶箐练拳时用的武器。”

  话里浮起上扬的语调,语末隐去许多不必言明就能叫人领会的意思,再轻巧地收尾。

  这句话落在耳中,季末下意识地手抖了一下,又很快地调整过来,稳住了。

  这是出狱后收到的第二件遗物。

  还算小巧的份量,一下子就变得沉重起来。

  季末捏紧指虎,目光落于指缝间突起的尖刺,毫无情绪起伏地问了出来:“三爷已经知道了吗,叶箐死的消息。还有他为什么死。”

  许森答了:“嗯。才不过一两天的时间,这件事在江城各帮派的中高层里已经流传开来了。”

  季末神情很是冷漠,叫许森觉得惋惜。还以为能看到更多的触动。

  不过无妨。许森接着道,靠近了季末一些,就着这个话题的延续,同他分享一个新听来的故事,或者说,一则笑话:

  “还有一些有趣的风言风语。关于你的。”

  “关于一个小毛孩是怎么从我这里领了命,去暗杀丁三指的侄孙,再借此以不会被怀疑的平民身份顺理成章地进入监狱,潜伏在叶箐身边套取情报,直至投毒成功,完成第二场暗杀抽身而退,最终从我身边正式登场,震惊整个东河区。”许森娓娓道来,说到故事末尾忍俊不禁,话里泄露出难以自抑的兴奋。

  他半导半演看完了整场戏,而窃得一点风声的人们为他钟爱的演员掷下高分,捧着鲜花追逐而来。他们丝毫未发觉,对比事实而言,外人所见的精彩不过是管中窥豹。

  “你看,从头到尾都替你捏造好了。就像电影情节一样富有传奇色彩。我们制订下缜密的计划并完美地实施,重创东河区,最后公开结果,宣布胜利。”

  “这一系列的事件由一个年仅十六岁的杀手,同时亦是间谍串连起来,变成了一出早有预谋的,帮派间的暗斗。”

  许森揽了季末,笑得肩膀一颤一颤。发自真心地感受到一种充盈的快感,来源于心境被满足。这是只有坐在幕布之外的最高处,放眼将芸芸众生都视作戏中人时才能感受到的快乐。

  手握星辰,坐看风云起,日逐月落。

  “非常成功的造势啊,阿末。”他笑叹。

  身处漩涡中心的季末,听到这里就没有如许森那般的好心情了。不仅没法和这个男人一同笑出来,还存了十二分的怀疑在心里,眼神复杂地回望。

  季末希望自监狱里追出来的那些事情都尽早翻篇,但事实是其影响还在持续发酵。

  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这个人又为什么连八卦消息都要关心,还特地拿出来讲给他听呢?

  想想后果就不难明白:现在对季末来说,比所谓的培养更先到的,是受人瞩目的声名。许森已替他将起点拔高至如此位置,如果季末名不副实的话,就会每时每刻都受到轻视和排挤——这是于大环境中推他去风口浪尖,登摇摇欲坠的海中高楼。

  这是强逼着他去追那个位置。

  许森身边的位置。

  季末挣开他的手,转身背靠桌沿,面对许森。许森于是顺着季末的动作双臂一拢,将人困在自己和桌子之间。

  嘴角噙着的笑昭示了他浓厚的兴趣。微微垂视,眸中盎然深意,滚着火花。就如此压着季末,用相当强势的姿态索取一个答案。

  丝毫不担心季末会答错。

  “其实你才是真正的幕后推手……”季末瞧着许森的神情,才试探地说了一句,突然闭上了嘴。

  许森十分享受季末此时的眼神。

  在经过了不知道什么事情后,逃走一晚又跑回来的季末,好像又变了些。重新铸起无畏的骨,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填充坚实的内里。连那些刺也再度收了起来,当然不是服软,而是独自浸入凉水,反复地淬炼。

  有可能,现如今这个季末的每一次眼神变化,都叫许森觉得好奇和欣喜。仿佛自本能而生的冲动,想要捉摸他的心思,抓到手里翻来覆去好生钻研一番。

  因此不知腻烦地铺就谜题,制造困难,再扔给他去解。

  能否叫自己满意呢?那是当然的。已经超过了“满意”了。

  只有他能跟上自己的步伐。

  许森好心情地追问:“阿末觉得呢。”

  季末住口,只是因为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东河区恨季末是正常的。但,就连传闻传成那个样子,季末踩着东河区杀人,这于东河区来说也是能够容忍的吗?整个东河区都不要面子的吗?

  季末知道许森这番转述里一定略去了灰暗的部分:八卦野史里最吸引人眼球的,关于大人物们之间的新仇旧恨,关于包养和玩物的说法,关于香艳的肉体关系和三角等等。

  这样塑造的季末才是三爷乐于看到的,绝非如传闻所说作出种种壮举的“英雄人物”。

  “……你不仅是推我到台前,你更是立我作吸引人的靶子和挡箭牌。就为了掩盖那批货的存在。”季末盯着许森的眼睛,慢慢地说。从上方这个人的反应中,他确认了这一事实。

  “所以东河区默许了这个‘真相’流传开来。三爷不仅自甘认作败者,忍气吞声不会反驳,反而更希望与你一同推动这个故事到大众眼前。”

  带有特殊标记的,不能暴露的重要货品,藏在一批失窃的东西里,遗失了一段时间,在真正引发事端之前又悄悄地失而复得,回归原位。

  这件事,在人们已知的故事版本里完全被省略掉了。

  季末成了整个系列事件的主角,没人会在意那批货。无论它们是被青城区独吞了,还是落入东河区手中,还是如何消失在这座城市里了,其结果都远不如这个故事里死掉的两个人、两次暗杀更有谈论的价值。

  没人知道发生过这样的一起错误,那就是没犯错。

  不免再次感慨于这个男人的手段。哪怕并非从一开始就设计好了所有细节,仅是跟着事态发展起风势,那也是一种不俗的本事。季末望着许森,真心实意地说:“好厉害的补漏。”

  许森听闻这句赞扬,注视着季末的面庞,并无意外,只哑然失笑,为一个人鼓掌:“好厉害的阿末。”

  季末知道许森远比看上去要满意他的回答。因为这种紧贴的姿势之下,两人的下身抵在一起,这个男人早已勃发涨大的阳物存在感十足,又烫又硌人。

  感情能骗人,但欲望不能。季末应当是找到了正确的方法。

  他不认为引发性趣和吸引力的是自己的脸,许森会喜欢漂亮蠢货的脸蛋和身体,那种喜欢就像在监狱里对那个软弱无能的季末用完就扔的感情。

  所以,要打动许森这样的人何其之难。又需要多少努力,多少次打动才能换得信任。

  季末无所谓许森的信任,但需要他的“真话”。

  当下,他绝无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从今天起的每一个机会都不会放过了。季末直接问了出来,明示道:“奖励。”

  哪怕被逼得快要坐桌子上了,他仍昂着头,晃了晃不稳的上半身,盯着面前人,不知深浅地提醒说:“我答对了,你得给我奖励。”

  许森讶异地抬眉,更加乐得接招,陪他继续这个游戏:“阿末想要什么奖励?”

  季末早已想好。

  “我要一个人。”

  “要谁。”

  “唐涣。”

  “为什么?”

  一半是因为过意不去,一半是因为——

  “因为他是东河区的叛徒,我要查东河区的事情。”

  许森眼中炽热,盯着季末畅然直言时张合的唇瓣,闻言一笑了之。

  “不行。”他不带犹豫地给出结论。

  “推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既已答应了丁三指将人送还,这话怎么收得回来?”

  简明扼要地拒绝,又配以耐心解释。语气中坚决的部分藏得严实,拒绝就显得十分自然。

  季末知道,从许森说出那两个字起,这件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若许森开口,季末不信他要不回来人。现在这么说,只是不想给罢了。

  唐涣是东河区的叛徒,后投身进了青城区,但对青城区也未必有忠心,是个立场很难说清,十分不稳定的存在。

  季末正是看上了他这一点,握着两方消息的混乱分子。而许森自然也会出于同样的原因有所提防,不想把有安全隐患的玩具丢到他季末手上。

  归根结底,奖励只能在许森愿意给的范围内挑选。

  季末叹了口气:“是不是玩不起,森哥。”

  “呵。”许森笑了一声,作为对这句抱怨不置可否的回应。他转而眉目一利,睨着季末,大方道:“我青城区的人,随你去用。”

  好大的一句承诺。说得豪气,似富商无意间挽起袖子露出名表,不懂的人连价格都不敢去猜,懂门道的人才会偶然震惊于其身家。

  但……季末是想用,用得动么。“随你去用”这几个字前面还有大段的前置条件:这些人,得服季末才行。

  况且,用许森的人,不就意味着要始终处于许森的监控之下。

  算了。季末放弃了用这个计划。

  但是他还是不想输掉这一局。

  似随口一说:“那换个人吧。就要青城区的人。”

  “要谁。”

  “要你。”

  季末挤不开许森,这时脚踩上地,反而主动贴了上去。伸手抱住男人的脖子,踮脚凑近他的耳下。若有似无地亲吻在绷紧的颈侧,直至下颌线,最终停留在耳垂,用极小的声音诱哄着说:

  “我想把你搞坏——”

  飘飘然的轻声喘息,忍了笑气。这下牙齿开合,在男人颈侧轻轻咬噬,咬破了那块皮肤,留了印子。

  许森耳边听见一点窸窸窣窣嘬弄的声音,本来压在身下的人现在攀上来,分开了双腿贴着自己磨磨蹭蹭。直截却勾人至极的吻又浅又欲,那一阵呼气微弱得快要消失掉了,末尾温温地坠于颈肩。

  这种咬痛根本没让他感到一丁点的疼,反而是下身硬得发疼。再开口时,嗓音已喑哑不堪:“真敢说啊。”

  手掌扣住季末的后颈发力,不给他任何挣扎的机会,一把将人扯下摔在桌面。许森掰开季末的大腿,俯身倾轧上去,硬挺的下身隔着布料灼灼碾在他臀部的裤线上。

  盯着身下之人,眼中喷薄的欲火几乎快要化作实质,如滚烫的熔岩蜿蜒流下。

  “昨晚做什么去了,倒叫你学得叛逆起来了。”许森问。一手握住季末的脖颈下按,压死了不允许他逃离,一手扯松了领带,视线未曾偏离过季末的脸一瞬。

  那唇上沾了一点从许森脖子上咬开的血色。还有猝不及防被扯开时勾连的一丝涎液。季末似有所觉,探出舌尖,于唇边一扫。舌头没能卷走所有的杂色,反而抹匀了那点血气,盖在下唇。

  唇色朱红。

  许森只觉得今天把他操死在这里也是他自找的。

  “知道调皮一下会有什么后果么。”哑声道。

  季末躺在桌子上,被压制了呼吸,被迫大口喘息。合不拢腿,就索性腿缠上去,去勾男人的腿弯。脱掉鞋子,足跟摩挲在腰际,一下一下撩着。

  从这个视角看上方的人,还真是有点可怕。不过,季末现在旁观许森眼色露骨而迫切的状态——对这个人来说,已经算得上失控了吧?季末除了身体原始本能带来的惊慌和退缩,心里更多的是想笑。

  “森哥,你不会忘记了今天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吧。”他忍不住了,轻笑着说,“早上你给我打电话,叫我不要忘记时间的时候,我还记得很清楚。你说我们早上十点要和干部们开会。”

  许森按着他的动作顿住了。脸色微变,是一点神情都不留了。俯视季末,整个人突兀地静了下来,只有眼瞳里凛冽的冷光还在无声沸腾。

  “现在几点了,时间应该不多了吧?”季末故意这样问,明晃晃地挑衅。“还是你觉得我们能速战速决,嗯哼?”

  季末没有去掰开男人攥在自己颈间的手,反倒沿着手臂慢慢抚摸上去,直到手指碰到那一处溢血的牙印。季末替许森扣上领口处的扣子,翻好衣领,最后将领带收拢,系紧了,帮他重归于平常白天里禁欲克制,着装齐整的模样。

  如果能够忽视一看就知道快要爆炸的欲望的话。

  季末脸上变得灿烂起来。

  “要不,忍忍吧,森哥。”

  他快乐地给出提议。这阵冲昏头脑的快乐,诞生于终于发泄出来的微小恶意,以及报复成功的成就感。

  许森放开了季末的脖子。手缓缓划过锁骨,在胸口停留片刻后抽离。人亦退后一步,让开了。

  这张长时间失去表情的脸孔,终于咧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随即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和沉稳。

  “是该开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