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全送走那和尚不久,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和尚便又回来了。他不是空手而来,而是手里抱着一个铜鎏金暖炉,手里还拎着一堆生炭。

  这和尚因着问全看着挺好说话的,方才来送东西的时候对他也表示感谢,于是对着他的态度殷勤了不少。

  他一脸笑嘻嘻地将那暖炉半抬到胸前给问全看。

  “问全师父,你看我真是记性不好。这是那位贵人叫我也一起带给您的,说是天气要转凉了,叫您好好保重身体。”

  不知道赵远还做了这般准备,心下流过一阵暖流,流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倒将那和尚看得呆住了片刻。

  问全抬手要去接那个暖炉,那和尚才晃了一下身子,忙道:“别别别。我来就行,哪能废了您的力气。”

  他殷切地将暖炉放进屋里,又将那戴生炭挂在一旁的钩子上,这才在问全的目送中出了房门。

  他一出来就立马忍不住低声感慨:“乖乖,这问全师父笑起来可真好看,难怪贵人待他这般好。”

  问全独自一人呆在房中对着这多出来的暖炉,总想起昨日赵远身上的伤来。即使过去了一个晚上,当那些画面浮现在眼前的时候,问全还是觉得连呼吸都泛着疼。

  赵远昨日对待自己那般草率,他却对问全什么都想得十分周全。

  问全蹲下去看那暖炉。他打开盖子才奇异地发现,盖子底下竟然刻着一朵莲花。

  他呆愣片刻,突然站了起来,将自己前日收拾好的包袱背上,没有丝毫犹豫地出了门。

  其实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呢?因为赵远受伤所带来的担忧与疼痛到底是冲破了所有的阻隔。

  赵远昨日那血肉淋漓的伤口不过是薄薄地敷了一层药。按照他那德性,也不知道回去之后会不会好好地处理。

  问全习惯性地像往日一样将赵远摆在需要自己看护的位置上,这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而本能到底是压抑不住的。

  令问全比较意外的是,赵府门口的守卫见到他之后,对他一点倒没有阻拦,反倒是立刻直接把他带到了大厅当中,恭敬地让他稍等片刻。

  不到一会儿,赵厉便从另一侧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从他笑得满脸褶子的脸上可以看出,他十分欢迎问全的到来。

  问全见他身后还紧跟着一位年过半百的人,看样子应当是赵府的管家。这人也是笑眯眯的看着问全,似乎对她一点都不陌生,并不像是第一次见面的反应。

  赵厉热情地拉过问全的双手,拉着他两人相邻坐下。

  “问全师父,老夫可是等你来很久了啊!”

  问全也不自觉地露出笑意,“赵将军别来无恙。”

  “上次在宫里和问全师父没能够敞开好好聊。问全师父来的正是时候。”

  他好像有许多话要跟问全说。问全招架不住赵厉的热情,但到底心里记挂着赵远,平日缓和的语气也难免地带上了几分焦躁。

  他敛下笑意,“赵将军,赵远现在可在府中?能否先带我去见见他?”

  “赵远就在房间里。”和问全担忧的凝重神色不同,赵厉一听问全是来找赵远的,笑得更是开怀。

  他朝身后的管家道:“老李,带问全师父去找少爷。”

  待李管家带着问全往赵远的房间去之后,赵厉一脸深意、笑眼眯眯地抚须。

  “看来殿下的心事并非无可成之日啊。”

  问全前去的路上,见到了那日萧麒所说的莲花池。确实十分精致,莲池壁围都用金线嵌刻着不同形态的并蒂莲。

  李管家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问全师父可知这莲花池是我家少爷下令修建的?”

  问全听到赵远,对这莲花池更是关注了几分,不由得侧目多看了几眼。只是他犹记得赵远对于莲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喜爱,便问道:“赵施主很喜欢莲花吗?”

  李管家话里有话,“少爷喜欢的是莲花,但也不是莲花。”说完还似乎略有期待地看着问全。

  问全虽不明所以,但到底是因着赵远的缘故,又将此话在心中咀嚼了多遍。

  他忽而意识到什么,问道:“李管家在赵府应当待了很多年了吧?”

  “确实如此。”

  李管家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就立马接上了话,好像就等着他问一样。

  他回完又继续说:“问全师父要是想知道少爷的事情都可以问我。少爷在这府中打小就什么事都是我安排的。”

  他所说的正是问全此问的目的,问全便顺水推舟道:“那就麻烦李管家了。”

  于是在这路上,两人便将赵远在赵府发生过的事情从头到尾回顾了一遍。但到底是路程太短暂,许多事情未来得及细说。问全想要知道赵远的所有事情,但此刻已经到了赵远的房间前。

  “多谢李管家的告知。李管家若不嫌弃,改日贫僧再请您饮茶对谈。”问全道。

  李管家何不明白他的意思,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问全师父先进去吧。老奴还得回去跟老爷说一声。”

  于是问全自己敲响了赵远的房门,不过三下便听见赵远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进来。”

  若不是问全对赵远的声音铭刻于心此刻定会以为是李管家带他走错了房间。因为这声音的语气是问全从未听过的冰冷和疏离。

  疏离到让他的心突然刺痛了一下。他恍惚了一下,然后才推门进去。

  赵远正靠坐在背后的床头上,身上随意地披着一件素衣,左肩裸露着。肩膀处缠着素白的纱布,伤口已经经过了处理。

  赵远正低着头在看什么东西,并没有注意到来人是问全。

  问全一眼便看到了他肩膀的纱布,心里吊着的石头总算微微落地,喊道:“麟儿。”

  赵远瞬间将头抬起看向来人,“哥哥。”

  他说着将手里的东西随手一塞,似乎塞到了床角某个地方。然后便想要起身。问全快步走到床边在他身旁坐下。赵远这才停下让问全看着心烦的举动。

  问全带着一丝斥责和后怕。“受了伤就不要乱动。”他说。

  “哥哥怎么过来了?”赵远道。

  他的神色看似十分平静,但问全却留意到他的手指微微弯曲,在床沿上轻轻地扣了两下。

  这是萧远麟开心时候不自觉的反应,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还是问全见萧远麟每日面无表情,多日观察之下才逐渐发现的属于问全自己的秘密。

  问全第一次发现这个动作的时候,是他第一次萧远麟梳发。问全是第一次为别人梳头发,不小心将木梳子划过了萧远麟的耳廓,留下了一道红色的划痕。

  当时萧远麟并没有什么反应,问全却被自己惊了一下,手指抚上他的耳朵轻轻揉了一下,连忙去看萧远麟。却发现他只是在腿上轻轻叩了两下手指,紧抿着嘴,脸色有些发红,但什么也没说。

  后来问全才发现这个动作背后代表的情绪,只是萧远麟的性情有些别扭。问全怕与他说了之后,他再也不做这个动作了,于是便什么也没有。毕竟问全最喜欢的就是他的这个反应。

  时隔多年,第一次再次见到赵远又做出了这个动作。问全忽然间觉得有些恍惚,身体要比意识更先一步,突然抓住了萧远麟的那两根手指。

  赵远有些许讶异,“哥哥。”

  问全在抓住他手指的那一瞬间,就回过了神来,但他没有松开照远的手。因为他想起昨日两人倒下的时候他触摸到赵远的手指是那么的冰凉,现在倒有了几分温度。

  他目光一寒,看向赵远的肩膀,“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赵远轻描淡写地说:“不值一提。”

  他抬手连带着问全抓着他的手也一起抬了上来,然后覆上了问全的额头。

  “哥哥昨日发热那么严重,如果不是怕哥哥不同意,我昨夜就把哥哥掳来了。”

  他在转移话题,说的却又是真情实感的话。问全对他完全无法发出逼迫的语气,无奈地瞪了他一眼,道:“那你昨日又为何突然离开?”

  他若是好好将药敷好包扎好再走,问全也不必昨日担忧得整夜都睡不着。赵远似乎被他的这个问题问住了,沉静片刻,突然抚着眉心低低地笑了起来,发出低沉的笑声。

  他似乎是难得的开心,但问全又见他的笑意并不及眼底,眼睛看着他的时候反而透露出几分落寞。

  “也是。我昨日应该将哥哥也一起带走才是。”他仍残留着几分笑意道。

  问全从他的笑意中看得出他的认真。如果可以,问全又何尝不想回到以前那样的日子。两人可以朝夕相处,就像寻常人家的兄弟一样。

  他最受不了赵远在他面前流露出的落寞,学着昨日赵远在对他做的那般,捂住了他黑亮的眼睛,也遮住了赵远眼里反射出来的他的身影。

  “总有一天,贫僧会跟着麟儿一起走的。”他说。

  赵远缓缓地将自己的手盖在他遮住眼睛的手上:“可我就要等不及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