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万骨枯【完结番外】>第33章 诚意

  等姜覆雪从前院回来后,姜夫人已经离开了,只剩秦尽崖站在鱼池边,手里端着一碗不知道哪里弄来的鱼食,察觉到姜覆雪走到身边来,秦尽崖转头看去依旧是那副笑脸。

  “和姜大人聊完了?”

  姜覆雪“嗯”了一声就随手在碗里抓了一把鱼食往池子里丢,看见鱼食落在结冰的池塘面上姜覆雪还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才无奈的看着秦尽崖。

  合着这小子在这里站了半天根本没喂啊。

  秦尽崖把碗塞到姜覆雪手里,自己走到水池前,抽出腰间的小刀,蹲下身把那块冰凿裂开,冰面下的鱼被这动静吓得四处游窜。

  等秦尽崖收回小刀,再站起身时,手里拿着一大块被他凿下来的冰块,顺手就被秦尽崖扔到后院的雪地上,雪地看起来柔软,冰块摔上去却是立即四分五裂。

  秦尽崖走回姜覆雪身边,把碗拿了回来,“现在能喂了。”

  姜覆雪就抓了一把鱼食丢到那块冰面缺口里,刚才被秦尽崖吓走的鱼又游回来了。

  姜覆雪感叹道:“也不知道这结了多久的冰。”

  秦尽崖接道:“没饿死的鱼,那应该是不久,昨夜雪挺大的。”说完他想起来什么一样,看向姜覆雪,“刚才有暗卫来带口信。”

  听到“暗卫”二字姜覆雪不自觉皱了皱眉,他没养过这玩意儿,但他知道梁王手底下有支暗卫。

  “白养这群兵了,守在府外还能让人溜进来……说什么了?”

  秦尽崖回忆道:“梁王让你稍安勿躁,总有见面详谈时。”

  姜覆雪转头看了秦尽崖一眼,又垂下眼眸。梁王这意思大概也是知道,下朝时的事姜大学士会告知姜覆雪,姜覆雪听到之后就必然能猜到一些事,所以才叫人来提醒自己吧。

  秦尽崖伸手替姜覆雪把被冷风吹乱的额发顺了顺,关心道:“是发生什么了吗?”

  姜覆雪任着秦尽崖动作,也没觉得什么不妥,此刻他心里只越发肯定自己方才的猜想是对的。

  姜覆雪目光看向水池里还在争鱼食的鱼,沉声道:“跟我出趟门。”

  到了城外,二人下马时秦尽崖特意看了眼,这不是沽荆铁骑驻扎的军营,是罗河手里的寅庭兵的军营。

  寅庭兵有几个认识姜覆雪的,看见姜覆雪来了正打算上来招呼,秦尽崖就靠近姜覆雪身边,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寅庭王是皇后侄子,可能在宫里,不在军营。”

  姜覆雪回想起昨日罗河离开皇帝寝殿的神情,总觉得罗河应该不乐意住皇宫,更不会去驿站,那只能在军营了。

  等那几个寅庭兵来到姜覆雪面前,姜覆雪就问:“你们王爷在吗?”

  那几个寅庭兵知道姜覆雪来找罗河,让姜覆雪等一会儿就着急去通报了,看来确实如姜覆雪所想。

  不消片刻,通报那个寅庭兵就回来了,领着姜覆雪和秦尽崖去了帅帐。

  罗河坐在帐里,等姜覆雪和秦尽崖进来后就挥手屏退了左右,连带秦尽崖一起都出去了,在他抬眼看见姜覆雪时,也是一反常态的没有跟姜覆雪说些不合身份的玩笑话,只看着姜覆雪一言不发。

  姜覆雪也察觉到罗河的异样,皱眉走到罗河面前,开口道:“陛下让你防着我?”

  罗河也皱起眉:“你猜得到那就不该来,京城里都是陛下的眼线。”

  姜覆雪看着面前的罗河许久没有言语,在气氛变得更诡异前,姜覆雪叹了口气,道:“宴鸣,我们认识二十年了。”

  这话像是戳到罗河的心坎了,罗河颓然的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苦笑:“二十年又怎么样,陛下要我杀你。”

  姜覆雪也笑:“死你手上也行。”

  罗河却突然收敛了笑容,看着姜覆雪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悲哀,“覆雪,我们认识二十年了,你到底在沽荆做了什么,陛下才这般忌惮你?就不能告诉我?”

  姜覆雪刻意忽略罗河审视的目光,找了个椅子自己坐下,边理衣袍边道:“练兵,打仗,种粮食,还能干什么?我又出不去沽荆。”

  罗河眼神锐利起来,“可先前的押金案,你可是悄无声息就带着那位小侯爷出了沽荆才到的凛冬啊。”

  姜覆雪顺着罗河的话接道:“那次你不也一样?我们都是被那封莫名其妙的信骗到凛冬的不是吗?”

  罗河抓着扶手的手越发用力,也不想继续跟姜覆雪打太极了,“你特意把沽荆里陛下的眼线都除掉,那样明目张胆,以你的脑子,你是想不到陛下会疑心你吗?”他越说越气,最后都站了起来。

  可姜覆雪只是淡淡看着罗河,“不是我做的,是梁王在我身边安插的探子做的。”说完他好似想到了什么,还提醒罗河道:“陛下倒也不是因为这个才疑我,自我十年前去沽荆参军,陛下就想杀我了。”

  罗河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站在案前的身子一瞬间僵硬的不行,脑袋更像被五雷轰顶了一番,姜覆雪也不为难他,只安静等待让他消化。

  过了好一会儿,罗河才有些迷茫的坐下,姜覆雪说的这些他都不知道,但他又坚信姜覆雪不会骗自己,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皇帝很早就不顺眼姜覆雪了。

  过往姜覆雪的书信里也只是问他好,偶尔替萧泽林问问罗溯,但从来没有提过这些,所以他也一直以为皇帝是在姜覆雪把秦尽崖带去沽荆还把皇帝的眼线清理了,才对姜覆雪起了杀心,没想到居然那么早就已经开始了。

  姜覆雪看罗河现在这样子,竟然感觉有些可悲,他道:“宴鸣,你十岁就离开京城回到寅庭了,你除了知道怎么打仗,对朝廷的事,陛下的心思,都不太清楚啊,大抵也是因为被皇后和阿溯保护的太好的原因吧,说实话,你很让我羡慕。”

  罗河心情复杂的看向姜覆雪,姜覆雪却只是继续低着头道:“我是姜大学士的儿子,是沽荆的将军,我姜家掌文又掌武,陛下如何能大度到不把我当成眼中刺?”话完姜覆雪抬起头来看向罗河,笑道:“宴鸣,陛下快不行了,自然也不会让我活太久的,我和镇北侯一样,对他们周家的大燕,是个威胁。”

  罗河被秦尽崖这笑刺痛到了,可他想起皇帝昨日在寝殿说的那些,还有皇后之后对他嘱咐的话,他都答应了,此刻自己也没什么立场去安慰姜覆雪,毕竟说不定,哪日真就要亲手斩杀自己这位老友了。

  罗河突然不敢与姜覆雪对视了,只好岔开话题:“那梁王在你身边安插眼线又是怎么回事?今日你没去上朝,我去了,梁王下朝后拦着你爹,在众多大臣面前说与你好久不见,这不是明摆着想让人知道你和他是一伙的吗?”

  提到这个姜覆雪就头疼起来,但他还是淡然道:“梁王自有他的原因吧,说到底我只是个外臣,哪怕隔阂多年,从这次陛下病重召梁王回京这事,你也看得出来,梁王还是陛下最喜爱的皇子,皇位最后是谁坐,也不好说啊。”

  罗河似懂非懂,“陛下已经对你起了杀心,此刻梁王表明亲近你,难道……他想保你?”

  姜覆雪笑而不语,心里却在想,梁王来这么一出,不把他提前害死就不错了,还保他,笑话一样。

  但姜覆雪实在没想到罗河的脑子这样转不过弯来,自己这位老友是完全没想到吗,如果梁王保了自己,那自己肯定和梁王一线,梁王要夺帝位的话,那罗河的姑姑皇后和太子表弟可落不到什么好下场,二人到时候照样会兵戎相见。

  罗河看着姜覆雪的笑还以为自己猜对了,若有所思的点头道:“这样也好,梁王能保住你,那我们也不用杀个你死我活了……那你来找我干什么,总不能真是为了跟我谈个心?”

  闻言姜覆雪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宴鸣,我希望你争取年后和我还有祝老将军一起回边境,不要待在京城了。”

  罗河不解,“为什么?我已经答应皇后要留在三月底再走了。”

  姜覆雪不好明说梁王的计划,只好迂回道:“太医也说了,陛下最多捱到年后,到时候三军一起恭迎新帝就行了,我和祝老将军都走了,你一个异姓王留在京城,也不怕有人说你居心不轨。”

  罗河这下却又脑子好使了一样,他反驳:“我是皇后的侄子,太子的表哥,怎么不行了?”

  姜覆雪真不想跟他挑明了说皇位不一定是太子,也可能是梁王或者三皇子的,但他刚把罗河哄好,不能让他再去想到梁王了,不然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了。

  姜覆雪只好道:“历代兄弟为了皇位反目的还少吗?更何况到时候京城只有你带着久经沙场的兵,御林军能是你对手?”

  罗河终于被姜覆雪说动了,松口道:“你说的是,算了,我也觉得一直在京城不舒服,小时候我就待不惯,还是早点回寅庭去好,我还怕惑鹰那群鸟人趁我不在欺负阿溯呢。”

  姜覆雪看罗河应下,也放下心来,起码等皇城政变时,罗河不会立马被卷进去脱不了身了。

  姜覆雪站起身,往帐外走去,想到什么一样,回头看罗河:“陛下和娘娘还让你来杀我,你怎么想?”

  罗河愣了一下,恢复了姜覆雪所知的那副样子,嬉皮笑脸道:“我都不打算再去宫里了,你不知道陛下让我杀你的时候给我吓个半死,就算躲不过他们要问,我答应呗,反正密谈这种东西,我不说还有谁知道。”

  姜覆雪被罗河这番言论笑到了,心想你可真是你姑姑的好侄儿啊。

  秦尽崖看见姜覆雪从帅帐出来,习惯性走到姜覆雪面前,低声问:“解决好了吗?”

  虽然罗河答应了,但姜覆雪也不知道罗河什么时候会反应过来梁王的事,只含糊道:“应该吧。”

  等到姜覆雪和秦尽崖离开寅庭的军营后,罗河帅帐后一个脸色奇怪的寅庭兵也匆匆离开了。

  一直到晚间月亮出来,又开始下起了小雪,姜府派来下人到城外沽荆的军营里找姜覆雪,问他今夜回不回去,姜覆雪本想说晚点就回去,结果无意间瞥见秦尽崖不自在的表情之后还是改口不回去了。

  等传话的下人离开后,姜覆雪放下手里的兵书,问坐在案下写军务的秦尽崖:“你今早跟我娘聊什么呢?”

  闻言秦尽崖顿了顿,把笔放下看向姜覆雪,“夫人猜到我俩的关系了,希望我离你远点。”

  姜覆雪无语凝噎,心想你表现得那么明显谁看不出来啊。嘴里还是道:“去你的,咱俩什么关系还没定下来呢,别瞎说。”

  秦尽崖笑了笑没反驳,只问姜覆雪:“你不回姜府,要在军营歇还是,跟我回侯府?”

  秦尽崖问这话时一直观察着姜覆雪的脸色,瞧见姜覆雪思索片刻就点了点头,没带其他困扰的神色才放下心来。

  等到军营的事处理完已是深夜,军营里只有巡逻的脚步声和火把燃烧的声音,雪还在下,但很小。

  京城城门守夜的守军见了令牌后放姜覆雪和秦尽崖进了城,两人没骑马,并肩在京城被雪覆盖的街道上缓缓走着,毕竟太晚了,马蹄声终究有些扰民了。

  偌大的京城此刻空空荡荡,只有风雪声充斥耳畔,连带人的交谈声一起被卷进风里听不真切。

  秦尽崖想到姜覆雪刚才回到自家军营之后就不太开心,自己也没敢上赶着找骂,只陪着姜覆雪一起处理军务,现在闲下来了,姜覆雪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秦尽崖这才打算开口。

  “今日发生了很多事吗?”

  姜覆雪点了点头,没说话。

  秦尽崖也跟着点了点头,继续道:“那我猜一下,姜大人和你聊的跟朝堂有关,你和王爷聊的是昨日面圣的事?”

  姜覆雪这才转头看向秦尽崖,笑道:“猜得挺准。”

  秦尽崖也没沾沾自喜,他了解姜覆雪,目前的境况来看,能让姜覆雪头疼的就那么两件事,挺好猜的。

  姜覆雪叹出一口寒气,“先前,我算计清延,如今又要算计宴鸣了。我这个朋友,当真是交不得啊……”

  秦尽崖没接话,只是去伸手去抓住姜覆雪的手,同样冰凉的手相碰,姜覆雪吓了一跳,但随即又反握住秦尽崖的手,嘴里还不忘责备:“手怎么这么冷啊你,离侯府还有多远来着……不对,你家那么久没人住了,还有没有碳和柴啊?”

  秦尽崖却是答非所问的笑道:“还说我,你自己的手也冰得很,覆雪,答案什么时候给我啊?”

  姜覆雪简直被秦尽崖这句话气笑了,他还在感叹呢,合着这小子只惦记着情情爱爱那点破事。

  但随后姜覆雪又笑不出来了,可能是雪开始下大了,姜覆雪的火气也很快压力下去,只剩一片冷冰。

  姜覆雪不解道:“你跟在我身边很久了吧,也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真的愿意喜欢我?”

  秦尽崖只是拉着姜覆雪的手抬到面前,在姜覆雪冰冷的手背落下一吻,看向姜覆雪的眼神更是真诚炙热。

  “我当然愿意,我不是昨天就说了嘛……覆雪,我不会因为你是怎么样的人就放弃你,不如说,如果能放弃的话早就放弃了吧。算计好友也并非你所愿,况且我了解你,当初的厉清延也好,还是现在的寅庭王也好,你从来没有想过让他们死。覆雪,不要把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在我看来你很好,如果你不愿意去做这些,但又不得不去做,那交给我就好了,我不会背叛你,我想成为你的心上人,也想成为你手中为你斩开荆棘的刀。”

  他声音很低,但又十分虔诚,姜覆雪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动作,在冻得有些麻木的手背上感觉到一片温软,秦尽崖的话语也环绕在耳边久久不散,刚才在他心里堆起来的雪好像都被秦尽崖清理干净了,小小的地方只能装下秦尽崖三个字一样。

  明明突兀的,却又拒绝不了的。

  姜覆雪对视着秦尽崖那双眼睛,露出些许笑意:“可别后悔啊。”

  秦尽崖也笑道:“我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