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鹤风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虽一身狼狈却依然一副挺立身姿的和尚,恍然间忆起了当初的住持。

  他惊疑不定地盯着问全,在触及到问全眼中几乎也忍不住迸发出来的恨意的时候,终于确定了心中所想。

  他像看着蝼蚁一般看着问全,嘴角的蔑笑与当年一模一样。

  “原来竟是你……”

  他话音刚落,脸上的狂傲还未来得及卸下,却突然双眼一翻猛然跪倒在地上,哇地吐出了一口黑血。

  “爷爷!”莫衍冲了上去。

  变故来的如此突然。在场除了问全与莫衍之外,萧禄与萧麒等人却丝毫不改面色。

  “你!”莫鹤风死死地抓住心口,愤恨地看向萧禄,却只能费力地吐出一个字。

  莫衍双目几乎泣血,慌乱的为莫鹤风擦拭着嘴边一直流出的黑血。

  “我莫家助你登上皇位,为你守这江山社稷,你为何下此狠手!”莫衍歇斯底里地质问萧禄。

  但是下一秒,他口中一口血就已经吐在莫鹤风脚边。

  “衍儿!”莫鹤风惊慌失措地喊,终于维持不住他那一副伪君子的模样。

  当年莫鹤风仗着自己的莫家军,助纣为虐,一路瓦解了萧璒的势力,为的就是报他那所谓的兄弟反目之仇。就如当年莫鹤风带着刚成立的莫家军与萧璒征战多年,打下这一片江山一样,这一次他助的是萧禄。

  莫家能背叛曾一起同生共死的萧璒,萧禄又如何能不防着莫家的反噬。

  莫鹤风搅弄风云多年,却怎么也没想到最终的归宿竟然栽在今日这鸿门宴的一杯毒酒中。怪就怪在他实在自负,自以为萧璒忌惮他手里的莫家军,不敢对他如何。他却不知道他引以为豪的莫家军此刻的状况并不比他好。

  莫鹤风时隔十年再入京城,为的是护自己的孙子莫衍,最后却两人都死于毒酒之下,实在讽刺。

  萧禄看着趴伏在地上的两人。一个曾助他登上皇位,一个在朝廷中为他鞠躬尽瘁。可眼下他们将死之时,萧禄只有无边的快感与轻松。

  他施施然开口:“朕念着莫家一向劳苦功高,忠心护主。这些年来处处待你们不薄,但没想到莫爱卿竟然在江南制造地下宫殿,更设有黄袍龙椅,当真以为朕能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成!”

  他说得极其痛心,几乎都要把自己给骗过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禄不满莫家已久,此次莫鹤风为了莫衍亲自出来,如此难得良机,萧禄又岂会放过。

  莫鹤风手指着他,要说话,嘴里的血却止不住地吐出。他就这样不甘地望着萧禄,片刻便倒在了地上,一双眼睁着,死不瞑目。

  莫衍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祖父死在面前,连日来的打击让他早已支撑不住。

  他含着满口的血,咬牙切齿。

  “父亲和莫家军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坚信,莫家会为他们复仇,却不知道莫家早已被暗自回京的赵厉等人控制住。若是往日的莫家军,赵厉还拿他没有办法。但这一个月来,莫家与袁家之争,可谓是两败俱伤,到让赵厉和萧禄捡了个渔翁之利。

  莫衍不知道,早在今日他被从牢房里带出来的那一刻,他的父亲莫濂早已被绞死家中了。

  莫衍带着不甘与对莫家的信任,含恨死去。

  一旁观望已久的萧麒淡淡开口,“把这两个人拖下去。”

  不够片刻,御花园便恢复了原样,丝毫找不出刚刚发生过的事情的一丝痕迹。

  若非问全就站在旁边,只怕都要以为是出现了幻觉。

  问全站在旁边静静地观望着一切的发生。莫鹤风就这样死了。问全并没有逃过一劫的庆幸,他看着莫鹤风和莫衍被拖了下去,本以为自己会因为莫衍无辜的死而愧疚。可是到现在这一切的发生,只是突然觉得荒唐又遗憾,没有机会让萧远麟手刃仇人。

  即使没有此次袁观林一事,莫家的人,萧禄终究也不会放过。莫衍身在莫家,这一切便与他逃不开干系,或许他的宿命只是被提前了而已。

  随着莫家人的下场,御花园这一场宴席也突然变得冷清起来。与方才那接踵而至的变故相比,独剩问全一人留在这局中。从一旁望去,只看得到那其中单薄的背影。

  风吹过草丛,带来簌簌的声音。问全却觉得万籁俱静,心中一片平静。

  萧禄起身,走到他座下不远处的位置旁,拿起那桌子上的酒杯,倒了一杯酒。这位置正是刚刚莫鹤风所坐之位。

  他向来以自己为九五至尊,今日却主动下台,倒了酒端至问全面前。

  “让问全师父见到这种场面,受惊了。为表歉意,朕便将此酒赐予问全师父吧。”

  萧禄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可和尚又何时能饮酒了。

  问全只是淡淡地瞥了那杯酒一眼,便将那杯酒接了过来,倾手一倒,这不知掺了何种毒药的毒酒,很快就渗进了地里。

  “贫僧不知何罪之有,让皇上要置贫僧于死地?”

  萧禄的脸色瞬间十分难看,他看着问全的眼神不比刚刚望着莫鹤风的和善。

  “问全师父,朕劝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手一挥,“来人,将这酒给他灌下去。”

  最近桩桩事情都与问全有关,萧禄虽查不出问全到底与这些事情有何联系,但他也绝不会允许任何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天子之位的存在。

  他命令一下,立刻有两个太监走了上来,将问全双手压到背后,不容他有丝毫动作。

  站在萧麒身后已久的卢公公笑着一张脸,将那壶毒酒举到问全嘴边。

  问全看着那毒酒由远到近,神色未曾变过分毫。在萧禄看来,他便是已经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结果。

  一切已成定局,如果再没有其他意外的话。但今日的变故已不算少了,再来一个也不算多。

  就在卢公公已经将酒壶抬起的那瞬间,一支穿云箭突然破空而来,铖的直接击中了这酒壶。瓷片迸溅而出,划过卢公公的手,瞬间就出现了一个血口。

  “啊!”卢公公尖细的声音惨叫起来。酒壶里的酒早已破口而出,涌落在了地上。

  问全波澜不惊的心境忽然泛起波浪。他平静的眼中突然迸发出一股惊喜,连忙回头望去。

  只见来人骑着一匹黑马,有英风雄姿。虽然隔得较远,看不清到底是何人,问全却早已看出这并非是赵远,心下虽放松不少,却又不可遏制的失落。

  天子面前私自动武,又坏了自己的好事。萧禄怒不可遏,拍案而起,看向来人。

  这人剑法极佳,在方才射出箭后又骑了一会儿马,这才到了几人面前。勒马停下,竟然是赵厉将军。他身上还穿着盔甲未脱下。

  问全见他眉眼之间神采奕奕,便知赵远平安无事,连日来都不自觉锁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赵厉翻身下马,“老臣见过皇上。”

  萧禄早已不满,压着怒火道:“宫中不可骑马,赵爱卿难道不知吗?”

  赵厉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挣着一双虎眼,看向被押着的问泉,脸上的不满十分明显。

  “皇上为何对问全师父下此死手?老臣倒是不解。”

  莫家一倒,如今军力之重全在赵厉这边。萧禄宁愿让赵厉独揽军事,就是莫鹤风等人远比赵厉有野心得多。但眼下即使赵厉表现得再忠诚无害,他也不得不重视赵厉的态度。

  萧禄强忍着杀意,避重就轻,“赵爱卿连日奔波,不如本王先派人请爱卿回去休息,明日再为爱卿接风洗尘。”

  “老臣谢皇上体恤。臣征战归来,今晚很是想和问全师父一起讲讲佛学。不知皇上可否应允老臣携问全师父先行退下?”

  萧禄咬着牙,“赵爱卿难道是听不懂朕的意思吗?”

  赵厉腰一挺,直望萧禄,“皇上今日已处死莫家上下十余口人。朝臣牵涉之广,皇上也知。如今,朝廷上下人心惶惶,皇上若再不分青红皂白,胡乱下令,只怕届时根基不稳啊。”

  萧禄的脸青白交加。在场之人都听得出赵厉前言不搭后语,非要装个糊涂出来。但今日形势萧禄却又暂时拿他没有办法。且不说赵厉军力在这摆着,他与赵远等人征战归来,军功赫赫,正得民心。若是此时动手,民众定然不忿,到时只怕事与愿违。

  萧禄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青着一张脸,道:“把这和尚放开,让他走。”

  问全被压制已久的身体被放开。他垂下眼眸,不动声色地将手里已经开了一条缝的佛珠又悄然合了回去。就是今日没有赵厉赶到,问全也绝不会让自己在此刻顺着萧禄的意。

  那种粘稠发腻的目光又缠了上来。萧麒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正在一旁阴冷地看着问卷。

  问全随赵厉走出皇宫。赵厉早已明白他心中所想,刚出了门便道:“殿下平安无事,问全师父不必担忧。”

  至此,问全悬了几个月的心才终于放下。

  “赵将军,赵远他……现在是在何处?”

  赵厉笑道:“问全师父不必找殿下,殿下自会来找问全师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