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暖融的阳光驱散残余的夜色,也带走了几分清晨的寒凉。
明昼正领着他们往那片肥沃土壤前行。
由于转换了洞穴,他们离那片地区的方位远了些。
用魔晶布置的魔法阵到底不比用魔力绘制的, 没去过的地方难以精准落地。而界林里又偶尔会有人类出没, 为了避免暴露, 他们只能徒步而行。
其实本来不应该这么早,只是在后半夜的时候, 他们又遇到了一波袭击。
这次没有多余的山洞可以转移, 而被毁得乱七八糟的山洞也没人想再待下去。
元沅蹲坐在玄闵的肩膀上, 身上披着一块深褐色的魔兽皮毛,类似斗篷的衣服将他整只鼠从头到脚给捂了个严严实实, 只露出小半张鼠脸。
这斗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做的。
元沅早上起来刚从衣襟里冒出脑袋, 就猝不及防被它兜了个严实。
兽皮挡风且无异味, 虽然简陋保暖却很到位, 很适合有翼膜的元沅。与平常斗篷不太一样的地方是,它多了许多绑带。系紧实后就算动作大点都不会透进凉风。
第二次收到玄闵礼物的元沅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弯着眸子, 眼里的喜悦到现在都还没下去过。
但是喉咙前系好的带子硌得他有些难受, 元沅稍微挣了挣, 干脆把脑袋一缩,整只鼠都掩进了斗篷里,徒留一个空荡的帽兜,依稀可见些许白毛。
从远处看着, 简直就像是玄闵的肩膀上立了一块类似锥形的魔兽皮。诡异的造型衬着他平淡无波的表情,显得略有些滑稽。
明昼某次无意间回头看到这个画面差点笑出声来, 幸好自制力强给憋回去了, 心想还好自己走在前面,再多看几次他可能真的会忍不住。
幸而元沅对这些一无所知, 否则这头金龙将会遭遇栗子飞袭。
元沅窝在斗篷里啃完了果子,他想了想,缓慢挪动着身体,从斗篷里伸出爪子,摸索着戳了一下玄闵的脸颊。
在对方疑惑偏头的时候,他掏出枚果子递过去,顺势凑到对方耳边小声道:“问你一个问题。”
玄闵低低“嗯”了一声并且拒绝了投喂,但脚步却放慢了点与明昼拉开了些许距离:“你问。”
元沅依旧捧着果子,有些迟疑地道:“我昨晚是不是睡姿不太乖呀?”
他一觉醒来浑身都不太舒服,尤其是关节附近,有种说不出来的酸涩抽痛感,特别特别难受。而且他还做了个有关运动的梦。
玄闵微微一顿,不由偏头看了他一眼:“你知道?”
那就是真的了。
元沅呆呆地“噢”了一声,心想昨晚梦到自己在爬山的原因找到了,关节不舒服也应该是乱动的缘故,不是风湿!
他一口气还没松完全就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稍微睁大了些,递果子的爪爪收回来了一点:“所以你才给我这个斗篷吗?”
不等对方回答,元沅的脑袋瓜就迅速推导着——
他怕冷所以才跟玄闵一起睡,但睡相不好,于是玄闵给他做衣服。所以有了斗篷=不冷了=他可以自己睡了。
所以斗篷不是礼物,而是嫌弃他睡姿的产物。
元沅愣了一秒:“我还以为是礼物……”
早上收到礼物的惊喜一下子消散得干净。他眸中闪过失落,然后腮帮子一鼓,咻地把果子彻底收回来。
不给他吃了!
刚跟上他思维的玄闵:“……”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元沅刚打算自己把这个果子吃掉,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动作突然顿了顿,犹犹豫豫地道:“那……你晚上是不是都没有睡啊?”
虽然他个头小,但乱动起来动静也许并不小,不然玄闵似乎也不至于大晚上给他做这个。这么一想好像被嫌弃是正常的,换他他也嫌弃。
“对不起……”元沅勇于承认错误,并且又把果子往外递了递试图投喂对方。
语气乖乖巧巧,尾调偏软,玄闵顿时觉得心口像是被白团子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指尖微动,把果子推了回去,而后将手探进斗篷在元沅的脑袋上抚了两下,语气也变得轻缓了些:“有睡。”
其实只要曲起双腿将这团子抱住,他就不会乱动。
玄闵制衣行动刚起了个头就发现了的这点,本可以不做斗篷,直接把魔兽皮当被子给他用,但想了想还是继续完成了。
平常在外活动也确实需要一些御寒的东西,所以……
“斗篷是礼物。”玄闵道。
元沅闻言眸子又弯了起了一些,他耳朵抖了抖,开始得寸进尺:“那以后还能一起睡吗?”
不知道是不是鼯鼠本能的影响,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就特别喜欢跟顺眼的东西贴贴,从前没有玄闵的时候他一般窝进无主树洞贴着大树睡。
越小的空间越令他安心。
但大树冷硬,比不上活物的暖乎舒适。
玄闵应了声,随即强调道:“但钻衣服不行。”
这个元沅倒是无所谓,反正有了斗篷就算不钻衣服也不会冷!
问题解决了,元沅的心情起起落落一早上,这会儿终于又重回巅峰。他站在玄闵的肩上啃果子,稍微有些好奇地从斗篷里探出了点脑袋。
带着寒意的秋风拂过,元沅有一瞬间似乎感受不到自己露在外面的鼻尖了!他赶紧缩回来,汲取了一下斗篷里暖暖的空气。
鼯鼠这么怕冷的吗?
元沅不懂,他也是第一次做鼠,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就被他抛之脑后。眼下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只探出一只眼睛向外观察。
玄闵很高,连带着他的视野也变得十分高远,但这感觉跟站在树枝上的那种视角又不太一样。
元沅想了想,干脆把另一只眼睛也露了出来,而后睁着圆润的双眸滴溜溜地向四周打量。
这感觉很新鲜。
这个角度的视线特别好,连明昼看起来都矮了不少!居高临下的视野再配着迎风飘拂的斗篷毛,不免有种威风凛凛的感觉!
元沅弯起了眸子,心想他也算是稍微体验了一把当大高个的感受了。
他美滋滋地啃果子,舒服的生活还没过多久就突然感觉到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啃了一半的果子从爪上脱落,掉出斗篷啪唧落在了地上。
耳边传来轰响,元沅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被从肩膀挪到了一个怀抱中。
熟悉的味道变得浓烈,霸道地溢满鼻尖,浅淡的体温透过布料传递过来,从微凉到温暖。
元沅下意识把斗篷挪了挪,悄咪咪露出更大的身体面积与对方贴贴。
他这时候才有心思扭头观察四周。
这又是一波袭击,但似乎是来自另一种势力的人类。
虽然里头的衣服花样百出各有不同,但是外面披着的斗篷却印着同一系列的纹饰,而且这纹路与后半夜看见的又不一样。
但是不管是哪一批势力,他们都拥有相同的表情,眼眸中尽是贪婪与欲.望。
元沅不喜欢他们,更讨厌这种眼神。
还没等他多看,斗篷突然被人一扯,他连鼠带帽兜地被扣在了玄闵的胸口,视线变得一片黑暗。
厚实的魔兽皮似乎把那些嘶吼杀戮的声音通通隔绝在外,只留下一片漆黑的安宁。
清晰的心跳声传来,一声一声,稳而有力。元沅揪着玄闵的衣服,不知道怎么,惊跳的心率竟也跟着平息了下来。
这一批的人与先前的差不多,都是炮灰等级的,解决倒是十分轻而易举,但是耐不住次数多。
从昨晚到现在,他们一共遭遇了五次偷袭。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伤,但却是在一点点地消耗他们的体力。
明昼不习惯用人身打架,最后到底是变回了原型。他的龙形与玄闵的相比,小了大概四五圈,一看就是还未褪鳞的未成年龙。
他身上也有伤,不过都是处于结痂的状态,情况倒是比玄闵当初好了不少,至少不妨碍他打架。
但是这样打架的动静总会有些过大,他们每遇袭一次就得改变路线。
玄闵看了眼有些疲态的明昼,稍微绕路,找了一个遮掩物较多的地方休息。
明昼靠着石头坐下,拿出魔晶咯嘣咯嘣地啃着:“这些人类怎么跟粘上我们一样?躲都躲不掉。”
他都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被放了什么东西,但仔细检查了几次都没有异常。
而元沅早在他们第二次遇袭的手就提供了青果,本想稍微掩盖一下气息,但是没有用。不知道是因为被稀释以后的汁液效果减淡,亦或是那些人根本就不是通过气味来追踪。
玄闵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片刻后他问明昼:“‘隐匿’学了吗?”
明昼啃魔晶的动作陡然一僵。
听着挺耳熟,那些老头龙好像是有教过这个魔法。但他都逃课大半年了,就算在学园也从没认真听讲过,怎么可能会啊!
明昼一向认为龙有先天的优势,简单的魔法学几个差不多了,再多学没有意义。那些魔法修习课成绩好的龙,不是照样打不过不精通魔法的他?
但这话他可不敢当着玄闵的面讲,有损他五好弟弟的形象。
但玄闵看着对方这副闪躲的样子,大概猜到了是什么情况,他红眸冷冷地盯着明昼,一言不发。
明昼完全不敢动,只觉得玄闵比族里的老头龙可怕太多了。
元沅窝在玄闵怀里偷听,在听到隐匿两个字以后不由抬眼瞅了瞅玄闵,眼睛亮亮的,就差挥爪子了。
我会!这个我会!
但元沅也知道随便插话不太好,他只试图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意思。
视线带着熟悉的炽热,玄闵依稀猜到了这小家伙在想什么,但他说的跟元沅会的压根不是一个东西。
一个用的是魔法,一个用的是异能,到底还是不太一样。况且异能的恢复没有魔力的恢复那么轻易。
玄闵轻轻揉了揉元沅软乎的脑袋瓜子,低声解释了两句,但对明昼却毫不留情:“过来,午饭结束前必须学会。”
明昼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还没开口就意识到了什么,迟疑地道:“你的意思是……你教我?”
玄闵颔首。
明昼木然着啃了口魔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迈步跟过去,他莫名觉得接下来的日子会不太好过。
但明昼的学习能力其实不差,毕竟是在龙蛋里待了七十年的天赋龙,他在玄闵的鞭策下磕磕绊绊,倒是勉强学会了这个新魔法。
吃完午餐,他们身上挂着隐匿气息的魔法阵重新出发。
这回他们分成三组,相互间距离不远也不近,大概保持在一个可以迅速回防的距离。
午后的气温升高了许多,元沅把斗篷收在兜兜里。他没有爬回玄闵的肩上,因为他发现似乎坐在对方怀里更舒服。
他其实还发现了一个问题——玄闵今天好像基本没怎么动用魔力,
元沅稍微回忆了一下,好像从昨天起,玄闵就都是用魔晶来替代魔力画魔法阵,只在催动的时候稍微用一丢丢的魔力。
他犹豫了片刻,扭了扭臀部,而后在玄闵略有点起伏的胸口前上爬了两步,从帽兜里探出脑袋,凑近对方的耳畔小小声问道:“你的魔力是不是出问题了呀?”
他想到了自己没有异能的那段时间。
一开始是用不出来,后来恢复了一点也是能省就省,特别节俭。就是现在,在他还没学会用魔力滋补异能的技巧前,也还是得节约使用。
玄闵倒也没打算隐瞒:“只是吸收被限制,不能用太多。”
他的身体会自动吸收污邪之气,所以必须要保证体内有一定量的魔力,才可以抵消那些邪气的侵扰,否则容易丧失理智。
元沅闻言思索一阵,感觉跟他那会儿也差不多。
有同样的经历更容易感同身受,他想起自己当时那种不安心情,于是伸爪拍了拍玄闵,安慰道:“没关系!我会陪着你的!”
他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补充了一句:“保护应该也可以!”
其实他现在也挺厉害的啦,至少……比之前厉害!
玄闵闻言眸光一颤,怔了片刻。
幼时一直期待却怎么也等不到的一句陪伴,在此时如同什么从天而降的奖励般落入怀中,砸得他心口震颤。
他似乎笑了一下:“好。”
那是一个很淡的笑容,表情的主人似乎自己都没太注意到它的出现,但仰头望着玄闵的元沅却瞧见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弯起眼眸,缓缓露出了一个笑来。
……
他们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情况比上午稍好一些,只遇到了一次袭击,但似乎也看不出什么。人从一个方向过来,明昼回防太快,分不清这一批人类到底是追着谁来的。
玄闵在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没有跟过去,只是站在远处看了眼,让明昼看好元沅,自己则是去捕猎了。
玄闵其实有所怀疑,或许被不断追踪的是他自己。
于是明昼拿着魔晶在附近摆魔法阵圈地,而元沅与埃米特则是终于开始他们的种植大业。
这一片土地确实肥沃,但能成片种植的区域却不太大,而且附近的植物长得也有些奇怪。
元沅想了想,选了一颗大树爬了上去。
由于青果的作用还在,这附近倒是没什么奇怪的生物。青果是个好东西,气味可以驱逐野兽,也可以抵御怪物。
可惜上次看到的那一丛青果已经过了结果期了,到时候看看能不能自己种!
他爬到了树顶远眺,四处张望,蓦地在远处看见了结界的边缘。
原来这一块地还挺大的,深色的土壤直直延伸到放逐之地的外围才逐渐向岩石地面过度。
元沅挺眼馋结界内的那一块地的,平坦而又完整,面积还不小,只是怕幸苦种半天最后被邪兽一脚霍霍了。
那还是在这边吧。
邪兽不多,各族兽类都没怎么看见,会动的魔植这边也没有。
挺好的!
元沅爬下树,给他们俩说明了一下这边的情况。
明昼闻言踩了踩了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埃米特也有些毛毛的,就只有元沅没什么感觉,十分疑惑地望着他们。
他想了想:“这附近没什么奇怪的东西,那要不要看看地下?”
埃米特赞同,随后他先是刨了刨地面,而后对着那个浅坑像是跳水一样蹦跶起来,他纵身一跃,直接整个消失在了地面。
元沅每次看都觉得很神奇。
埃米特不一会儿就出来了,他神情有些疑惑:“下面没东西,但土过于松软了。嗯……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路过了一样。”
他试探性地提出自己的看法:“会不会是那些魔植原先是从这边跑掉的?”
元沅没见过下边什么情况,但听形容挺像那回事的。为了以防万一,他和埃米特商量了一下,打算先种一点点试试看。
明昼对这些不太感兴趣,附近安静确实有可能是那些魔植导致的,但那些魔植现在也不知道跑哪去了。附近算是安全。
他见他们商量好了,于是就继续拿着魔晶走走掰掰地丢着,打算先把魔法阵弄出来。
因为划定的区域比原本打算的小了很多,一大块的魔晶还有剩余,于是明昼掰着掰着,还时不时往嘴里丢两块。
埃米特凭借地精的天赋感知了一下周围的植物,他建议元沅:“可以先试试那种灌木类的植物。”
元沅想了想,掏出了仅剩几枚的青果:“这个可以吗?”
虽然食用价值不高,但使用价值还挺高的。
埃米特认出了这是之前救过他一次的果子,当然是没有异议的,他先是放在鼻端嗅了嗅,而后用力掰开,从果肉里摸出了小小的种子。
他弄这些的时候脑袋上的苗苗一晃一晃的,叶片秃噜的模样看着有些凄惨。
“你还好吗?”元沅看着小地精有些蔫蔫的伴生苗,有点担忧。
埃米特一愣:“什么?”
他循着元沅的视线,这才明白对方说的什么,不由扯了扯发尾:“啊谢谢,我还好,只是觉得今天的经历有些可怕。”
伴生苗受惊过度确实会有些蔫哒。
埃米特没想到居然会有那么多人来袭击,好在他全程走的暗路,敌人来的时候方便缩在地底瑟瑟发抖,偶尔还能操控植物帮着揍几下那些试图靠近的人类。
他摸了摸叶片道:“原来真的是那些人类先打的坏主意,龙也太可怜了,那些传闻可真讨厌!”
元沅刚想点头,明昼闻言却忽然转身道:“也没有,龙确实挺讨厌的,但是我和玄闵除外。”
他说完又回过头做自己的事情了。
元沅和埃米特面面相觑。
“是、是这样吗?”埃米特有点卡壳。
“不知道呀,”元沅茫然,“其实我也就见过这两头龙而已。”
埃米特借元沅的水球将种子清理了一下,同时偷偷讲告诉对方:“其实龙还有个毛病——比较高傲自负,有的还有些自恋。”
他说着悄悄瞄了眼明昼:“我觉得这个可能是真的!”
元沅回想起玄闵,补充了一条:“有的就比较霸道!”
埃米特点头,这个好像也有听说。传闻果然是真假混杂,但就目前看来,除了一点点是真,其他基本都是假的。
种东西其实很快,加上还有一个地精在。元沅很快就埋好了种子,接下来就靠埃米特了。
他们埋种子的时候比较安静,而这就显得明昼那边的碎碎念有些明显。
元沅有些好奇:“他在念咒语吗?”
可是龙好像一般都不太需要这个。
埃米特犹豫了一下,小小声地道:“他这个情况已经持续一天了。”
“啊?”元沅声音轻轻的。
“就是……其实地精躲在地里是可以清晰地听见上面的声音的,土地会把信息带给我们,”埃米特声音也越来越小,后来干脆变成了气音:“……我听见他在练习道歉。”
元沅想起了自己昨天的提议,不由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神情:“那我们不要打扰他。”
明昼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他还在用气声嘀咕:
“对不起……我……”
不对好奇怪,换一个。
“抱歉,我之前……”
还是怪怪的。
明昼非常纠结,而这边的元沅也挺纠结的。
他本来打算给埃米特讲一些感天动地的故事催泪,但仔细一想他好像不会讲。而仅有的之前听过的几个被他讲得索然无味,现编又不会。
元沅有些无措,绞尽脑汁冥思苦想。
埃米特被元沅逗笑了一瞬,他摸了摸脖子上的珠串:“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哭。”
随后埃米特转头,直直地望向了放逐之地。他凝视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翠绿的眸子一下就蒙上了一层雾气。
于是他连忙转过头来,垂着脑袋面对着那刚埋下种子的土地。
也许是面对着亲切的大地,埃米特收敛多日的情绪一下有些溃堤。他哭得惨烈而无声。
元沅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但那一颗颗掉下的泪水真的很大,带着淡淡的绿光滚落在地,不一会儿就催生出了嫩芽。
整个场面魔幻而新奇。
元沅却顾不上,他只是愣愣地盯着埃米特,眼睛一眨不眨。
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浓浓哀伤,情绪强烈到只是看着就会被影响,连带着他的胸腔也开始有些酸涩起来。
元沅认出来了,那是思念的味道。
于是他凑过去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脊背。
这一下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开关,埃米特直接哭出了声来,把那边碎碎念的明昼都给吓到了。
哭声由强变弱似乎也没过多久。
埃米特哭完感觉心里好受多了,他这才擦了擦眼泪,而后睁着一双有些泛红的绿眸望向元沅:“谢谢你。”
而后他一转头:“……”
光顾着哭了,没哭均匀,所以现在就是有几颗青果丛已经开始开花,有的甚至还没发芽。
埃米特有些不好意思:“不然我再来一次?”
他说着就要往另一边走。
元沅连忙拉住他:“不要啦,先这样,等明天看看这五株的情况再说吧。”
适当宣泄有益健康,但伤心过度可不好呀!
埃米特想了想点点头。好吧。
元沅却着没立即松爪,眸中浮现犹豫的神色。
他听对方说过,伴生苗是支撑他进结界找人的很重要的东西,但因为各种原因,伴生苗受损,在它长好之前他都没办法抵御污邪之气与一些邪兽。
所以他找弟弟的进程几乎停滞。
但埃米特应该是非常想念与担心对方,刚才才会有那样强烈的情绪。
元沅纠结着,他很想给埃米特修复伴生苗。
但是理智却冰冷冷地告诉他:泄露异能很危险,如果收获与风险或付出不成正比的话,那就不能去做。
这是为了生存必须要有的价值观。
他从小被首领这样教育——要以“利益为上”,不论是人类的,还是自己的。帮助人类驱逐怪物对他自己有益,怪物消失以后他就可以随意外出了,不用总是待在那个大房子里。
这个是付出与收获是成正比的。
安和他们虽然说这样不对,但元沅却在听闻许多故事之后感觉——大家好像都是这样活着,包括安和他们偶尔也会有这样的做法。
那他也不能太奇怪,应该也要这样活着。
于是元沅懵懵懂懂地接受了它,做事会下意识用它去衡量。
对玄闵泄露是因为情况紧急,元沅暂时没空想起这个,但事后他在纠结中想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龙可以保护他!
这个价值就符合被教导的价值观了!
可是埃米特……
元沅很犹豫,脑袋和心脏打架了,但没人教他该怎么办。
他努力思索,终于想出了一个理由——治好苗苗可以让对方更好地种魔植!
这个理由挺不错!元沅有些开心,他终于说服了自己的脑袋,刚想拉着埃米特去一边给他恢复一下苗苗。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犹豫太久了,明昼恰好在这时候走了过来。他打量了埃米特两眼,然后把手里剩下的一点魔晶往他们面前一放:“喏,拿去用。”
“地精不是有自己研究的魔法?用那个也可以催生的吧?”
哭得也太惨了,还是用魔法阵比较好。
埃米特愣了一下,伸手拿过,而后小小声地道了句谢。
元沅闻言则是整个都愣住了,他刚想好的理由!就这样没有了!
不知道是一时气血上头还是别的什么,元沅憋了一口气似的,就是想给埃米特恢复小苗,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偏心。
但,偏心就偏心吧。
元沅不敢等太久,他怕偏站心脏的感觉是一时的,会很快过去。
但他却没发觉,他其实是在与自己的观念抗争。
于是等明昼再次走到一边碎碎念后,他这才迅速拉着埃米特跑到一旁的树下,他把魔晶往对方手上一放,想了想道:“可以闭一下眼睛吗?我想给你变个魔法!”
埃米特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了,他闭着眼有些好奇,刚想开口问,随后就感觉到脑袋顶端微微一热。
他心脏都几乎要停滞,下意识就想要睁眼,但耳边却传来元沅的声音,温和而绵软:“再等一下。”
埃米特缓缓吐气,他信任元沅,对方一定不会对他的伴生苗做什么的。
但他没想到元沅却还真做了什么。
埃米特睁开眼后下意识去摸脑袋上的苗苗,这一摸直接整个精傻在了原地。他原本有些秃噜的伴生苗居然恢复了!十片叶子一片没少!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了所谓的魔术是什么,翠绿的眸子迅速染上一层泪光:“谢……”
话还没说话就被元沅打断。
白白的一枚团子站在那,表情难得有些严肃:“这苗苗是你自己长的,不能怪我!”
埃米特似乎明白了什么,连连点头,在心中暗暗起誓:他一定不会说出去的!不然他就自己把自己苗苗拔掉!
元沅见状缓缓松了口气,似乎骗过了对方也骗过了自己。但这口气一松,整个鼠都开始浑身难受了起来。
像是违背了什么戒律常规一样,心中有些莫名的情绪浮现。
他缓缓伸着爪子捂了捂心口,无措地想着:怎么会这样,心脏叛变了。
而后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怔了一瞬,慢慢地偏过头去,随即正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红眸。
玄闵站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