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万骨枯【完结番外】>第36章 见面

  月至高空时,京城有名的茶楼鸿微阁,依旧还有不少客人进出,二层阁楼间传出清雅的琵琶曲小调,对面雅间里的人靠着椅背,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嘴里还跟着琵琶调子一起哼着。

  此人正是梁王,而在梁王对面坐着沏茶的人,是秦尽崖。

  半个时辰前,姜覆雪刚走没一会儿,一只黑鸟就飞进了帅帐里,直直落在秦尽崖的肩膀上,秦尽崖对于这只鸟的出现并不意外,他收起来在姜覆雪面前那副惯用的表情,熟练的解下绑在黑鸟脚上的信,那黑鸟也不留恋,任务完成就展翅飞走了。

  秦尽崖打开信看过一遍便把信放到烛台前点燃,微弱火光在秦尽崖瞳孔中映出,一直到火焰快要烧到他手了秦尽崖才松手把信丢到地上,信纸被烧成了灰烬 ,秦尽崖就看着那块污渍,过了许久,秦尽崖抬起头又往姜覆雪的位置看了一眼,才转身掀开账帘离去。

  一进城,秦尽崖就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秦尽崖没有停留,穿梭在人来人往的街道里,一会儿在那家店铺前停一下,一会儿再这家小摊前看看,跟着他的人起先还能跟上他,但秦尽崖越往京城中心走去,人流越是拥挤,秦尽崖的速度却依旧不减,等那些跟着秦尽崖的人艰难穿过人流后,秦尽崖早已不见。

  这边梁王刚在雅间落座,就看见一个人影自房梁落下,又从窗户边跳了进来。

  梁王身边的护卫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刺客,就要拔刀向前,但被梁王拦住了,随后梁王撤下了护卫,雅间只剩梁王和那破窗而入的秦尽崖。

  秦尽崖拍了拍身上的灰,不着急坐下,他打量着四周,开口道:“王爷先前与我并未见过,不怕我是刺客?”

  梁王却笑了笑,把沏好的茶推到秦尽崖面前,“小侯爷同镇北侯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秦尽崖没有回应,坐下后也没喝那杯茶,他道:“皇帝派人盯着我,王爷约在城中相见,怕不是太莽撞了?”

  梁王却不以为然,低头抿了口茶:“陛下虽还能做到派出探子跟着你我,却没有醒过来听探子汇报的机会。”

  闻言秦尽崖挑了挑眉,也端起茶喝了一口,茶水入口苦涩,秦尽崖并不喜欢,但也没表现出来,只是放下了茶杯,压低了些声音,“天子若是在开年殡天,怕是今年都不吉利啊。”

  “自有新帝登基冲喜。”梁王笑意颇深的看向秦尽崖,至于他口中的新帝,谁知道会不会是太子。

  秦尽崖对于皇帝的命数已了然,他没有回应,只等着梁王接下来的话,毕竟冒险把自己喊来一见,必然是不可能因为那件天下人都能想得到的事。

  对面隔间的琵琶曲已经弹完,换了另一首哀曲,梁王听见哀曲响起时笑着看向秦尽崖,“小侯爷觉得这曲弹得是什么?”

  秦尽崖不懂乐理,但这哀曲悲伤的太过明显,便按所听所感答道:“已逝之人?”

  梁王笑着摇了摇头,他展开手里的折扇,扇面上画得上一对鸳鸯。

  “这曲弹得是新婚。”

  “新婚?”秦尽崖诧异的皱起眉,当初蒋昭娶亲时他也在,可没人在蒋昭的婚宴上弹过这么个东西。

  梁王却是收起了笑容,叹道:“这曲子也不是名曲,讲的是一个女子嫁人之后,被婆家虐待致死的悲哀故事,此处便是弹得她嫁给不愿意嫁的人,自然没有通俗的喜庆,只剩无边的哀愁。”

  秦尽崖对于这个故事没什么感慨,但他想到了另一件自宫中传出来的事。

  “惑鹰圣女要和三皇子成亲了?”

  早些时候秦尽崖就在姜覆雪口中知道了惑鹰圣女被皇帝赐婚三皇子的事,只是没想到居然会在皇帝快死的关头成亲,这是哪门子的天家笑话。

  梁王点头道:“刚才宫中传来的消息,虞贵妃特意去求的皇后,说用这场婚事给陛下冲冲喜,看见自己三个儿子都成家了,说不定陛下能好起来。”

  秦尽崖简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天家的皇子成家算什么喜事,不过是为了自身利益的各种政治联姻罢了。

  “皇后准了,婚期就定在年三十,还有七天,虞贵妃同惑鹰圣女一样都是惑鹰族人,阿雯佳督纶是真的愿意嫁给三皇子还是因为某些利益不得不嫁……就不好说了。”

  秦尽崖惊叹于虞贵妃着急回归母族的想法过于明显不知收敛,也诧异于梁王的探子在现在的境况,还能伸皇宫去。

  自押金案一事过后,不止朝堂,连宫中侍奉的宫女下人也清洗了一番,早些年各种心怀鬼胎的势力留在宫里的耳目大都被肃清了,留下的都是宫里长期侍奉的老人和家境查出来是干净的。

  秦尽崖又想到押金案结束后梁王曾受姜覆雪之托回过一趟京城,兴许就是那时留下的探子吧。

  梁王见秦尽崖久久没有开口,便继续道:“先前你曾让溪闲带话,说你愿意助本王一臂之力,当时没有问你,如今得空,本王很想知道,为什么小侯爷会愿意帮本王呢?”

  对于这一问,秦尽崖倒是坦然答道:“因为覆雪。”

  梁王挑了挑眉。

  秦尽崖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提到姜覆雪时,他眉眼也没那么锋利了,“有些事,覆雪是能做,就像你故意骗他去凛冬,让他亲自捉厉清延,他是不会包庇,会完成你的意愿,可之后他也会难过,我想他过得再开心一点,愿意帮王爷也只是因为他。”

  这答话一下子让梁王好奇起来,他摸着下巴打量着秦尽崖,问道:“他开不开心对你来说很重要?为什么?”

  秦尽崖也没想到梁王也是爱听他人闲言的人,绷着脸诚实道:“我心悦他,想让他开心也是于情于理的吧。”

  “啊……那这可真是,不得了啊……”梁王确实被秦尽崖这话惊到了,他竟是不知姜覆雪身边这位小侯爷有这等心思。

  梁王好奇心又上来了,继续问道:“那覆雪呢,他知道吗?”

  秦尽崖脸都黑了,他不太愿意告诉太多人他目前和姜覆雪的关系,但他一想到这个梁王早期一起陪着姜覆雪,哪怕梁王现在已经娶妻生子了,可当初陪过姜覆雪小时候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个人,就有些不痛快,明明罗河和萧泽林也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秦尽崖对梁王的敌意很大,只是收敛着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王爷,我和覆雪怎么样都是我和他之间的事,用不着外人多过问,多谢王爷关心了。”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梁王也不是傻子,见好就收,反正回头他去套一套一直跟着姜覆雪的萧泽林,说不定也能问出来些什么消息。

  回到正题上,梁王放下折扇,正色道:“跟着惑鹰圣女阿雯佳督纶一同来的还有一支惑鹰的俘虏,在寅庭王的手上,但谁都不知道那是真俘虏还是阿雯佳督纶特意带到京城来的。小侯爷,沽荆在城外的军营紧靠着寅庭的军营,你既然不想覆雪再去做这些违背他自己心意的事,那本王也只好请你代劳了。”

  秦尽崖想起了姜覆雪在雪夜里那副怅然若失的神情,他确实希望着姜覆雪再开心一些,于是在梁王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应下。

  得到肯定的梁王也看不出这小侯爷脸上有什么别的情绪,便继续道:“虽然太子和三皇子谁登皇位本王都不在意,但惑鹰远道而来,自然不能见证完圣女的大婚就回去吧,罗宴鸣已经收到陛下的命令,陛下也担心这批俘虏有问题,让罗宴鸣在年后秘密处决了,事后再称这批俘虏趁着新年热闹之际逃出了京城便下落不明。本王想要小侯爷去做的,就是解放这批俘虏,看看虞贵妃和阿雯佳督纶能掀起什么浪花来,哦当然,是等在两军和本王都离开京城后再解放他们。”

  秦尽崖皱起眉来:“可到时候我理应会跟覆雪一起回沽荆,要是特意留下,俘虏出了什么事,寅庭王也会猜到我身上来吧?”

  梁王也深有同感,他道:“是有些困难,就看小侯爷怎么做了……但如果是为了覆雪,你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看着梁王这披着人脸的笑面虎,秦尽崖有些后悔跟梁王坦白的这么早了,没想到这人现在就已经开始拿姜覆雪要挟自己了,如果不是因为姜覆雪愿意和梁王合作,怕是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和梁王这种人打交道。

  会谈结束后,为了以防万一,秦尽崖先离开了,当着梁王的面又展示了一遍从窗户跳上房顶去,梁王倒是很想建议他从正门走,但一想到监视自己的人可不止有皇帝的眼线,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姜府,姜覆雪刚踏进院子里时,把正在清扫院子地上积雪的下人们还吓了一跳,确定真是姜覆雪回来后一个个都嚷着什么,谢天谢地将军终于回来了。

  这边刚被丫鬟书房里喊出来吃饭的姜大学士也看见姜覆雪了,冷哼道:“稀客,姜将军原来还记得自己有个家啊?”

  姜覆雪:“……”

  虽然姜覆雪半个月没回来了,终于难得回来一次,饭桌上一家人的气氛却是冷到冰点,姜大学士本就是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性,往日里都是姜夫人找话跟姜覆雪说,就是只有母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边吃边讲着话,一家三口坐一起吃晚饭也还算温馨。

  但此刻的氛围冷得姜覆雪都没敢把筷子往远了伸,先前他还想主动说话,结果爹娘也没一个人理他的,他就低着头老实扒饭了,一晚上就只吃了几口菜,连饭也没敢多吃。

  终于看见姜大学士吃完饭放筷子了,姜覆雪松了口气,也打算放筷子,谁知道他还没放呢,姜夫人就突然呵斥道。

  “谁许你放筷子的?儿子回来了你看不见?给我把菜吃完了!”话完还转头看向一旁也被吓住的丫鬟:“去,给老爷再拿双筷子。”

  丫鬟哪敢这个时候跟姜夫人唱反调啊,应了一声立即就去拿筷子去了。

  姜覆雪:“……”

  刚准备站起身的姜大学士此刻唯唯诺诺的听从自己妻子的话重新坐好,等丫鬟拿来筷子他又纠结的看着桌上的饭菜,一时之间真不知道往哪儿夹好。

  坐旁边的姜覆雪很有眼力见儿的给姜大学士夹了一筷子素菜,夹完就缩了回去继续吃他自己的饭。

  姜大学士:“……”

  见姜大学士没动筷子,姜夫人又冷声道:“怎么,你儿子难得给你夹个菜,你还摆上架子了?我想吃他个没良心的还不给我夹呢!”

  没良心的姜覆雪又赶紧起身给姜夫人夹了几筷子炒肉,夹完继续缩着扒饭。

  姜大学士看得那叫一个心痛,他这养得是个什么儿子啊这是?但他现在在姜夫人面前敢怒不敢言,只好端起碗继续吃。

  一顿饭吃了许久,一直到姜夫人放下筷子,又指着父子两一人各骂了两句才甩袖子走人,等姜夫人一走,姜大学士也一摔筷子,又把姜覆雪给骂了两句才离开。

  被骂姜覆雪也不敢还嘴,帮着下人收拾完碗筷后麻溜溜回他自个儿的卧房去了。

  下人打好了热水给姜覆雪沐浴,等撤下了所有人,姜覆雪才脱下衣物钻进浴桶,寒风大雪带来的凉意都被泡着药材的温水洗尽,姜覆雪靠在浴桶的边缘享受着片刻的安宁,他想,还是隔三差五回来一趟的好,不然自己老娘这性子,不等他回沽荆,姜府就得鸡犬不宁了。

  姜覆雪怎么可能不知道今天姜夫人在发什么脾气呢,虽然他确实做不到长留京城,但好歹现在也能在京城待上一两月,能陪家人的话还是多陪陪,毕竟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在战场上了。

  姜覆雪还在感叹,卧房的门却被人推开了,姜覆雪听见动静下意识去抓起放在浴桶旁的小刀,隔着屏风姜覆雪看不清来人是谁,但随后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覆雪,你歇下了吗?”

  是秦尽崖的声音,姜覆雪这才放松下来,把刀放了回去,开口道:“没歇呢,你怎么来了?”

  顺着声音的方向秦尽崖走到了屏风前,大抵猜到了姜覆雪在沐浴,也没再往前走了,只站在屏风的另一边乖巧等着。

  “我想你了,来看看你,顺便给你带点吃食。”

  “这才多久没见就想了,小侯爷要是拿这甜言蜜语哄谁家姑娘,怕是一哄一个准。”虽然姜覆雪在打趣他,但被秦尽崖这么一说,姜覆雪确实感觉自己肚子也有点饿,晚上那一顿气氛太沉重了,他只顾着吃饭,确实没怎么饱。

  秦尽崖也不恼,笑道:“可惜了,我只对沽荆现在的统帅说这些话,要是能哄到我心上人就好。”

  姜覆雪耳根子一热,把自己往渐渐变冷的水里沉了沉,他到底还是有些无法招架秦尽崖这么直白的话语。

  过了一会儿,秦尽崖没得到回应,但听见里面儿有水淌出的声音,不一会儿,穿好衣服的姜覆雪就出来了。

  秦尽崖转头就看见姜覆雪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肩上,中衣没有拉上露出了一些还沾着水珠的皮肤,但秦尽崖的眼睛却有些移不开。

  姜覆雪知道他是又看见自己身上陈旧的伤口了,便伸手把中衣拉拢了些,把那些伤口都挡住了。

  但秦尽崖其实早就在夏季时看过姜覆雪光着上身的样子,自然也就见过姜覆雪上身交错不一的伤疤。第一次看见的时候,秦尽崖还一个人躲着难受了好久,虽然那些伤疤在沽荆,只要是上过战场的将士们,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点,但姜覆雪身上的太多了,尤其是姜覆雪的背上,基本上没有一块好肉,秦尽崖不敢想,姜覆雪过去在战场上,是后背连一个能靠住的战友都没有,还是站在他背后的战友已经马革裹尸了,那是很残忍的问题,所以秦尽崖没有问过姜覆雪。

  但姜覆雪曾经告诉过秦尽崖,这些伤疤于将士们而言,是保家卫国的证明和荣耀,他自己并不觉得可怖。

  之后秦尽崖也上战场了,身上也开始有疤痕了,却一次也没敢给姜覆雪看过,他不知道自己在矫情什么,但他总想着,万一姜覆雪看见了,也跟他看见姜覆雪身上的伤一样会心疼呢?

  很自以为是的想法,直到现在也是依旧,但现在秦尽崖能确定,姜覆雪如果看见自己身上那些疤痕,肯定也是会心疼的,哪怕姜覆雪现在不说,秦尽崖也知道,姜覆雪心里是有自己的。

  见秦尽崖发呆了半天,姜覆雪拿过在秦尽崖手里的酱饼吃了起来。

  秦尽崖这才反应过来,去给姜覆雪倒了杯水又回来在姜覆雪身旁侯着,生怕姜覆雪噎着。

  “你来怎么没有守卫跟我通报?”姜覆雪咬着酱饼含糊不清的问,他走到桌边坐下,秦尽崖也跟着坐在他旁边,看见姜覆雪吃的这么香,秦尽崖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我偷偷进来的,没人知道,夫人不喜欢我,让她知道我这么晚还来找你幽会,不把我剥皮抽筋了。”

  听到“幽会”二字姜覆雪给呛得不轻,秦尽崖看他咳的眼泪都出来了赶紧把水递到姜覆雪面前。

  喝完一整杯水姜覆雪才缓过来,随后他拍了拍秦尽崖的肩,有些无奈道:“你要是不会用词,可以不用。”

  虽然秦尽崖心里依旧觉得他两现在就像是在幽会,但为了姜覆雪不再被呛到,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一直到姜覆雪吃完酱饼,秦尽崖又跟姜覆雪讲了些有的没的,看见姜覆雪开始犯困了,秦尽崖就守着姜覆雪睡着后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