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温热的液体从赵远的肩膀渗了出来,透过单薄的布料濡湿了问全的衣服。

  问全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立马撑着手从赵远身上起来,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的肩膀。

  “你受伤了。”他昏沉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

  赵远也缓缓地坐了起来,他连那肩膀都没有看一眼,漫不经意地说:“不过是小伤罢了,哥哥还是先把药喝了吧?”

  他说着就要起身去端药,问全把他按在床上,冷凝着一张脸,起身把燃着的蜡烛放到床边的柜子上。

  赵远穿着一身黑衣,如果不是因为明亮起来的光线,问全险些以为方才的感觉都是错觉。

  在赵远左边的肩膀上,从左边的衣领一直延伸到胳膊肘的地方,衣服的颜色明显要比其他地方深黑得多。

  问全伸手在上面擦了一下,手上果然全是鲜红的血渍。

  他感觉呼吸都停住了。

  赵远却仿佛这根本与他生命无关一样,不关心自己的伤势。他往问全身边坐近了一点,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衣服上,拿自己的衣服为他擦去了手上的血迹。

  “哥哥的手怎么可以沾血呢?”赵远说。

  有那么一瞬间,问全敏锐地察觉到了赵远的状况似乎不大正常。但他肩膀上越来越扩大的湿迹让问全没有办法去抓住那一闪而过的思绪。

  问全不想生气,但他看着赵远对自己满不在乎的模样,不知为何就是放不下。

  问全推开赵远的衣服,将床头放着的包袱拆开。里面是前几日收进去的药物,只是还没来得及过去赵府看看,赵远便已经如他所担忧的遇到了危险。

  他冷着一张脸,看似不急不忙的,但本来对这些药都了如指掌的他,却在里面翻了三四遍才拿出了一个白瓷瓶,

  “把衣服脱掉。”问全说。

  他低头拧开那个瓶子的瓶塞,一抬头却发现赵远根本就没有照他说的做,而是静静地,看着他,根本就没有听他说的话。

  问全深吸了一口气,重复:“把衣服脱掉。”

  他看着赵远赵远要是再不行动,他就自己动手帮他把衣服给脱了。

  他只是这么想,但没想到赵远还真的给他这个机会。

  这次赵远倒不是没有反应了,但他也没有按问全说的把衣服脱下来,反倒是朝问全伸手想要刚刚的那瓶药。

  “哥哥,我自己来就行。”

  他不知道是犯了什么毛病,这种事有什么好犟的。问全清楚地记得以前萧远麟凡是受了什么小伤,自己不给他上药,他都要缠着自己给他上。怎么现在反倒是逆转过来了?

  问全刚刚去触摸那衣服的时候,发现有些布料已经硬了起来,很明显是受伤比较久了。但赵远并没有为自己上药包扎,而是来到自己这里。

  设身处地地想,如果今日两人身份调转,换做是问全受伤,他也会如赵远这么做。但即使问全明白,他依然会忍不住生气。

  没有什么比赵远自己更重要。

  他从未生过气,但这次却是真的被气到了。结果赵远还要火上浇油,不让问全帮他上药。问全看着他耷拉在一旁的手倒不知他自己要如何单手上药。再想想刚才自己两只手好好的,赵远都要把药端到他面前喂他喝。

  问全忽而气不打一处来,生平第一次如此鲁莽,在赵远如晦的目光中直接倾身上前,把赵远的衣服快速而又谨慎地避开伤口轻轻往下拉到了腰间。

  他突然说不出话来,在赵远左边的手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直接从肩头迟迟往下拉到了往下大约十公分的地方。伤口不深,却异常骇人。

  因为长时间与衣服的摩擦已经导致露出来的血肉开始发黑。因为没有了皮肤的包裹,甚至可以看到微微的血口。

  但问全没有想到的是,在赵远的身上远远不止这一道伤口。在他的胸膛及腹部数不清的疤痕纵横交错着,有一些只留下淡淡的痕迹,有一些有肉凸了起来,还有一些是粉色的,明显是刚愈合不久。

  “麟儿。”问全的声音微微颤抖。

  他在小山寺的时候,也见过许多不一样的伤口,他从未有过波澜。但当这些伤口转移到了赵远身上,那是不一样的。

  即使只是被针扎了一下,只要是赵远,问全就知道是不一样的。

  问全看着赵远身上累累的伤痕,目眦欲裂。他眼前一黑,赵远用手遮住了他的双眼。

  但他看不见的面前,赵远的目光幽暗。他并不希望问全知道这些,也不想让他掺和到这些事情当中。

  他拿过问全手里的药,在他盖住问全眼睛的手上,低头,双唇一触即离。

  “哥哥。”

  问全听见赵远突然呢喃,然后又听他说:“哥哥,我自己来就行。”

  问全怎么可能让他自己来。他知道,赵远并不想让他看见那些数不清的伤痕。

  他拉开赵远挡在眼前的手,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那些伤痕。这一番动作间,赵远已经直接将瓷瓶的药粉往肩膀上直接倒了下去。问全想拦住他都来不及。

  因为单着一只手,又不方便倾倒下来的药粉洒落在衣服上,显得赵远整个人有些狼狈。

  问全眉头一皱。即使是以往在渔村的时候,问全都从来让他干干净净的,他觉得赵远就应该是光彩照人的模样。

  伤口的药撒得也不是很均匀。问全是真的生气了,他沉着声,直接要求:“别动。”

  这还是他第一次以这种口吻跟赵远说话。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赵远却是真的突然听话不动了。

  问全拿过赵远手里的药,因为怕伤口有腐烂的地方,所以脸凑得极近去观察他的伤口。见并没有发炎的现象,问全脸色才稍有缓和,将没有被药粉覆盖到的地方,轻轻地又撒了一层上去。

  问全听见头顶上赵远的呼吸突然间急促起来。这药粉用起来的时候只会有发热的感觉,但并不会让人觉得疼痛。

  但即使是知道它的疗效,问全还是免不了担忧地抬头问赵远:“疼吗?”

  赵远的薄唇几乎拉成了一条直线,他额头和脖子的青筋凸起,在极力地忍耐着什么。

  “哥哥。”他吐出两个字,然后没有再继续。

  问全已经察觉到了他的状况不太对,紧紧地凝望着他的神色,等待着他接下去的话。

  赵远并没有继续说,而是突然从床上起来,深深地看了问全一眼,然后突然起身跳出了窗户外,就像来时一样又匆匆消失不见了。

  问全上去还未反应过来,手上的药瓶还未盖上。他愣了一下,然后看到被子上沾着的赵远的一抹血迹,忙起身追到窗旁,却见赵远的身影早已消失不在了黑夜中。

  他攥紧手中的药瓶,不知赵远会不会回赵府,或者会不会去找大夫。

  他眼前闪过刚刚赵远胸前的那些刺眼的疤痕,只恨自己还未来得及问一句都是谁伤的他。

  一夜无眠,问全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一直到了天微微亮的时候,他听见外面有细碎的脚步声,靠在床头望过去,能够看见房门外有一道身影。

  时隔多日,僧侣又接到了那个黑色的食盒让他送到问全门口来。虽然每次他都得早起,不过这食盒的主人给的钱够多,他倒也愿意。

  反正就是每天早上来一次,趁没人发现把这个盒子放在门口,自己就可以悄悄溜走了,何乐而不为。僧侣美滋滋地响。

  突然一阵咿呀声,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原来这盒子是你送的。”

  僧侣吓了一跳,往后面蹦了一步,抬头一看,看见问全略带疲惫的脸。但奇异的是,这种疲惫中又夹杂着一丝兴奋,显得整个人气色倒也还行。

  问全认出这和尚就是那日在灵堂中打扫的和尚。他知道赵远信任这人,但没想到会信任到这种地步。他本来对这和尚只有淡淡的感谢之意,但因为今日这发现,是他看着和尚的眼神免不了的,带了几分考验起来。

  如果没有谨慎的话,那此人知道的太多,不仅会害了问全,更会害了赵远。就是出于顾虑大局。但除此之外,问全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对这和尚看不顺眼起来。

  这并不是君子行为,也不是住持师父所教他的道理。问全压下心中的莫名的不满,问那和尚:“这食盒你每日都是从哪里拿到的?”

  和尚哪里想得到干得好好的事情怎么突然间就被人发现了。虽然那主人可没吩咐说不能让问全知道,不过他难免有些手忙脚乱,磕磕巴巴地说:“就是每天早上都会出现在我房间里的。”

  既然是送到房间,那赵远为何不直接送到他自己的房间,偏要中间再转一个人。

  放在平时,问全只会想赵远是不是其中另有深意。但因着昨日与赵远的事情,问全到底是因此有些心烦意乱,情绪暂时战胜了理智。

  他如此想着,却突然惊觉自己似是一个深闺怨妇。这小和尚这几年都是为他打扫灵堂,无论如何他尚且不应以此种态度待人。

  问全朝着和尚深深道了一声谢,拿着食盒回到房中,感觉有什么东西突然脱离了原本的轨道,不受自己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