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迷荼>第63章

  这一枪,需要干脆利落地击发,作为季末以所谓的“许森要培养的青城区新星”而非玩物的身份,在江城首次公开登场时鸣响的礼炮。

  现在已经被推上了舞台,不得不做。

  能否做到呢。

  季末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心里愈加清醒,手上也抖得愈加厉害。

  眼睛紧紧盯着跪在地上的男人,看清他绝望闭目的神情,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抛弃软弱,不要再试图去救任何人。

  不应当。

  “……”

  手臂举至酸痛,枪口悬着,快要举不动了坠下时才又勉强抬起几分。大颗的汗珠凝在额前,咬肌绷紧,面色挣动。大约内心正在持续不断地斗争,反映在行动上,就成了连枪都握不住,马上就要失力任其脱手的样子。

  缺少了支撑,这立于众多复杂视线交汇点上的纤瘦身影在晃动。在惊讶的,嘲弄的,轻蔑的,催促的,等着看好戏的……种种目光中摇摇欲坠,站立不稳。

  就在有人快要忍不住出声干扰之际,终于响起枪声。

  “砰!”

  枪口不稳,摇晃着坠得太低。季末情急之下开出了这一枪,血花顿时在唐涣的右胸绽开。

  ——失手打偏了。

  ……但对季末这个新人来说,已经足够好了吧?

  是否足够证明些什么,达到令某人满意的程度?

  “唔!”唐涣的面目神情因剧痛而扭曲起来,整个人立不住了,迎面扑倒在地。

  季末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望着地面上渐渐蔓延开来的血迹,手臂还僵在空中。这声枪响由双耳贯入大脑,同一时间,掌心被子弹发出时的推力震得发麻。

  面对倒下去的唐涣,逃似的退后了一步,身体立即被另一个怀抱接住了。许森从背后抱住了他,接手了这具软绵绵的身体。季末脱力一般瘫倒下去,放任自己靠着许森,将全身大半的体重移交给了这个男人。

  手被包住了。许森握着他的右手,从手中一点点抽出了枪,收走了这件杀器。

  “……”

  房间中一时气氛沉闷,无人胆敢置评。只闻唐涣含糊呼痛喘息的声音,他的身体还在不住地抽搐,于血泊中扭动。

  季末不想再看,偏开了视线。额头似乎碰到了另一人的下颌。又似乎,有一个安抚的吻落在额角。许森揽着季末的腰,低头时那阵隐隐带笑的风随视线吹落了下去,贴在面颊轻声吐息,似笑似叹:“害怕得不成样子啊。”

  枪管还热着,地上还躺了个正在大量失血,迈向死亡的男人,大片的红血正由温热飞速失温直到凝固。可他们就这么站在人群让出的一片空地中央,无视了周围的世界,旁若无人地紧拥在一起。没有感情,却作出无比亲昵的,似恋人一般的举动。

  还可不可以再疯狂、荒唐一点?

  季末小口呼气,没有回话。既然许森这样好面子的人都不在乎,那他更加不能怕丢脸。拳头攥紧了,在这个人的怀里渐渐平复失控的心跳。半晌,勉强恢复了些力气和精神,伸手去勾许森持枪的手,盖在外面,碰上男人手背上蜿蜒的青筋,立体而突起分明的骨。再往下,是坚硬的枪身。

  深呼吸了一口气,镇静下来,止住颤抖。

  无论接下来还有什么考验,他都会亲身入戏,赌上一颗伤痕累累,竭力透支的心,和残留在一个人的躯壳中所有不甘屈服、不愿消散的感情,陪这个人玩至终局。

  喜欢玩火的人乐于将他人往火里推,那好,现在大家一起来玩火吧。

  最终能将他变成什么样子呢?季末心道,那就来试一试。

  “哼。”

  有人从鼻腔里嘲出一声。

  场中无人敢说话,三爷就直言作了打断这出闹剧的口快之人,手杖带着火气敲击在地面:“许森,你玩够了没有!”

  疤脸被抬了下去,作紧急处理;唐涣的死活也已经不重要了。三爷唯独盯上了场中亲密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仿佛他们的存在才是公开而招摇的,对其他人的不敬和蔑视。

  许森以为这就完了么?一群小兔崽子,真当他丁三指是好打发的人了?

  今天自来到青城区的地盘就一直在受气,三爷可是忍让了一天了,现在占了理,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当即冷笑道:“今天这场刺杀,不会是你事先安排好的吧。”

  许森闻言直起身,抬头时面上捎带些许微笑。想了一想,用十足真诚和认真的说辞回应道:“三爷误会,我一直很尊敬三爷。三爷和东城区都是江城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我岂敢对三爷有暗害之心。”

  哪怕是实话,从现在的许森嘴里说出来,三爷也只当是个屁。不怀疑许森,只是因为他不相信许森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段。

  没有人会在其他帮派首领明面造访时发动刺杀。既然不想挑动战火作乱,选这种时机动手就未免显得过于愚蠢。

  可按正常人的逻辑,发生了这种意外,是该青城区急的时候了,该急着自证清白才是。许森丝毫不急,这就不得不叫人起疑了。

  抓不住动机,也无证据,三爷视线在这个男人脸上剐了两道,只能暂且按捺下此事。

  “行,我就当唐涣出现在这里只是意外,算他有本事。”手杖抵在地上的男人腿上,戳弄一二,像在拣选一条猪肉。嘴上不依不饶:“可是,责任不能就这么简单全推到他一个人头上。”

  视线从唐涣身上提起,回到许森脸上。“唐涣吃这一枪,是因为他竟然想动手杀我。现在他倒在地上,半死不活,都是他咎由自取,活该。”

  “那你的责任呢,许森。”

  三爷盯着许森,目光徘徊于这个男人脸上,又转至他身前的少年,绕着弯地刺探。笑得阴狠:“你没能根除风险,叫我们差点死在这里,你说你该拿什么赔罪?”

  许森终于神色微动,撇去了笑。

  这倒不是慌神,或是应对不来。

  手枪在许森手里转起来。像一个好玩的小物件,他想摆弄,便用手指灵活地拨动,使之转了起来。脸上表情不多,沉着眼凝望怀里的人,手臂就箍在季末的腰间。

  三爷见他这幅样子,心里稍有些不安。谈判时摸枪不是个好信号。枪握在手中,那是武器,持枪的人是许森,至少可以相信一下他的理智和分寸感。但如果是突然走火的话……会不会有人这么幸运抽到一次吃枪子的机会,就不好说了。

  真是一种不得了的威胁。这个人是打算用多强硬的态度拒绝,想鱼死网破?顺手将自己的命也押在这枪弹轮盘之上,究竟在想什么。

  “……”

  于许森来说,不作声地忖度,意味着他开始计算手中的牌了。但手里捏了多少能打的牌,除他自己之外,谁也不知道。

  他这个人的底线,就如潜在草中的蛇影。没拨开草丛之前,谁能确定那是否是真的蛇呢。什么也不懂地一脚踩过去,那可就晚了。

  许森没有理会三爷的问题,自顾自说起:“今天叫三爷来,是想把货还给三爷。”

  “但是,”他说。压慢了节奏,说得淡然。话中全无威胁之意,话该如何理解,还请听到的人自行体会。“更重要的是想告诉三爷一句话。”

  “金彪的东西,别再弄丢了。”

  三爷一顿。看向许森的眼神惊变,那对浑然老矣,识人不清的眼球在心理刺激之下暴突了出来。

  “你……”

  许森垂眸注视着的,不过是自己的手掌。这只手从季末的肋下穿过,按着他贴在自己的胸膛上,现在动了,一寸寸抚上去,掠过平坦的小腹,按上了相对柔软的胸脯,将心跳拢在掌下。指间的戒指随之在视野里放大,一点银光越来越清晰地展现于眼前。

  无人会在意的小饰物,代表的是一种无尽延伸出去不可动摇的联系。

  季末呼吸紧了紧,但没哼出声,自己忍着。许森知道他敏感,因而为这次小捉弄的成功实行逗乐了,似随口一说:“别的东西,三爷就别惦记着了。”

  终于停止摆弄那把手枪。许森抬眼扫了一眼三爷,将枪还回去,放在桌上搁好。

  三爷盯着许森这番动作,恍然明白了今天那种不对劲的感觉都是出自何方。他捏着手杖,这时候手杖成了一件纯粹的,能让一个老人站稳的支撑。

  “……你是得了他的命令,来警告我的。”三爷看着许森,像在看一个第一天认识的人,声音颤着,不可置信。“这一枪就是金彪给的惩罚,是不是?”

  这一枪险些要了三爷的命。但子弹只让他在当时慌了一刻,现在这会儿他才开始真正感到后怕:如果前面就和许森闹翻了的话,今后只怕整个东河区都会过得很艰难。

  对此,许森只是谦虚地一笑了之,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怎么会。”

  “许某只是个普普通通在江城开门做生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