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万骨枯【完结番外】>第34章 骨肉

  昨夜姜覆雪跟着秦尽崖回了侯府后,二人收拾了半天才收拾出一间屋子,也没找到能用的柴火和炉子,最后两个人还是盖着满是霉味的被子入睡。

  夜里没睡好,等天蒙蒙亮秦尽崖还特意跑了一趟姜府,问老管家把姜覆雪的朝服要了过来。姜覆雪就睡得迷迷糊糊被秦尽崖喊起来,任秦尽崖给他穿戴朝服,穿好后秦尽崖还私心在姜覆雪额上亲了一口,姜覆雪就听着秦尽崖评价他“真好看”,也没反驳什么。

  秦尽崖把姜覆雪送出侯府,还贴心的安排了马车,姜覆雪其实也不是第一次没休息好就去忙别的事,之前打塔西塔的时候忙的几天没睡也不是没有,但秦尽崖非要他坐马车,他实在拗不过就上去了。

  在马车上姜覆雪闭着眼想,秦尽崖刚才给他穿衣送他出门的样子可真算得上是贤妻良母啊,姜覆雪就这么想着想着,又睡着了,等到了宫门前,马夫叫他他才醒过来。

  刚下马车一阵冷风吹过来姜覆雪就清醒了不少,谁知他一偏过头就看见了一旁刚下马的罗河,罗河也看见他了,习惯性往他身边走来,刚一靠近,罗河就皱起眉问他:“你脸色好差,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姜覆雪脸色更难看了,也是因为确实在京城里,没看见过哪个将军上朝坐马车,大概是通病,连祝老将军都是骑着马上朝,姜覆雪跟着一众文臣一样从马车上下来,确实让罗河觉得奇怪。

  姜覆雪有些尴尬的咳嗽两声没答,加快了脚步想赶紧走,结果他这动静,让本想避嫌的罗河还以为他怎么了,没忍住也加快脚步跟在姜覆雪身后,他还真怕姜覆雪别一会儿走着走着还撅过去了。

  两人也没注意到,身后一辆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周围的官员这段时间也看多了也认出是谁家的马车,等梁王从车上下来,不少有心之人便刻意去同梁王打招呼,梁王也不在意,都一一笑着回应。

  察觉身后动静突然大起来,姜覆雪好奇的停下脚步往回望去,恰巧对上梁王看过来的目光,短暂交汇后又移开,似乎二人在那一瞬达成了某种共鸣一样。

  罗河正专心致志跟在他背后,姜覆雪这样一停,罗河就直直撞了上去。姜覆雪猝不及防被他这么撞了一下,直往后退了两步,才有些无奈的看向罗河。

  罗河也没反应过来,他尴尬的张嘴想解释,但余光看见旁边看见他两相撞的官员有人指指点点,罗河脸就黑下来了,落下一句“还是先避嫌吧”就越过姜覆雪先先行一步了。

  姜覆雪看着罗河的背影叹了口气,此刻梁王也已经应付完想讨好他的大臣们走到了姜覆雪不远的地方。

  多年未见的共犯,两人隔着人群也不再看向对方,那就太刻意了,只各自朝着金銮殿的方向走去。

  许久没有上朝,当姜覆雪再次身着朝服站在金銮殿上一时之间还有些不习惯,与他并列的是罗河和祝老将军,梁王身后则站着姜大学士。

  姜覆雪突然想,如果厉寒没出事的话,应该也会在这里站着。

  大殿的龙椅上没有人,一旁的椅子上则坐着太子。

  朝会同以往无异,听着各个大臣的发言,然后争论,姜覆雪听了半天也没听懂又在吵什么,站着站着就神游天外去了。

  太子大概也没听懂他们在吵什么,但他似乎是有所针对的,在大臣们吵完后,太子开口道:“方才几位爱卿所言,本宫已知晓。”太子顿了顿,看向梁王,道:“不知梁王有何见解?”

  梁王却不接招,毕竟从他回家上朝以来,这位监国的太子也不是第一次在朝廷上当众为难他了。

  “臣愚钝,更不及太子殿下聪慧,谈不上见解。”

  太子也不依他,打定主意要为难梁王一般:“谈不上见解,那就是有想法的,说来听听?”

  梁王做出为难的神情,太子瞧见有些不满道:“尽管说便是,你是我大燕的亲王,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还能有人责备你不成?”

  梁王拱手垂首道:“北方雪灾确实严重,但朝廷先前就已经拨过一批赈灾款和物资过去,按理说也该到了,之前朝会上骆大人也说了,根据已知的灾情,已经送去了足够让百姓渡过难关的物资,可今日却传来消息说北方又有灾民冻死上千?那这批物资是出了什么问题没有送到,还是因为灾情加重物资不够,确实就不得而知了。”

  太子的目光还落在梁王身上,但并不满意梁王的说辞,不耐烦道:“方才骆卿和魏卿不就是在吵这件事,梁王,你这充其量只是再复述一遍,算不上解决。”

  梁王也不恼,温和道:“问题不就很明显吗,只需要让人去查这批物资到底去哪里了就行,也能通过派去的人得知北方大雪因为灾情死去的具体人数。”

  一旁的魏大人冷哼道:“梁王这话说得轻松,先前押金案一事的教训还不够吗?天子终究远在京城,怎么能知道派去的人是不是同党,又怎么知道回报的消息是真是假?”

  梁王顺势赞同道:“虽然不至于像魏大人之前说的那样将北方的官员一并论罪,但魏大人说的也不无道理,所以臣斗胆,请太子殿下亲自出巡北方,探究灾情真相。”

  此话一出朝中讨论声又此起彼伏起来,姜覆雪听完梁王的谏言也没忍住皱眉。

  有人站出来喊道:“陛下病重之际,梁王欲让太子离京,其心可诛啊!”

  随后就有人跟着附和,但也有不同的声音响起:“陛下早年在苏州疫情时亲自下江南探访民情,不仅安抚了民心,还查明了灾情,处置了当时谎报疫情伤亡人数吞并朝廷灾款的齐骁一众害群之马,如今若是太子效仿陛下亲自北上,不仅能解决雪灾,亦能收得民心啊。”

  魏大人冷声道:“说得清楚,谁知道太子殿下离开京城后这位梁王会不会做什么。”

  朝廷之上各大臣又开始吵了起来,引发争论的梁王却不再开口,一听到又吵起来,姜覆雪也继续神游去了。

  殿堂之上的太子头疼不已,他清楚此次灾情若是他亲自北上,必然是能更好解决灾情的,可就像他人所言,谁知道他离开京城后梁王会不会做什么。

  太子扶额目光从殿中的大臣们一一扫过,忽然,目光落在了姜覆雪身上,太子突然想到什么,出声道:“行了!都别吵了!”此言一出,殿上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耳边的噪音消失,太子也松了口气,他有些疲惫的问:“姜卿,你怎么看?”

  姜覆雪听到这话,下意识去看自己父亲,很少在朝会上发表言论的姜大学士此刻被提出来,霎时间所有目光都下意识看了过去。

  姜大学士倒也不在意,只拱手道:“北方灾情确实严重,按何大人上报的遇险人数,怕是也拖不得了,殿下不如先派巡察使带着新一批物资去一趟北方,等陛下病好些后殿下再亲自北上。”

  大殿里没人再讲话,姜大学士这话很中肯,不管是皇帝病好还是病死,先派人北上总是正确的,只在京城吵,北方的灾情也不会好起来。

  此刻一直没讲话的梁王开口了,他出列站在大殿中间,颔首拱手:“臣愿为巡察使替太子殿下先行北上。”像是怕引起太子误会,梁王还不忘补一句,“若是殿下心中已有巡察使的人选,那臣等年后回襄阳就是,殿下不用为难。”

  梁王这话表明了自己对皇位没有想法,在方才一堆大臣猜测他意图谋反之后还能说这样的话,可谓算得上忍辱负重。太子皱起眉,再怎么说,梁王也是他的皇兄,外臣面前天家兄弟这般不合,传出去就是笑话。

  太子换上笑容,抬手道:“梁王言重了,你去本宫自然是放心的,那就麻烦梁王年后往北走一趟了,可不要辜负本宫的信任啊。”

  梁王低着头,没人看得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回道:“定不辱使命。”

  朝会结束后,罗河和姜覆雪暗暗打了个招呼就先走了,梁王也上了自家马车离开,没有要和姜覆雪聊聊的意思。

  而姜覆雪和姜大学士上了同一辆马车,父子两之间的气氛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紧张,许是二人都察觉到父子之间不该是这样的氛围,但又实在是无话可说,姜大学士就闭上眼睛养神,姜覆雪也盯着马车中间的暖炉没有讲话。

  等马车行驶出好远一段路了,姜大学士才睁开眼,开口道:“方才朝会,你怎么看?”

  姜覆雪抬起头来,回想起来刚才上朝时太子对梁王的态度,忍不住皱眉道:“看来太子不善于隐藏自己,哪怕他对于这个被放逐十年的皇兄依旧带着敌意,也不该在我们这些外臣面前表现出来,有心之人一眼就能看明白这兄弟两的关系有多糟。”

  姜大学士没赞同也没反对,继续问道:“那你觉得,梁王如何?”

  方才梁王在殿上说的话姜覆雪听进去了,他猜测道:“正是因为太子的敌意过于明显,反而显得梁王更懂得退让,我没记错的话,朝中诸多老臣依旧更支持梁王吧?”话完姜覆雪小心翼翼看了姜大学士一眼,“父亲更看好谁呢?”

  姜大学士却是瞥了姜覆雪一眼,冷哼道:“看好谁?律法是让你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没想到会被训斥,姜覆雪低下了头不敢再问。

  同时马车也停了下来,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老爷,到了。”

  缄默了片刻,姜大学士理了理衣袍,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语重心长道:“寻儿,不管你看好谁还是跟谁同谋,你得记着,谁是太子,谁才是天命正统。那些老骨头再支持梁王,他也是个亲王而已,世间没有太子能理国事,还有亲王上位的正理。”

  话完姜大学士就下了马车,姜覆雪依旧低着头没有动,哪怕早些年父子两因为什么原因吵得多难看,在皇权交接的关键时刻,姜大学士依旧是希望自己儿子最好不要卷进去。姜覆雪也知道,父亲已经上了年纪,还能求个什么,无非就是家人平安罢了。

  一直到车夫问姜覆雪还要去哪儿时,姜覆雪才回过神来,匆忙下了马车,让守卫牵来一匹马就往城外的军营奔去。

  回到军营后姜覆雪并没有找到秦尽崖,询问亲卫才知道秦尽崖根本没来军营,得到答案的姜覆雪也没去找秦尽崖,反正在京城这小子总不能还能失踪吧?

  但可能确实是因为秦尽崖不在的原因,姜覆雪在处理沽荆的军务还是练兵的时候,好几次喊身边的亲卫名字喊错了,次数多了,亲卫也问他要不要去把秦尽崖找回来,但回过神来的姜覆雪还是觉得算了。

  毕竟秦尽崖回京城也是回自己的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肯定也有他自己要做的事,总不能真一直把秦尽崖栓在自己身边吧。

  姜覆雪又在军营一直待到傍晚,今天倒是没有下雪,但天空依旧灰蒙蒙一片,也看不见太阳,姜府又派人来问姜覆雪要不要回姜府,姜覆雪想了想,让下人回去通报他今夜要回去。

  等姜府的下人走后,姜覆雪跟亲卫吩咐完夜里的戒备后也打算进城了,守城门的守卫已经眼熟姜覆雪了,不用令牌也照样放他进去。

  刚一进城,姜覆雪就看见秦尽崖手里端着什么正打算往城外走,在看见姜覆雪的那刻愣了一下,随后就欣喜的跑到姜覆雪面前,姜覆雪这才看清楚他手里端的是一碗红糖糍粑。

  秦尽崖把红糖糍粑塞到姜覆雪手里,乐道:“我还怕去营里给你这东西就被风吹冷了,还好还好,你快尝尝,这个很甜,还热着的。”

  姜覆雪一看见秦尽崖那期待的样子就推脱不了,便用秦尽崖给他的单筷子挑起一块糍粑塞进嘴里。

  秦尽崖期待不停的问他:“怎么样?好不好吃?甜不甜?”

  红糖的香气充斥鼻间,糍粑沾着红糖入口软糯,香甜的味道落在嘴里也不会太腻,姜覆雪越嚼越香,咽下后点着头向秦尽崖赞许道:“可以啊,这个好吃。”

  看见姜覆雪喜欢,秦尽崖笑容更深:“今日雪不大,天色也不算太晚,还有些卖吃食的小摊,我来接你的路上看见了,猜到你会喜欢就买了。”

  姜覆雪吃得只剩最后一块糍粑才把碗还给秦尽崖,扬起下巴示意道:“别说我不心疼你,最后一块给你吃了。”

  秦尽崖也不拒绝,笑着吃下最后一块糍粑后又拉着姜覆雪的手往街道走。

  “今天比之前几天要热闹许多,跟我逛逛?”

  姜覆雪打趣道:“怎么,咱两都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你小时候没逛过啊?”话是这么说,倒是任着秦尽崖就这样拉着他往前走。

  天色已经黑下来了,随之整个京城也亮起来了一盏盏明灯,秦尽崖拉着姜覆雪穿梭在人群里,落在雪地上的脚印很快又被其他路人踩乱。

  秦尽崖回头看向姜覆雪,笑道:“可从前都是我自己逛啊,现在是和你一起。”

  姜覆雪看着这笑容愣了愣,好像很多年前他也对秦尽崖说过相同的话,是在什么时候呢?

  在秦尽崖拉着姜覆雪路过一家卖花灯的小摊前,姜覆雪突然想起了,是秦尽崖初到沽荆时,他带着秦尽崖去文中的花朝节。

  看着花灯摊前站了不少人,护城河的方向也有不少天灯被放飞,姜覆雪抬头看着那些天灯好奇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这就开始放灯了?”

  秦尽崖回头答道:“不是什么日子也可以放花灯吧。”

  姜覆雪看向他。

  秦尽崖笑道:“反正于我而言,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值得庆祝的日子。”

  人来人往的街道中,姜覆雪看着秦尽崖的笑容感觉之前在心里生根的东西在开始发芽了,他张了张嘴,却是没能说出话。

  好在秦尽崖似乎也不在意姜覆雪会不会给自己什么回应,继续拉着姜覆雪在街道上每一个有意思的小摊或者店面前停下,好在姜覆雪也没嫌麻烦,就跟着秦尽崖去到一家又一家店前,两个人还吃了不少小吃。

  在看见一家卖簪子的小摊时,秦尽崖愣神了许久,像是勾起了什么记忆,姜覆雪也注意到了那家簪子的小摊,他开口问道:“你想买簪子?”

  秦尽崖这才回过神来,苦笑道:“啊,想买一根回去给我娘,但是太晚了……算了,我们去别地看……覆雪?”

  还没等秦尽崖说完,姜覆雪就拉着他往簪子摊走去了。

  店主是个年轻的小姑娘,看见有客人来就热情招呼道:“两位客人,是要买簪子吗?”

  姜覆雪松开秦尽崖,在一堆簪子里挑选起来,但他到底不太懂女人家的东西,还是开口询问了店主:“姑娘,有没有什么推荐的,适合送家中母亲的款式有吗?”

  “是给令慈的吗?有的有的。”店主还有些诧异,她原本以为这两位俊俏的客人应该是想给心上人买,没想到是给家人,店主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孝顺的人,脸色笑容更深了,她挑了几支样式朴素,材质看起来却很不错的簪子给姜覆雪看。

  姜覆雪一回头就看见秦尽崖没有上前挑选的意思,皱着眉把秦尽崖拽了过来。

  秦尽崖依旧没有言语,就看着姜覆雪和店主挑,最后姜覆雪买下了一支雕着青鸟的桃木簪子。

  离开小摊后,换成姜覆雪在前面走,秦尽崖走在后面跟着姜覆雪了,许久,直到两人离开了繁华的街道后,秦尽崖才面色凝重的开口道:“其实不用的。”

  闻言姜覆雪侧过身子回头看秦尽崖,他手里拿着装簪子的盒子,看见秦尽崖这幅样子还愣了下,随后姜覆雪叹了口气,把那盒子拍到秦尽崖身上,秦尽崖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接着,生怕盒子掉下来了。

  秦尽崖以为姜覆雪生气了,正想解释,但抬头却是看见姜覆雪平静的面容。

  姜覆雪开口道:“如果是送给母亲的礼物,怎么都不算晚,但如果只会想,没有行动,才让人失望。”

  秦尽崖怔怔看着姜覆雪,又低头看向手里的盒子,半响,才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晚了。覆雪,母亲逝世前,她说她有支喜欢的簪子,希望我去买回来,我去了,可那天太晚了,没有找到卖簪子的地方,等我空手而归时,面对的就是她的尸首……”秦尽崖眼眶有些发红,鼻子也有些酸,他抬头看姜覆雪,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覆雪,你说是不是我没带回她喜欢的簪子,所以她惩罚我才离开的呢?”

  下一刻,秦尽崖落入一个带着寒意的拥抱里,姜覆雪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声音是平日不曾有的温柔,他在秦尽崖耳畔低声安慰道:“不晚,不会晚的,我们一起去见夫人,我陪你,一起把簪子送给她,好不好?”

  秦尽崖再也忍不住了,他低头把自己的脸埋在姜覆雪颈侧,声音很沉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