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万骨枯【完结番外】>第38章 宴会

  皇宫内,病重的皇帝突然醒了过来,在寝殿伺候给皇帝擦手臂的宫女瞧见他醒了还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又赶紧出去喊御医。

  皇帝躺在龙榻上,他没有力气坐起来,只能用难得清明几分的眼睛转来转去,忽的,他目光停下,落在龙榻一侧的方向。

  那里坐着正在用刀削梨子的梁王。

  皇帝咳了两声,梁王这才把目光移过来,他勾起嘴角,削下一块梨子递到皇帝嘴边,皇帝眼睛却依旧死死盯着梁王。

  “陛下,尝尝吧,太子送来的,很甜。”

  听到“陛下”二字,皇帝的眼睛竟然有些湿润,他张嘴让梁王把梨子喂进了嘴里,咀嚼了不知道多久才咽下去,梁王也不语,就这么等着他吃完。

  “鹤儿啊……你怎么叫朕陛下,应该叫朕父皇才对啊……”

  说着,皇帝眼角滑落一滴浊泪,梁王贴心的替他拭去,脸上依旧那副温和的笑脸,声音也依旧轻柔:“陛下忘了,臣被贬襄阳,已经不是储君了。”

  这话像是刺激到了皇帝,他竟然瞪大眼睛坐了起来,皇帝一把抓住梁王的肩膀,梁王手上的梨子没拿稳就这么砸在地上。

  “谁敢贬你?你是朕的太子,朕最喜爱的皇子,这大燕江山,朕要留给你的啊!”

  皇帝越说越激动,可他是个病人,再怎么激动也晃不动梁王几分。

  梁王还是笑着,耐心给这位病糊涂的天子解释道:“陛下,您忘了,是您把我和母妃从京城赶走的,我母妃在去襄阳的路上就病逝了,现在的太子是周懿,不是臣了。”

  听着梁王的话,皇帝呆住了,他似乎是不敢置信,又似乎是想起来了一切,曾经那个威严的皇帝现在正双目失神,颓废的坐在龙榻上,他看起来是有些不知所措。

  梁王看着皇帝这幅样子,心里是痛快的,嘴上却是叹了口气,弯下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梨子,用衣袖擦了擦,再用刀把那砸坏的一块切掉。

  “陛下,三皇子周瞿和惑鹰圣女阿雯佳督纶的婚期在四日后,如果您能一直保持清醒,就能看着小儿子成亲了,也是好事。”

  梁王轻描淡写的话语却让皇帝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重新躺下。

  梁王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皇帝突然开口道:“鹤儿,你不是储君了,那你这些年在襄阳,过得可好?”

  想到家人,梁王目光柔和起来:“妻儿在侧,过得很好。”

  皇帝闭上眼轻轻点了点头:“是了,你成了亲,也有自己的孩子了。”

  梨子落过地上,梁王怎么削都没能再忍着恶心把剩下的梨子喂到自己嘴里,果肉落了一地,一直到削到了果核,梁王才放下刀刃,刚好寝殿外传来了脚步声,应该是刚才出去的宫女喊来了御医。

  梁王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沾到的烂果肉,就要转身离开。

  “鹤儿啊。”

  皇帝突然喊住梁王,梁王莫名其妙的回过头去。

  皇帝的眼睛又变得浑浊,他看向梁王,声音依旧嘶哑难听。

  “你还在恨朕,是不是?”

  梁王面无表情的看着皇帝,他没有回答,在御医进寝殿时转身离开。

  皇帝看着梁王决绝的背影,又是一滴泪自眼角落下,嘴里还在念叨着,“鹤儿啊……别恨朕,朕是你的父皇,你不能恨朕啊……”

  离三皇子和惑鹰圣女的婚期还有四天,期间四天姜覆雪刻意躲着秦尽崖,去军营也喊着萧泽林一起,军务处理完就又带着萧泽林走了,期间秦尽崖想跟姜覆雪单独说一句话简直难如登天,萧泽林也感觉到秦尽崖看向自己时的眼神开始变得可怖起来。

  但其实秦尽崖也没闲着只想和姜覆雪说话,这些天他抄斗场还查了一笔荒唐账的事传到了太子耳里,太子似乎对秦尽崖也起了兴趣,在太子暗中授意下,秦尽崖又连续端了几家京城的赌坊,缴获的赃款秦尽崖也上交给了太子,太子便开始以为秦尽崖是想通过自己脱离姜覆雪。

  沽荆的将领内讧,对太子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但如果他帮助秦尽崖脱离了姜覆雪,那此后秦尽崖说不定也能为自己所用。

  可之后秦尽崖并没有打算再帮太子做事的意思,太子猜不透秦尽崖的心思,便传召了罗河到御花园一叙。

  罗河先前也以军务繁忙推脱过几次皇后的传召,但他没想到有一天与自己这个并不是太亲近的表弟会想见自己,罗河在军营吩咐了一些事就去宫中了。

  罗河前脚刚走,秦尽崖便带着人皮面具乔装成寅庭的兵混进了寅庭的军营。

  御花园里,太子在等罗河时,听到了皇帝醒来的消息,正准备先过去看看,谁知刚走没两步就看见梁王自御花园过路,太子是知道梁王今日进宫陪皇帝的,但他对这个兄长当真是有滔天的恶意。

  毕竟没有人愿意一生下来,就一直被拿来同另一个人做比较,还是永远比不过的那个。

  于是等罗河到御花园时,看见的就是太子正和梁王坐在凉亭里对弈的画面。

  宫人禀报寅庭王到了,太子才从被梁王碾压的棋局里露出笑容,他站起身对罗河作辑。

  “表哥,你来了。”

  “太子这一下可是让臣折寿了。”罗河连忙上前扶起太子,他转头看见梁王也站起了身,二人互相颔首算打过招呼。

  “表哥是不知啊,本宫同皇兄下棋,被将军了两盘,现在第三盘也要结束了,唉。”太子看见罗河就开始笑着诉苦,显得他和罗河有多亲一样。

  罗河不懂棋,但也知道技不如人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他看向梁王:“梁王不让着点殿下?”

  这话出来太子脸上的笑明显僵了下,梁王倒是依旧勾着唇角笑着。

  “臣让过殿下,可惜殿下棋艺确实与当年一样毫无长进,怎么让都是输啊。”

  这话落在太子耳里简直是明目张胆的羞辱,太子脸色差到极致,罗河也听出了梁王话里的不善,皱起眉来,“即是如此,那这棋也没有继续下的必要了。”

  话完罗河挥手招来宫人让把棋盘撤下,梁王见此也不打算继续哄着太子了,“既然殿下先前只是想同臣切磋棋艺,如今棋局已定,臣便退下了。”话完,梁王对着太子颔首作辑后便转身下了凉亭离开。

  罗河随意坐下,感叹道:“想不到朝堂上沉着低调的梁王,下个棋能这么凶。”

  太子用余光看着罗河,但罗河却没察觉到太子的不悦。

  再在罗河对面坐下时,太子恢复了往日的神情,挥手让宫人给罗河倒了杯茶水,直接道:“表哥先前可与那镇北侯府的小侯爷打过交道?”

  “秦临?”罗河皱起眉来,他知道秦尽崖这两天在京城肃清赌坊斗场,但不知道背后有太子的暗中传音授意。

  太子点头道:“虽然先前秦小侯爷被姜将军带去沽荆时,本宫同父皇为沽荆铁骑送行与他见过一面,但对他也算不上了解,寅庭的军营和沽荆的军营不是挨得挺近,表哥可是跟他熟络些?”

  罗河想起先前同姜覆雪心照不宣的“避嫌”,连带着秦尽崖也很久没见了。

  “见过几面,谈不上熟络。”罗河这也算是实话实说。

  太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表哥可觉得秦小侯爷同姜将军的关系,真那么好?”

  对于这样的问题,罗河不知为何有些不悦,他确实只和秦尽崖见过几面,但秦尽崖对姜覆雪好是个人就能看得出来。

  “臣所见,那小侯爷对覆雪的忠心确实无人可及。”

  得到了答案,太子这下觉得怪了,他肯定秦尽崖是知道这几日的肃清是自己授意的,不然也不会把缴获的财务送到东宫去。

  如果不是需要靠自己脱离姜覆雪的话,那秦尽崖到底是什么意思?

  太子想不明白秦尽崖的意图,此时皇后派人来传话,让太子去见皇帝,太子本想让罗河一起去,但罗河又以军务繁忙做借口,干脆的告别太子离开皇宫了。

  姜覆雪再见到秦尽崖时,是年三十前一晚,秦尽崖突然出现在姜覆雪的卧房。

  姜覆雪打开房门进了屋子,刚把门关上连同屋外的大雪一同隔绝,就被人突然从背后抱住。

  姜覆雪只愣了一瞬就清楚是消失了三天的秦尽崖回来了,也只有秦尽崖会这样肆无忌惮来抱自己。

  姜覆雪没有回过头,他刚想开口,秦尽崖就打断了他。

  “消气了吗?”

  秦尽崖的声音很轻,似乎还有些颤抖。

  姜覆雪身子僵住了,他先前躲着秦尽崖的行为,在秦尽崖看来只是自己哪里不小心惹到姜覆雪了,都这样了秦尽崖想的也是他自己的错,不是姜覆雪的问题吗?

  姜覆雪顿时心里拧在了一起,秦尽崖亲昵的在姜覆雪的后颈落下一个暧昧的吻。

  “……我很想你,但有些事我得去做,你呢,我不在这几天,你会不会想我?”

  秦尽崖把姜覆雪转到自己面前,黑暗中一双带着悲伤的眸子死死盯着姜覆雪,这让姜覆雪有些惊慌失措。

  姜覆雪移开了视线不敢与秦尽崖对视,“有想……这些天我在想一些事,关于你的,但一直理不清……没有生你气,抱歉啊,之后不会再故意躲着你了。”

  “这样啊。”

  姜覆雪感觉秦尽崖的语气放松下来,可他转头看向秦尽崖,发现秦尽崖的眼神依旧那么哀伤,姜覆雪想到自己刚答应了不躲着他,眼神躲避也算吧。

  看见秦尽崖凑到自己面前来,姜覆雪就下意识闭上了眼睛,随后一个柔软的吻落在姜覆雪的眼睫处,再落在鼻尖,随后是姜覆雪的唇上。

  再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一个简单的吻。

  一直过了许久,秦尽崖才往后退了一步,姜覆雪睁开眼睛,再去看秦尽崖时,他眼底的难过似乎更浓烈了。

  秦尽崖牵起姜覆雪一只手,放到唇边吻着姜覆雪的手背。

  随后姜覆雪听见他说。

  “……明明你心里有我。”

  姜覆雪垂下眸子,低声应道:“说的没错。”

  得到回答的秦尽崖却是苦笑起来,“覆雪,你在想什么呢,可以告诉我吗?”

  看着秦尽崖的笑,姜覆雪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犹豫道:“……秦临,你为什么不怕呢,不怕我在骗你,不怕我在利用你吗?”

  “可我不止一次告诉过你,我不怕啊,我心甘情愿,你为什么要因为这些事疏远我呢,我很难过,覆雪……”

  秦尽崖抱着姜覆雪,把头埋在姜覆雪的颈窝,姜覆雪感受着撒在颈间的气息,他目光却不知道该落在哪里了。

  过了许久,卧房里静得只剩两人的呼吸与心跳声时,姜覆雪缓缓抬起手也抱住秦尽崖,他叹息着,“……尽崖,你真的比我有勇气。”

  年三十,也是除夕,京城比往日更加热闹,不只因为除夕到来便是新年,也因为三皇子和惑鹰圣女阿雯佳督纶大婚,普天同庆的同时,皇帝的身体也开始好起来了,虽然还不能下榻,但不会出现长期不醒和记忆混乱的情况了。

  萧泽林在婚宴上看见了在姜覆雪身后站着的秦尽崖,心想这俩应该是说开了吧。

  本来皇子娶亲也算不上什么隆重的仪式,但因为恰逢三皇子婚宴期间皇帝确实有所好转,便特例以太子娶妃的仪式操办的。

  萧泽林看着三皇子携着阿雯佳督纶拜天地,就开始想象着,哪一天自己也能和罗溯拜天地。

  一旁的罗河看出了萧泽林心里想的,凑到萧泽林耳边幽幽道:“泽林,年后跟我回寅庭去当军医吧,能每天都看见阿溯,到时候你两在寅庭成亲,你直接先斩后奏,那你爹娘也只能从了你不是。”

  然后萧泽林就看见罗河被姜覆雪不知哪捡来的石子打在手背上,疼的罗河眼睛直抽抽。

  姜覆雪冷笑道:“挖人挖我脸上来了,罗宴鸣,当我死的?”

  罗河也冷笑:“有本事你沽荆也出个能让泽林挂念的人啊。”

  这下萧泽林慌了,连忙表示道:“去去去,你两别乱说行不行,我心里只有阿溯。”

  姜覆雪听到这番发言,摇着头感慨:“是个痴儿,十年没见还能保持初心。”

  罗河也感慨道:“一眼万年吧,反正换我我已经另娶了,但我挺敬佩这小子的。”

  姜覆雪乐呵起来,“那你怎么还光棍?”

  罗河正色道:“管好你自己。”

  萧泽林听见他两互相吵就头疼,“行了,这么多大臣都在呢,两境统领在三皇子大婚时在宾客席上吵吵像什么样子。”

  罗河无所谓道:“又不是我有心上人还娶不到。”

  姜覆雪附和道:“也不是我。”

  萧泽林这下脸都黑了,不愧是发小,那两个王八蛋是会按着他痛处戳的,“……你两真的,不说话也没人当你两哑巴,嘴是真损阴德啊。”

  一声低笑从姜覆雪身后传来,姜覆雪转身看去,秦尽崖正勾着嘴角看着自己,然后他就听着秦尽崖道:“覆雪,少说点缺德话吧。”

  萧泽林立马附和:“听见没啊你,尽崖都比你懂事,你白比人多活五年。”

  姜覆雪撇了撇嘴没说话了。

  在几人对面的宴客席站着的是梁王,他听不见对面那几人在聊什么,但看见姜覆雪先开始还在同萧泽林罗河侃侃而谈,随后转头看秦尽崖说了一句之后就老实了,梁王又想起之前秦尽崖坦率的表明他心悦姜覆雪,那现在姜覆雪这反应,可是越看越觉得有意思了。

  待大婚仪式结束之后,天也黑了下来,宫宴也正式开始了,阿雯佳督纶被送到了三皇子的寝宫,虞贵妃已身体不适为借口带着三皇子离开了,哪怕这是他们家的喜事,但他们离开皇帝也不会责怪,毕竟是不受宠的外族妃子和皇子而已。

  太子和皇后坐在皇帝两边,皇帝看起来心情不错,精神也好了许多,可没人知道他到底是真好起来,还是回光返照而已。

  不管如何,这场宫宴也确实是皇帝最近一顿年夜饭了。

  宫里宫外都热闹非凡,秦尽崖第一次理解到什么为歌舞升平,哪怕先前的藏金岛也不缺歌舞,但终究比不上宫廷的歌舞。

  秦尽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罗河大概是喝多了,和同样喝多的姜覆雪,两个不当人的硬是要把萧泽林也一起灌醉,坐在对面的姜大学士和萧御医脸色难看得不行,一个在想自己怎么教出这么个儿子,另一个在想姜大学士怎么教出这么个儿子。

  皇后看见罗河这幅样子也是直叹气,太子却不以为然,安慰皇后:“母后,今日三皇弟婚宴,表哥也好久没回京城了,让他们闹吧,出不了什么事的。”

  皇帝看了眼台下的罗河,又看向皇后,皇后心领神会的喊来下人,交代了几句下人就领意去到罗河身边。太子不清楚帝后这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敢开口去询问,只看见刚才皇后招来的下人在罗河耳边说了什么,罗河就像突然醒酒了一样,随后跟姜覆雪他们道过别就匆匆离开了。

  没有喝醉的秦尽崖正拉着姜覆雪让他别犯浑,瞧见罗河突然离宴,心下了然,他看向对面的梁王,梁王也恰好看过来。

  眼神交汇片刻,梁王举起酒杯冲秦尽崖颔首示意,但秦尽崖却侧过头不再看梁王,只扶着喝多的姜覆雪也要离席。

  萧泽林没被灌醉,一想到罗河和姜覆雪都走之后,肯定有不少人要来找他问东问西,那可太麻烦了,于是他骂骂咧咧跟秦尽崖一起扶着姜覆雪离开了。

  高台上的皇帝看着姜覆雪被扶着远离这片喧嚣的背影,似乎突然晃神间看见了许多年前,他送镇北侯出征沽荆时,自己也是这样看着镇北侯的背影,那一送,就是死别。

  京城上空有烟花炸开,皇子娶亲,加上除夕夜,街道热闹得很,但许多见不得人的阴谋,就喜欢自热闹照不到的暗处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