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万骨枯【完结番外】>第37章 面目

  在秦尽崖离开不久之后,躺在床榻上的姜覆雪睁开了眼睛,他坐起身用手撑着脑袋,头上有细密的汗冒出来,月光透不过窗照进来,屋里漆黑,看不清姜覆雪的神情。

  他没有睡着,自然也没有做噩梦,他放下手,黑暗中那双黑得吓人的眸子死死盯着自己的手心,尽管上面什么都没有。

  半响,姜覆雪自言自语喃喃道:“秦尽崖……你知道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姜覆雪看向窗台边竭尽全力穿过纸面才隐隐照进屋里的昏暗月光。

  在回卧房前,姜覆雪在自家院子里看见一只黑鸟自院外飞了进来,黑鸟似乎是怕姜覆雪,明明是送信的信鸦,却宁愿落在离姜覆雪不远处的石桌上也不愿意靠近姜覆雪,黑鸟用尖喙把绑在脚上的信啄落,不等姜覆雪过来就飞走了。

  四周没有其他人,姜覆雪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上前把那封信捡起来拆开查看,信上是他熟悉的梁王字迹,内容只有一句话,就是让他放心。

  姜覆雪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梁王已和秦尽崖聊完了,秦尽崖也答应了帮梁王做那件事。

  看完后姜覆雪把信纸揉成一团,面上晦暗不明。

  从一年多以前,秦尽崖背着他联系梁王时,他就知道这些事,冯梧传到襄阳的信,大部分都会在经过离沽荆有一段距离的林子里被人拦截,那是姜覆雪特意安排的,秦尽崖主动要帮梁王的事一开始他就清楚,但他没有表明出来,对他而言,秦尽崖这样的决定并不会造成什么损失。

  毕竟,秦尽崖确实是把好刀,更好的是,他对自己是衷心的。

  姜覆雪回忆起当年碗纳之叛后,秦尽崖对自己的态度。

  他没有怪自己利用了他,当年不会责怪,在如今对自己心意更甚的情况下,秦尽崖哪怕知道自己又被姜覆雪利用,也不会去怪姜覆雪的,甚至,会很开心自己被姜覆雪利用这件事。

  姜覆雪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确定,秦尽崖肯定会这样想的。

  姜覆雪长期吊儿郎当,又在外人面前留下的印象大都是格外爽朗大方的样子,他迷惑了太多人,齐齐喏被他骗了,所以碗纳才在姜覆雪刻意为之的阴谋下覆灭又重生。厉寒的死虽然有梁王的指示,但也确确实实是他利用徐燕才把厉寒逼到了绝路。不久之后,也许下一个被他算计逼死的,就是罗河了,也可能是萧泽林,或者是秦尽崖。

  姜覆雪很清楚,他一直在利用他人对自己善意把对方送上不同的绝路。

  但他此刻难得的感觉良心过不去了,他一边享受着和秦尽崖之间暧昧的氛围,又一边算计着秦尽崖。姜覆雪有些迷茫了,是他自己说的,希望秦尽崖好好的,也是他自己想的,不想把秦尽崖牵扯进来,可他现在还是把秦尽崖推上了悬崖。

  这样的自己,为什么秦尽崖会喜欢,哪怕自己先前对秦尽崖展现过好意,但秦尽崖就不怕那是他装出来故意给镇北侯看的吗?

  先前秦尽崖表明心意那晚说的话,姜覆雪听进去了,与之出现的,是不解。姜覆雪不明白为什么做了那些事秦尽崖就能这样义无反顾的喜欢自己,甚至为了自己涉险多次,值得吗?那些装出来的和平,值得秦尽崖做到这个地步吗?

  矛盾不已的姜覆雪一夜未眠。

  秦尽崖为了早点见到姜覆雪,在第二日清晨就在姜府外等着了,但只看见了从府里出来的姜大学士。

  等姜大学士离开后,秦尽崖才从卖面的小摊起身,他上前叫住了要回府内的老管家,老管家看见他时有一瞬诧异,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原来是秦副将啊。”老管家笑着跟秦尽崖打招呼,慈祥的老人笑起来更显和蔼可亲。

  秦尽崖也笑着回应老管家:“林叔早,将军去上朝了吗,军营里有点事需要他处理。”

  老管家听到姜覆雪的名字面上久多了份忧愁,他答道:“寻少爷今个儿告病没去朝会,好像是昨夜着凉了,夫人已经让人去请萧家公子来了。”

  秦尽崖不禁蹙眉,他作夜离开时特意帮姜覆雪盖好了棉被,而且姜覆雪夜里睡觉老实,怎么会着凉?

  秦尽崖第一反应就是姜覆雪出了什么事,又跟老管家嘱咐了两句就进了姜府,直往姜覆雪卧房去。

  姜覆雪的房门没锁,秦尽崖一推就打开了,秦尽崖本以为姜覆雪会在床上躺着,但此刻姜覆雪正坐在桌前,上身的衣物褪去一半,露出姜覆雪包好一半纱布但依旧渗血的左臂。

  看见秦尽崖进来姜覆雪也没太惊讶,他很清楚秦尽崖对自己的算得上可怖的关注欲。

  姜覆雪手臂上的血在秦尽崖看来格外刺眼,还有姜覆雪眼底那明显没有休息过的青黑。明明受伤的不是自己,但秦尽崖的脸色很不好,他走进屋里,反手把门关好后,又走到姜覆雪面前蹲了下来,替行动不便的姜覆雪把剩下的纱布包好。

  “……你去做什么了?”

  秦尽崖想不出来,京城内谁能伤到沽荆统帅,况且也没有人有胆子敢在京城形式紧张时去挑衅边境回来的武将,除去这些不可能,那就只能是姜覆雪自己去找不痛快了。

  姜覆雪想了想,淡然道:“作夜做了个噩梦吓醒了,又翻来覆去没睡着,突然就想着去你从前去的那家斗场看看。”

  秦尽崖替姜覆雪绑纱布的手顿了顿,他低着头没有言语。

  四年前他被姜覆雪训斥时就想明白了,早些年姜覆雪似乎在京城里也有自己的眼线,并且是放在自己身边的,可能是为了保护自己吧,所以姜覆雪才会知道他当初在京城去过哪些赌坊斗场。

  姜覆雪就这么居高临下看着秦尽崖的若隐若现的眼睫发了会儿愣。

  等秦尽崖包扎好后也没站起来,姜覆雪把另外半边外衣穿上,就看着低着头的秦尽崖缓缓抬起头看向自己。

  “……怎么了?”姜覆雪突然感觉被那双眼睛盯得有些烦躁。

  秦尽崖开口问道:“为什么会想去那里?”

  姜覆雪有些不耐烦:“不为什么。”

  秦尽崖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此刻立场对换,现在是秦尽崖在居高临下看着姜覆雪了。

  “怎么受伤的?”

  姜覆雪回忆了一下,昨夜他心情差到极点,去了斗场打了几场,可能是心情不佳,姜覆雪下手又狠又快,似在发泄。斗场里的观众也从一开始的欢呼,变成了沉默,每个人都看着这个戴着面具突然出现的人,他把斗场其他的斗士算得上凶残的打趴下,再换下一个斗士接着打。

  最后一个输给他的人不服气,在姜覆雪转身离开斗场后,男人突然抢走斗场守卫的刀刺向了姜覆雪,姜覆雪虽然反应过来及时躲开了,但左手臂还是被划伤了,姜覆雪原本缓和好的心情又降到了最低,面对那人又一次持刀直击自己面门的攻击,姜覆雪侧身躲过后猛地在那人膝盖处重重一踢,男人就连带长刀一起摔倒地上。

  斗场其实并不允许有人私斗,但刚才这人拿刀冲向姜覆雪时,却没一个人提醒姜覆雪或者去阻止那个男人。下了场之后生死有命,姜覆雪沉着脸看向趴在地上的男人,他用脚尖勾起被男人甩在自己脚边的长刀。

  长刀落在姜覆雪手里,他走向倒地的男人,男人吓得连忙想爬起来往后跑,但姜覆雪比他动作更快,一刀毫不留情的插进男人的小腿里,男人痛得撕心裂肺的大叫,在姜覆雪抽出时刀又是一声大喊。

  斗场的人似乎这才被男人的喊声叫回神,有守卫想上前阻止姜覆雪,但又被姜覆雪侧头一个眼神吓得不敢动。

  姜覆雪最终没有杀那个男人,长刀插在男人耳侧的地砖里,而男人已经被吓晕过去了,斗场在姜覆雪离开后又欢腾起来,所有人都兴奋的猜测那个戴着铁面具的男人到底是谁。

  等姜覆雪离开斗场回到姜府时,天已经开始亮了,他看着一直流血没有要停意思的左手臂,还是喊来姜府的老管家,称病不去朝会了。

  现在看着秦尽崖那双看不出喜怒的眼睛,姜覆雪只是随意道:“被人偷袭了,那斗场看起来可真没规矩,找个借口去掀了吧?”他自顾自说着,也不再去和秦尽崖对视。

  秦尽崖不知道只是一晚上过去了,姜覆雪为什么要以从前,甚至看起来更冷漠的态度对待自己。

  卧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许久过去了,姜覆雪才听到秦尽崖开口说话。

  “好,我去掀了那斗场。”

  话完,秦尽崖弯下腰,捉起姜覆雪落在肩侧的发丝吻了一下,随后在姜覆雪愣神时离开了姜覆雪的卧房。

  时隔半个多月,姜覆雪见到了萧泽林,而萧泽林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一进屋,萧泽林就以医者的身份去打量姜覆雪,确定了姜覆雪除了脸色有点难看之外,好像没什么其他的事后,萧泽林脸上露出来一丝怒气。

  萧泽林走到姜覆雪面前,把带来的药箱重重放下后,在姜覆雪莫名其妙的目光中一把抓住姜覆雪的衣襟,随后愤怒的大喊道:“你知不知道御医台多少人想见我一面!你怎么敢什么事都没有还把我喊来白跑一趟的!你不知道我现在很难过很不开心吗?你非要消遣我吗姜覆雪?!”

  看着萧泽林声嘶力竭的样子,姜覆雪无语凝噎了片刻,然后一把拍开萧泽林的手,面不改色道:“别跟我装,要发疯回去发给你爹看。”

  听到姜覆雪这样无情的话语,萧泽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坐到姜覆雪面前,质问姜覆雪:“你真没良心啊,我是为了你才出来的,你居然这样说我?”

  “滚蛋,谁天天让下人送信给我,又让我帮他送去寅庭的?”姜覆雪又开始不耐烦了,他一脚踹在萧泽林坐得凳子上,萧泽林就猝不及防连带着凳子一起被踹翻。

  听到这话,萧泽林被踹的怒气瞬间消失了,他站起来把凳子摆好重新坐着,正色道:“那你那边到底有没有收到阿溯的回信?”

  姜覆雪敷衍道:“没有,但信肯定送到寅庭了,阿溯也知道你愿意为她终身不娶了,满意了吧?”

  听到想听的答案,萧泽林放下心来,他露出笑容,殷勤的靠近姜覆雪问他:“将军哪里不舒服需要我看啊?”

  姜覆雪被他这样子贱到了,到底还是忍住了再踹他一脚的欲望,把那受伤的左臂露出来给萧泽林看。

  “带药了没?不知道伤哪里了,血一直止不住。”

  刚才被秦尽崖包扎好的伤口,此刻血已经把纱布渗透的差不多了,萧泽林看见那血流不止的伤口也正经起来,他打开一旁的药箱拿出工具,再把那块全是血的纱布拆了下来。

  萧泽林看着血淋淋的伤口不禁皱眉,他在药箱翻出药物就开始替姜覆雪处理伤口。姜覆雪也有些诧异,只是一道刀口而已,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萧泽林猜到他想问什么,一边处理一边解释道:“伤到脉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你怎么伤到的?”

  姜覆雪想了想,老实把昨夜去斗场的事讲了一遍告知萧泽林。

  听完后萧泽林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姜覆雪的手臂已经止好血了,萧泽林感叹道:“刚才来的时候,看见尽崖领着一支沽荆铁骑在抄一家斗场,原来是因为你啊,怪不得。”

  听到这消息让姜覆雪愣了愣,他倒是没想到秦尽崖说干就干,效率能这么快。

  萧泽林拿出纱布重新替姜覆雪包扎,感叹道:“他对你挺好的,那你呢,你怎么想?”

  姜覆雪垂下了眼眸,没有作答。

  萧泽林看了姜覆雪一眼,这些年秦尽崖对姜覆雪怎么样他也算看在眼里的,有时候他也想过自己这个老友可真是混账,可在看见秦尽崖每次看向姜覆雪的炽热眼神时,又想,算了,说到底也是别人的事,哪怕他和姜覆雪认识那么久,也没资格去对姜覆雪说三道四。

  “你想和他在一起?”

  包扎好后,萧泽林整理着药箱,没有看姜覆雪,但姜覆雪却被这话问到了。

  萧泽林也不急,等他把药箱盖上后,才听到姜覆雪犹豫道:“……算吧。”

  萧泽林看着自己这位老友,一时之间心情十分复杂,他询问道:“……决定了?不是因为镇北侯,或者他耳朵那事?”

  姜覆雪垂下头,手也不自觉的握紧,他似乎在纠结什么,萧泽林也耐心等着。

  许久,姜覆雪有些颓废的叹了口气,低声道:“没必要,我……对他确实有愧疚,但你了解我是个没良心的人,我不会因为愧疚就去爱上谁,如果我真有能和他人共度一生的一天,应该……也只能是我最爱的人……所以我愿意和他在一起,左右不过是因为我心里有他罢了。”

  但他这份心意却比不得秦尽崖的光明正大。一想到这里,姜覆雪的头更低了。

  萧泽林还以为姜覆雪是因为怕自己嫌弃他断袖,但老实说,这也算萧泽林第一次在这方面明白姜覆雪的想法,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对于男女之事,他自己也算个半吊子,自然也给不出姜覆雪什么建议,最后也只是拍了拍姜覆雪的右肩。

  “男人和男人这事吧,也不是没有先例,你如果真喜欢他,我也不会看不起你还是怎么样,你还是我的好兄弟,我也支持你。”

  姜覆雪看着自己垂在腿间交叉的手指,没有应声。

  萧泽林叹了口气,继续道:“覆雪,作为这么多年的友人,我希望你活得更自在些,不管是打仗,还是你要去爱谁……我可能没有资格去说这些,但我是真的由衷希望,你别输给所谓世俗啊。”

  姜覆雪抬手放在萧泽林拍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上,萧泽林只能隐隐看见低着头的姜覆雪好像在笑。他并不知道此刻姜覆雪到底在为什么所烦恼,但他作为姜覆雪的挚友,有些话是一定要告知姜覆雪的。

  “泽林啊……我是个卑劣的人。”

  萧泽林点头轻声道:“是啊,可你这样卑劣的人,也有一个傻小子愿意把你放在心里,偷着乐吧。”

  姜覆雪闭上的眼眸睁开,因为他依旧垂着头,所以萧泽林看不见他此刻的苦笑到底有多难看,只能听见一声沉闷的回应。

  “嗯,他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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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小雪:其实我是个扭曲的坏人。

  秦小崖:没关系啦你怎么样我都永远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