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万骨枯【完结番外】>第39章 年后

  大年初一,祝棋老将军带着凛冬兵撤出京城郊外,皇帝病重未愈便让太子代替相送。

  正月初二,下了今年最大的一场雪,梁王领命为巡察使,带着赈灾款和新一批物资北上,皇帝不管朝事,太子连送都懒得送梁王,梁王倒也习惯了。

  巡察队伍在途径离京城不远的鹿椒驿歇脚整顿,梁王刚下马车透气,就此人来人往的驿站里看见了一个十分眼熟的面孔。

  不等梁王看仔细,那人就消失在了往来过客里,梁王收回了目光没有声张,在驿站要了壶茶水喝,等所有人都休息的差不多了,梁王才命队伍继续出发。

  梁王在上马车时察觉马车里有人,身形顿了顿,看清来人是谁才继续走进马车内坐下,刚坐下对面就有人递来了一个汤婆子,梁王也自然接过。

  不等同坐在马车里的姜覆雪开口,梁王先从衣袖里取出一块黄布,姜覆雪认出那是天子所用的诏书,皱眉接过后展开查看内容。

  吾儿亲启:

  吾儿离父十年有余,父愧对于尔,儿心如石与父老死未见无妨,但父将去,吾儿携子当归,今太子懿无德,鹤亦可取而代之,留烽火令,待国定,杀姜取沽荆,延我周燕江山。

  这诏书无疑是皇帝的亲笔,皇帝确实是希望梁王继位的,那太子和皇后那边为什么又要让罗河留下护着呢?真像他之前猜的那样半分不错吗?

  看出来姜覆雪的困惑,梁王一如既往的笑道:“覆雪,你不妨大胆去猜,陛下留不得你,那他留不留得寅庭王呢?”

  姜覆雪抬头诧异的看向梁王。

  梁王继续道:“陛下希望我继承大统之后杀了你,因为你对他们周家来说是个威胁,可你别忘了,他罗宴鸣,也不姓周啊,寅庭的实力真的比沽荆差吗?”梁王顿了顿,收敛了笑意,“这几年来,沽荆和寅庭没少有捷报传到京城去,你们都把自己摆明了给陛下看,让陛下确定了,沽荆就是少了你,还有秦小侯爷能顶上……自然寅庭也一样,罗宴鸣死了,也有罗溯能顶上,陛下要肃清的啊,是所有能威胁到周家江山的人,罗宴鸣和你,是一样的。”

  姜覆雪攥着诏书的手越来越紧。

  梁王权当没看见,“清理完你们之后,三境确实可能是会出点问题,但那个时候觊觎三境的外族也会趁火打劫,到时候三境只能专心对付外敌,还能管皇位上到底坐的是谁吗?等三境换帅一事之后彻底稳定下来,新帝也坐稳龙椅了,陛下笃定那个人是我,自然也相信我能安抚好结束动荡的三境新帅。”

  “……他就不怕有人联合外敌吗?”姜覆雪听到自己牙齿碰到一起的声音。

  梁王却是疑惑的看向姜覆雪,随后笑了笑,淡然道:“你们如果会,那就不会替他守这么多年边疆,还为他开疆扩土了,哪怕你们死了,你们教出来的新统帅,也不会傻到放弃守了这么多年的领土跟外族合作吧?”

  姜覆雪虽然知道皇帝对自己自然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只是因为他对大燕的掌权者产生了威胁,所以他一定得死,但姜覆雪万万没想到连罗河皇帝都不打算放过,想到这些姜覆雪就心寒起来,当初的镇北侯,现在的自己,罗河,他们哪一个不是为了大燕出生入死过的,他们身上那些致命的刀疤都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国家,可结果呢,都比不过一句“帝王疑心”,更比不过一句“周家的江山”。

  梁王注视着姜覆雪已经彻底冷下去的神情,还不忘好心出言安抚道:“不必担心,大燕很快就会换新帝了,本王确实管不了别人,但我不会让你死的,这么多年了,只有你懂我,我早视你为知己,怎么可能忍心看你去死呢。”

  姜覆雪抬眼看梁王,冷笑着把诏书丢了回去,梁王依旧笑着,捡起诏书后又塞回了衣袖里。

  “王爷不必同臣虚与委蛇,怕是等您继位之后,臣照样还是那个眼中钉。”

  许是身上放着汤婆子,因为暖意梁王觉得眼皮有些重,连同姜覆雪的话听起来都格外好笑,他也真笑了出来,“我说覆雪啊,你也得改改疑心的毛病了。”

  姜覆雪却懒得和他装了,“你们周家的人,我一个不信。”

  闻言梁王不禁苦笑起来:“不信你又能怎么样呢?除了我你还能扶持谁登帝,你自己?还是秦家的小侯爷?”

  姜覆雪没应声,梁王叹息道:“覆雪,答应你的事本王并未忘记,这不也是你愿意帮我的原因吗?如果待本王登基时食言,你大可一剑杀了我解恨。”

  “免了,那我不成弑帝的千古罪人了?”姜覆雪听不下去了,他往马车边缘挪了挪,打算下马车。

  梁王的困意越来越深,他也没留姜覆雪,只在姜覆雪离开前嘱咐道:“秦小侯爷已经替你做完了京城的事,你们也快离京了吧,赶紧走吧,京城要不太平了。”

  回应梁王的是一阵寒风,姜覆雪已经离开,前头的马夫感觉到背后的冷风还转头看了眼,但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但如姜覆雪所想,世事哪有那么简单顺利,正月初三时宫中传召萧泽林进宫为皇帝诊治,之后皇帝就陷入了昏迷不醒的状态,萧泽林被关押天牢,虽然他解释了只要皇帝撑着醒过来把药喝了就有望了。但皇后依旧以萧泽林意图谋害皇帝为由将其关了起来了,期间罗河去皇宫里为萧泽林求情也没说动皇后。

  皇帝被害的消息传出,沽荆铁骑和寅庭兵也不得离京,一直到正月初五,皇帝吐了一口血后悠悠转醒,皇后才又把萧泽林放了出来再为皇帝诊治,这一次,是皇帝痊愈的消息自宫中传出了。

  普天同庆时,只有姜覆雪愁容满面,他怎么就没把萧泽林这个神医算进变数里,以萧泽林的名气,皇后再怎么迟钝也该反应过来这位神医如今在京,自然会召他去为皇帝看病,姜覆雪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萧泽林怎么还真就不负所望把皇帝给医好了呢?

  秦尽崖看姜覆雪气得心口疼的样子,难得主动提出一次,要不要偷偷去把萧泽林揍一顿的事,但姜覆雪还是觉得也没这个必要,虽然他确实想揍萧泽林。

  皇帝痊愈,太子自然就要离开金銮殿的高台回到他以前的位置。

  正月初八时,梁王来信,皇帝才了解了北方雪灾的情况,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赞扬了梁王,虽然没有说太子什么,但百官也看得出来皇帝对于太子过于明显针对梁王的事很失望。

  而朝会一结束,就是沽荆铁骑和寅庭军离京的事。

  秦尽崖在姜府外等着姜覆雪,而一直到姜覆雪出门时,姜夫人也还是在院子里坐着绣刺绣,不打算上前去送送儿子,甚至目光都没落在过姜覆雪身上,姜大学士跟姜覆雪也没什么好说的,一家人就这样冷清的告了别。

  皇帝病愈,本是要奖萧泽林,但萧泽林同当年一样又拒绝了,坚定的回到了沽荆军的方队里,皇帝也没再说什么,领着太子在城墙上目送两军离开。

  画面与四年前重合,皇帝看着渐行渐远的军队,转头看向太子,问道:“朕没死,太子觉得遗憾吗?”

  太子对上了皇帝的眼睛,吓得冷汗直流,立即跪了下来:“儿臣不敢!儿臣日日只盼父皇病好,万寿无疆啊!”

  皇帝冷眼看着跪趴在地的太子,脑中却想的是,如果此刻问的人是梁王,梁王会像太子这般毫无帝相的跪向自己吗?

  皇帝总觉得,梁王不会,因为梁王在他眼里,才是那个最有帝王相的儿子。

  姜覆雪和罗河在过了鹿椒驿后分道扬镳,直到两军背对而行走出好远,姜覆雪看见萧泽林还是心不在焉的,便驾着马走到萧泽林身边,开口揶揄道:“怎么,萧神医后悔跟我回沽荆啊?后悔也晚了,宴鸣他们现在估计都到三堰桥了,你追不上的。”

  萧泽林却是依旧一副沉重的样子,他转头看向姜覆雪,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陛下……我是不是不该去救啊?”

  姜覆雪脸上的笑僵了一瞬,跟在二人身后的秦尽崖是真怕姜覆雪现在跟萧泽林算账,把他在官道上直接揍一顿。

  但姜覆雪没有,他只是叹了口气,把目光放在前方的道路上。

  “泽林,你没得选,我知道,你不救陛下,皇后不会放过你的,你如果没救活陛下,你也得死,我明白。”

  萧泽林抿着唇不知道如何作答,姜覆雪说得很对,他没得选,哪怕他猜到皇帝的生死有关于姜覆雪他们所下的那盘大棋,但他没法不全力去救皇帝,说到底他也是个医者,哪有医者对自己的病人见死不救的道理。

  姜覆雪也不再说什么了,皇帝醒后第二日他就收到了梁王的信,对皇帝能好起来这件事梁王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让姜覆雪静观其变,不过是继续等下去而已,京城的棋局依旧在梁王的掌控中,只要不出其他特别严重的变故,先前梁王的计划依旧保持不变,只是推迟些日子罢了。

  秦尽崖也跟姜覆雪说过,起码现在皇帝多活久一点,大燕的百姓也能多安稳一段日子。

  这句话对于行军者来说确实是很好的劝慰,姜覆雪听进去后倒也没那么急了。

  只是谁也不知道下次皇帝病危是什么时候,岁月流动时,变故肯定不会少,等的时间越久,岔子也会变多,到时候很多事可能都没现在想的简单了。

  大雪阻路,一个多月后姜覆雪一行人才终于回到了沽荆,一到沽荆姜覆雪就收到了韩乐的消息,冯梧在他们回来前几天就消失了,军中有关冯梧的东西都被收拾了干净,不同于往日姜覆雪派任务让冯梧去做,这次,冯梧大概率是不会回来了,应该说,他是回到梁王身边去了。

  对于冯梧的不辞而别姜覆雪也没多说什么,对他来说冯梧确实是个得力的助手,但冯梧毕竟不是自己的人,再怎么用他也不会放心,走就走了吧。

  冯梧离开没多久后,蒋昭作为秦尽崖的亲卫被提拔到冯梧的位置了,得到这个消息的蒋昭激动的差点晕过去,不为别的,双喜临门,升职前一天蒋昭才知道他妻子有了身孕。

  看着蒋昭那副不争气的样子,秦尽崖有些后悔把他提上来了,他还真不知道蒋昭能不能做好这个职位。

  但实际上蒋昭很争气,在韩乐那里得知冯梧的事后,蒋昭也诧异了许久,但他清楚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兵了,许多接替冯梧的军务他也慢慢的熟练起来处理的不错,连姜覆雪都评价他看起来比四年前沉稳了许多。

  姜覆雪也收到了消息确定了冯梧是回到了梁王身边,也算放心下来了。

  同时从京中传来的消息,就是梁王已经从北边回来了,查出了两县贪官,二月死在寒冬的人数是先前上报的两倍,赈灾款被吞了九成之多,皇帝好不容易好起来的身子又差点因为这事气垮。

  梁王查案有功,但没要皇帝的赏赐,第二日就以襄阳来家书为由离开了京城返回襄阳去。

  梁王这出清高样可谓是把太子看得眼红极了,偏偏此时京城主大事的已经不是他了,他还不能在皇帝面前表现出对梁王的嫉妒和恨,不然只会让不喜欢自己的皇帝更嫌弃自己罢了。

  另外三皇子那边的消息竟是意外清闲安宁,比太子还不受宠的三皇子依旧每日混吃等死。因为京中有传言说惑鹰被押进京的俘虏趁着三皇子大婚时逃走不知所踪,同为惑鹰一族的阿雯佳督纶便整日跟着虞贵妃学中原女红,不敢再生是非出来惹得皇帝不悦。

  三月中旬,天气开始回暖。

  寅庭那边刚把惑鹰圣女娶走,自然也不会那么快再发难惑鹰。

  在京城时,塔西塔的大致动向姜覆雪都掌握了,虽有心出兵,但姜覆雪也清楚,他若是去申烽火令再在皇帝面前显存在感,皇帝怕是得找借口亲自斩他了。

  现在蒋昭已经彻底顶替了冯梧的位置,但再忙蒋昭也会半月回几次家看他的妻子,这点被军营里的兄弟们到处赞扬,好几次蒋昭自己听见都觉得害臊起来。

  另一边,萧泽林不知道怎么了,从京城回到沽荆后便一直写信寄去寅庭,姜覆雪用脚想也知道他是寄给谁的,也是因为萧泽林寄信的频繁,寅庭那边回信的也很频繁。

  期间罗河给姜覆雪也写过一封信,内容是:“萧泽林这厮是一天显得没事干吗?一天给我妹寄百八十封信!现在阿溯兵都不练了,天天跟个傻子一样就笑着坐那写信,我真服了,姜覆雪你能不能管管?”

  看完信的姜覆雪刚好抬头就看见萧泽林也一脸傻笑的捧着一堆新信回来,于是他低头写了封回信给罗河。

  “他两过了十年越看越对眼,我真管不了,你成全他们吧,把阿溯送沽荆来,我替你给她当哥。”

  猜到罗河看见信后会怎么骂自己姜覆雪就乐,但马上他就乐不起来了。

  在看见萧泽林收到的不止罗溯的回信,还有家书时,姜覆雪其实有些落寞感,自他离京到现在,一封京城的家书也没收到过,而他寄回去的家书,也跟石沉大海一样没有回应。

  刚练完兵回将军府的秦尽崖,就在院子里透过书房的窗户看见姜覆雪躺在椅子上发呆,跟隔了不远正看信还在傻笑的萧泽林简直天壤之别。

  秦尽崖自然是知道姜覆雪为什么不开心的,思索了片刻,他去厨房熬了碗汤给姜覆雪带去。

  一直到秦尽崖进屋前姜覆雪都还在放空自己,直到一只冷凉的手落在他额头上才把他冰清醒过来。

  秦尽崖把手收回来,把汤放到姜覆雪面前,低声问他:“还是没有京城的信吗?”

  姜覆雪回过神来,还来不及问秦尽崖手怎么又是冷的,就听见秦尽崖问了这么一句,姜覆雪沉默了会儿,坐起身点了点头,端起碗喝了口汤,味道很淡。

  得到答案秦尽崖也只是跟着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说什么去安慰姜覆雪,毕竟从军这些年,他从来没有收到过属于家人的信。

  姜覆雪把汤喝完后又是往后一倒瘫坐在椅子上,秦尽崖正要提醒他这样对身体不好,就被姜覆雪先开口打断了。

  “我走时娘都没看我,我知道她是不敢看着我离开,毕竟我这一走又是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回去……不给我来信也正常,毕竟我在家时还天天往外跑,都没好好陪她。”

  秦尽崖静静站在一旁,听着姜覆雪说这些话没有打扰。

  姜覆雪眼睛盯着漆黑的屋顶,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过了好一会儿,连秦尽崖都以为他又发呆去了的时候,姜覆雪突然坐正身子,然后猛地站起身一把勾住秦尽崖的脖子,笑道:“不想了这些了,军中这几日没什么事吧?你去收拾收拾,过两日跟我去文中玩玩?”

  秦尽崖虽然不明白姜覆雪怎么突然想开了,但此刻姜覆雪看起来是开心的,所以秦尽崖还是呆呆的应下了。

  毕竟谁也不知道,现在的安稳又还能保持多久,过一天是一天的话,那就好好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