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观林直接越过问全离开。问全回到座位上,才发现身旁的位置上的人换了一位,并不是方才的官员。

  此人看起来年纪早已过百,但却双目炯炯有神,老态龙钟,自带几分轩昂气宇。

  问全见到他的那一刻便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

  那人见问全走过来,像是专门等着他一样,举着酒杯便站了起来,问:“老夫赵厉,可是久仰问全师父大名啊!”

  赵厉是萧璒的忠臣,是赵远名义上的父亲,更是问全的恩人。

  “贫僧也久仰赵将军威名了。”问全郑重地说。

  两人双目对视,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见了同样的东西。

  赵厉笑道:“我听我儿赵远提起问全师父天下无双的妙人,如今一看却是如此。”

  “贫僧谢将军。”问全一字一顿地说。他将一个谢字咬得极重,眼眶深处早已湿润。

  “应该是本将军谢问全师父才是。我儿这几日多得问全师父关照。问全师父若是方便,不如寻个日子过府一聚,让老夫好好答谢师父才是。”

  “哦?难得赵老将军竟然邀人过府,倒是罕见。”萧麒走了过来,他身边的两个男宠不知何时早已经离开了。

  “问全师父可得好好观赏一番才是。听闻赵老将军府中有一座莲花池,开满了并蒂莲。本宫也还未曾见过,问全师父可得替本宫好好赏赏。”萧麒笑吟吟地说。

  问全笑言:“太子殿下不知,这并蒂莲得在夏日才开。现下正值深秋,只怕鲜有机会。”

  赵厉上前半步,附和:“问全师父说得确实不错,正是如此。明年花开之际,老臣定摆下赏花宴,请殿下和问全师父赏脸,一同过府赏花。”

  “如此甚好。”萧麒道。

  他眯起眼睛看着赵厉,“赵将军,赵远今日怎么没来?”

  赵厉一阵长叹,只差捶胸顿足。

  “回殿下,这混小子是不提也罢!老臣自接到请柬那日起便派人寻遍了整个京城,都没找到他到底窝在哪。直到昨日才在花楼里找到了他。他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今日早晨怎么叫也叫不醒。实属无奈,老臣只好一人前来了,还请太子殿下勿怪罪。老臣回去,定当家规严惩!”

  萧麒怎么会相信这样的说辞,但赵厉军功在身,不好直接与他撕破脸皮。

  赵厉只得冷着脸,无痛不痒地说:“赵将军可要严加管教才是。”

  赵厉回道:“殿下说的是。”然后便被其他官员叫走了。

  赵厉前脚刚走,萧麒下一秒便饱含深意地说:“问全师父方才可有看到本宫身边两个男宠?”

  问全对着萧麒的时候,情绪总要比对着赵厉等人敛藏一点,于是只是淡淡地回道:“殿下身边的人,自然是一眼能瞧见的。”

  萧麒对他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于是上前两步。两人的距离靠得有些近,问全微微皱了一下眉,退后了半步。

  萧麒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问全,“问全师父不知有没有兴趣,与本宫享受此等天下极乐。”

  恶寒之感油然而生。问全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萧麒打得竟是这般龌蹉心思。他有些作呕的冲动,但终究是忍了下来,只是皱紧眉头,又后退了几步,勉强笑道:“殿下说笑了。”

  他一退再退,萧麒的脸上充斥着不快。

  “既然如此,那本宫再给问全师父一些时间考虑吧!只是,本宫可不确定能忍耐多久。”

  萧麒不悦地挥袖离开。

  一切的谋划按部就班。问全也曾预想过会有旁生枝节的情况发生,但没想到最大的变故竟然是萧麒的癖好。

  问全坐回位置上,见不远处萧麒身边又多了两个与方才不同的男宠,目光闪烁。

  虽然不欢而散,但宴席散去后,萧麒还是安排了下人为问全带路。

  问全却还是拒绝了。文武百官大半都在现场,萧麒也不好对他做什么,只好忍着不发作。

  问全一人慢慢地沿着宫墙走在回去的路上。

  从前方拐角之处拐出来三个人,一个问全看见背影便知是莫衍。另一个则是穿着青绿色衣服的袁观林。最后一位头发有些灰白,穿着官服,问全从未见过。

  穿着官服的那位与莫衍走得十分贴近,从动作可以看出两人交谈甚欢。隔壁袁观林不像是同行一样,像与那两人之间立起来一道薄薄的墙壁,丝毫融入不进去。

  问全就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但也没人发现。

  问全见袁观林略带不满、嫉妒和怨愤地看着另外两人。突然那位官员侧过身对着袁观林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脸色极差。袁观林的脸瞬间肉眼可见地白了下去,眼神中闪过几分憎恨,下一秒便快步越过两人自己独自走开了。

  问全在那位官员转过头的瞬间,看见他的眉眼和袁观林有几分相似。看来这位应当是袁观林的父亲,户部尚书袁觅。

  只是怎么看起来这袁觅与莫衍两人倒更像是亲父子。反倒是袁观林处在其中,像极了一个外人。

  日子风平浪静地过去,这几日各方都似乎安静了下来。太子没有再找人叫问全进宫等等,莫衍等人也未有交集。这也是问全这几日都在这承天寺中,没有出去的缘故。

  但这几日问全却比前几日忧心得多。

  天一亮,问全便如这几日一直做的那样,打开房门。他第一件事就是看向门外,又没有黑木食盒。

  自打那日从宫中回来之后,本来每天必达的食盒问全便没再见到。

  一想起那日宫宴中赵厉所说的话,问全心中便忐忑不安。

  他惊觉自己对赵远目前的处境丝毫不了解,而赵远却对他一清二楚。

  这意味着,一旦赵远出了什么事情,发生了什么意外,遭受到什么危险,问全只能被动地等待消息……

  他关上房门,靠在门扉上,凝望着头上的屋顶。

  平静无法消灭心中的焦躁不安。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快步走到床边,将床底下的一个木盒拉了出来。里面是问全从小山寺带出来的所有药物,其疗效在这世间再无可匹及。

  他将所有药倾倒在包袱布上,尽数打包好后便被上了包袱。

  他走到门边却又停住了脚步,片刻后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如果他贸然前往赵府,不知会对赵远自己的安排有什么影响。

  问全忽而觉得有些悲哀,什么时候要去看一下赵远是否安全,都成了一件需要瞻前顾后的事情。

  突然间,一个身影从问全混乱的脑海中闪过,正是那日打扫佛堂的小僧。

  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他急切而渴望地迅速站了起来,打开房门,沿着熟悉的道路而去。

  未到佛堂,中间的路便被一大波的人堵住了。

  只见路中间几位穿着宫服的宫女围着一位身穿凤袍的女人。

  女人看起来端庄优雅,有着清冷高贵的气质,身后还跟着不少的僧侣。

  问全瞧见她头戴着的九彩凤簪,是历代皇后才能佩戴之物。

  问全脚步放缓下来,跟随着旁边路过的几位僧侣默默将头微微低下,侧身避开,站在两旁。

  皇后被众人簇拥着走过。问全看见凤袍下皇后的肚子微微隆起,又见她一手托在肚子下面,本应穿的高底鞋也换成了小蛮靴,看来是腹中有了孩子。

  那双小蛮靴本来是笔直前行的,却突然方向一转,朝着问全这边缓缓行来。

  皇后走到了问全面前,略带打量的眼光扫视着他。身后跟着的那些和尚或有些诧异或有些嫉妒地看着问全。

  “本宫好像在宫里见过你……皇上倒是提起过你一次。”

  皇后的声音和她本人看起来娇柔的气质十分不符,反倒带着几分坚毅和英气。

  “贫僧见皇后娘娘。”问全不卑不亢地说。

  皇后的下巴微微抬起,略微带着一丝冷傲,“本宫来承天寺祈福,既是见过的,你也一并跟着本宫走吧。”

  于是问全站在皇后身后隔着两三人的位置,跟随着一起到了大殿前。

  就在快到的时候,本来是行得稳稳当当的队伍,不知哪来了一阵莫名的骚乱。走在前面的皇后就在走上台阶的那一瞬间,抬起的脚并没有如预料中地落回台阶上去,只听得皇后惊呼了一声,十分突然而又没有准备地向左边歪斜过去。

  宫女们反应过来,忙冲上去喊道:“娘娘!”

  皇后整张脸冷汗直冒、脸色苍白,手紧紧的抓着肚子,胸膛剧烈地起伏。

  “本宫的孩子……”

  皇后几乎是竭尽全力地吐出了这几个字,然后便死死地咬紧了牙关,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快传御医!”几位宫女参差不齐地呼喊。

  旁边的宫人都已尽数跪了下来,生怕罪责担到自己头上。

  御医远在宫里,远水救不了近火,如何来得及!

  皇后脸色更白,脸部近乎扭曲,想要骂人,却任何力气都使不出了。

  问全手指微微互相摩擦了一下,看着眼前兵荒马乱的这一幕,忽而开口道:“不妨让贫僧看看,贫僧学过几分医术。”

  所有人都望了过来,看着眼前这个专门往棺材上撞的人。

  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婢女已经急得快掉下眼泪来,但还是对问全有所质疑:“皇后娘娘身子金贵,岂容得你乱来!来人,快去宫里叫御医过来!”

  没想到皇后却望向问全,声音已经虚弱得快听不见了,但她却眼神坚定,“让他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再两章,第二十九章 ,赵远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