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身后那魁梧大汉的突然出现的话,问全今日只怕难逃一劫。

  双手发狠几乎要将问全脖子掐断的莫衍在突然出现的大汉的断掌一击之下,双目一翻,带着无尽的恨意晕了过去。

  大量的空气急速地涌回到身体当中,问全只觉得胸腔急切地发疼,半伏在地上猛烈地咳嗽了好几下,眼前的景象才由泛白到发黑,再慢慢地回归正常。

  轻缓的脚步声响起,黑袍的下摆出现在眼前。问全抬头一看,皇后的装扮仍然如上次在牢中所见一样。

  那大汉立于皇后身后半步,在方才出手后便未再有任何动作。

  皇后微微向身后的大汉使了一下眼色,那大汉便直接将地上的莫衍扛了出去,不知如何处理。但到底应该也只是换了一间牢房,并不能对他如何。

  “贫僧,咳咳,多谢皇后娘娘出手相救。”问全压着声音说。

  “谈不上相救,你我也算相互抵消了。今日之事,本宫已尽数知晓。这件事本宫虽帮不上忙,但你在这牢狱之中,本宫倒也可以保你安身。”皇后说。

  莫家与袁家其背后势力错综复杂,牵扯之广,非是皇后一族所能左右的。皇后言尽于此,已是她所能做的所有事情都已试过了。

  问全虽不曾托希望于他人相救,但……

  他看了一眼那被封的几乎只剩两条缝的窗户外透进来的光,他知道赵远所派的暗卫就在外面看着他。若是有皇后相助,他也算少一些麻烦。如此这暗卫当不至于告诉远在百里之外的赵远。

  “贫僧谢过娘娘。”问全说。

  这牢狱一待,没想到就直接过了一个多月。这期间外面风云如何变幻,狱中之人皆无可知。

  问全也并不在意。

  月光从那窗户的缝隙中透进来,投射在地上。问全便抬头去望,窥不见外面的丝毫风景,但到底能察觉到那暗卫的目光从未离开过。

  如此,应当说明赵远也未曾回来吧。问全为求心安,如此告诉自己。

  “问全师父好雅致,这般境遇还有心情赏月。”一个多月未曾听过的萧麒的声音突然响起。

  问全收回目光,偏头望去,见昏暗中许久未见的萧麒的脸依旧是一如既往的令人不适。

  萧麒消失已久,此刻又突然出现在眼前,问全的第一反应便是与赵远有关,神色瞬间冷却下来。

  他撑着身后的墙壁站了起来,不偏不倚地朝看着萧麒,道:“贫僧许久未曾见过殿下了,不知殿下为何突然出现在此?”

  “本宫要是再不出来,倒还真不知道问全师父竟然有这般本事,在这朝堂之中搅弄风云,让莫家和袁家那两个老不死的斗了个你死我活。”

  萧麒话语之中尽是阴阳怪气,听不出此等状况对他而言是利是弊。

  问全不发一言,静静地望着萧麒。在旁人看来,此事仿佛与他毫无关系。

  萧麒却忽而转道:“本宫记得问全师父说过自己在山寺中长大,但也不知以前是不是去过承天寺?不然本宫近日又怎会听旧人提起以往承天寺中也有与问全师父同号之人,难道是巧合不成?”

  问全看着萧麒这张酷似萧禄的脸,隐藏在衣袖中的手早已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手上常年戴着的佛珠几乎要被紧攥成了粉末。

  承天寺这三个字从萧麒口中吐出,是如此的让人作呕。

  但问全清楚地知道,萧麒不过是在故弄玄虚。那时承天寺除了问全一人逃出,再无其他人。问全自小就在承天寺长大,每次出门之时从未与旁人提起过名号,又何来听哪个旧人提起?

  但问全惊讶自己却还能笑得出来。

  他淡笑回道:“殿下说笑了,贫僧第一次有幸来承天寺,不就是沾了殿下的光?至于这法号是贫僧自己随便取的,若说巧合,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萧麒却似乎胜券在握,“问全师父自欺欺人的本事倒是不小。你这话是真是假,届时便见分晓。”

  说吧,萧麒便拂袖离开。问全眼见着他已经往前跨出了四五步,却忽然又停下,转身回来。

  问全突然生出一股十分不妙的预感。

  下一秒便见萧琪在方才相同的位置停了下来,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道:“问全师父和赵远关系倒是很好。好像,赵远出征也有十几天了吧,问全师父不知道想不想起过他。”

  问全紧紧地盯着他,赵远那日远行之前离去的背影在眼前忽闪而过。他想起那日想为赵远画几张平安符,最后却没有画成,被袁观林打翻在地的场景,忽而荒悸。

  他极力抑制住自己想要上前揪住萧麒的冲动,衣袖下的手却止不住地一颗一颗扣着佛珠。

  萧麒好似已经看破了他的伪装,扯出一抹阴冷恶毒的笑,道:“问全师父要是知道赵远回不来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坦然自若。”

  问全眼前一阵发黑,生生将自己的牙齿咬得渗出了血来。他见萧麒消失在了走道的尽头,整个人才有些恍惚地转过身,走到那算不得窗户的窗旁,待站了许久。直到缝里渗进来的光从有到无,外头一片漆黑。

  他举起手,在墙边一长一短敲了三声。让人记不住面容的黑衣暗卫已经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外面。

  “你可知赵远是否在京城还留有其他兵马?”

  暗卫没有说话,问全知道他在听,便继续道:“你现在就离开,让你们的人看着萧麒。然后让其他人去边境找赵远,让他务必小心。”

  “主子的命令是让属下时时刻刻守在问全师父身边。”那暗卫说。

  问全急得呛了一口气,却来不及捋顺,“赵远那日不是让你听我的命令?这就是我的命令。”

  “主子说了,属下的任务就是保护问全师父。”

  他的意思是问全如今独自一人在这牢狱之中,他若离开,便无法保证问全的安全。可他又何尝知道赵远安危在问全心中要比自己的安重要得多。

  问全自萧麒走后,等到如今夜静无人之时才让这暗卫出来,此时早已心急如焚。他远在这京城,赵远离他何其之远。他耽搁一分,只怕赵远便多一分危险。

  问全转头,对着足足三尺厚的墙壁道:“你若不走,贫僧便死在此处,如此你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在贫僧死后,你立马按贫僧说的做,可否?”

  外面暗卫沉默片刻,终于一阵清风刮过,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暗卫此一去便去了十五日。十五日后,问全被狱卒从牢房中押了出来,只是被押去的并不是什么审问行刑之地,而竟然是直接被押上车,一路驶至皇宫,被领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中正大摆宴席,欢歌喜舞。若不是问全一眼便望见本应在狱中的莫衍也在席中,只怕要以为这狱卒领错了地方。

  十几日不见,问全未曾替换的衣裳勉强算得上素净,但比起一身光鲜的莫衍就显得有些狼狈了。

  莫衍同样第一时间就见到了问全。他怒目圆睁,滔天仇恨在见到他的一瞬间翻涌而出,直接在萧禄等人面前跨步冲了上来,夺过问全身旁狱卒别着的刀,举刀欲斩。

  “衍儿,且慢!”一声轻喝。

  莫衍的刀却依然斩下。他早已失了理智,没有什么准头,问全侧身一躲,便教他这一刀落了空,将身旁的桌子劈成了两半。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宫里侍卫早已经全部冲了上来,瞬间便将莫衍手里的刀夺了下来,将他押倒在地。

  萧禄又岂容他人在自己面前动刀,只是一脸怒容还未发泄,便叫另外一人抢了先。

  说话这人中气十足,正是刚刚喝止莫衍那个人。他走到莫衍旁边,全不给萧禄脸面,直接将侍卫尽数推开,把莫衍拉了起来。

  “老臣这孙子还什么都不懂,还请皇上不要怪罪。”此人说。

  萧禄怒容未消,却竟然不发一言,只摆了摆手。而此人早没有等萧禄回答,已经半侧过身来去看着莫衍要斩之人。

  “老夫倒要看看,是何人敢陷害我家衍儿。”

  这双看似笑眯眯,其中恶意却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睛对上了僧侣充斥着痛恶与切骨之恨的目光。

  尽管这目光只在问全的眼中转瞬即逝,对面之人对他方才眼神残存的印象,却早已与多年之前那个被按压在地上的小和尚的眼睛重叠了起来。

  此人正是莫鹤风!

  问全从未想过会在此时此刻此等情景之下重遇莫鹤风。

  早在刚刚莫鹤风喊出莫衍的名字的时候,问全便早已瞬间在脑海中回想起了这个他牢记了十多年的人。

  他看着莫鹤风护着莫衍,在侍卫的包围下将他扶起来,脑海中闪过的却是那年那日莫鹤风逼迫萧远麟时的嘴脸。

  问全没有觉得惊慌,他望着站在眼前莫鹤风和萧禄两人。当年之事,两大祸首皆在此处了。一晃十几年过去,萧璒、前皇后、住持师父师父和师兄们在天是否能看得到这一幕呢?

  若是能看到,便佑他与萧远麟,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