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秋羲收拾片刻便带着宁无畏等人去找曲河县知县蔡集。

  巡捕官领着秋羲等人来到一段杏河道边,这里正有不少民夫和差役在抬着装有碎石的竹笼修补河堤。

  秋羲眼神好,抬头就瞧见在沿河勘测河道的杨玉升,他身边还跟着一名身穿官服的男子。

  那名官员身材壮硕,看着像一位常年劳作的朴实农夫,可不就是曲河县的知县蔡集。

  蔡集一边跟杨玉升说着什么,一边还时不时抽空提醒一下正在修复河堤的民夫和差役小心脚下,民夫们更是干得热火朝天,脸上丝毫看不出被征来做劳役的怨怼。

  河堤那边有人远远望见这头来了一队人,立刻便禀报给蔡集,蔡集朝这头看了一眼,当即便提醒杨玉升一声,两人暂时放下勘察的事,都朝这头走来。

  几人互相见礼后,秋羲才朝杨玉升问道:“杨大人,曲河县的河道情况如何?”

  杨玉升回答道:“曲河县的河堤每年都有及时加固,暂时还不用太担心,只是这边的河道曲折处太多,导致泥沙堆积河床抬高,如果不加以疏通,再过十来年恐怕这一段河道就会彻底成为悬河。”

  再过十来年蔡集这个现任知县早就调走了,但疏通这种经年累月沉积的河床泥沙也不是个小工程,一般得过且过的地方官可不会愿意在自己任上花这么大功夫为后来者“种树”。

  秋羲于是转头看向蔡集,问道:“不知蔡大人可有对策?”

  蔡集一副老实人的样子,看着像是朴实的庄稼汉,若不是秋羲提前看过沈锦之那边给的消息,他是半点也瞧不出这位能面不改色地从当地豪绅手中捞出那么多银子。

  “下官确有些想法,”蔡集朝秋羲拱手道,“杏河是曲河县百姓赖以生存的河道,百姓不论饮水灌溉还是捕鱼行舟都离不开杏河,若是过几年这段河道成了悬河,百姓恐怕年年都要遭受水涝之祸。”

  蔡集见秋羲听得认真,这才继续道:“下官打算等水退去后,先派人手清理河中堆积的泥沙,不过却是个需要常年坚持的任务。”他顿了顿,又道,“下官还想等杏河到了枯水期,再从旁边挖通一条支流,如此既可以为这段河道分流,又可以扩大杏河的灌溉地。只是下官于这方面无甚建树,还需劳烦杨大人帮忙定个章程。”

  秋羲仔细观察蔡集神色,见他这番话不像是用来敷衍自己的场面话,反倒是真有此意,于是秋羲听完点点头,道:“蔡大人能未雨绸缪,为曲河县百姓思量深远,是当地百姓之福。”他说着便看向杨玉升,道,“依杨大人之间,这段杏河道可能开凿一条支流?”

  杨玉升望着杏河道思忖片刻,这才回答道:“此处河道复杂,仅凭下官一人之见实在难以定论,下官还需与都水司其他同僚勘察商议。”

  秋羲之前虽然在系统的课程里学过水利相关的知识,但他总归是个外行,这种关系到当地民生的大事他也不敢胡乱拿主意,便道:“既然如此,等渝州府的工作完成后,我在奏折中将此事记下。”

  蔡集没想到秋羲竟然还愿意帮着忙,他眉头微挑,暗暗看了秋羲一眼,拱手道:“下官代曲河县百姓谢过秋大人。”

  秋羲摆摆手,说:“羲只是尽了本分而已,当不得谢。”

  又问了些问题后,秋羲便让杨玉升回去继续勘察河道,蔡集则被他单独留下。

  “蔡大人,我有一事不明,还请蔡大人解惑,”秋羲朝蔡集问道,“今早进曲河县城时,见街道上行人稀疏,商家闭门不开,巡捕官说是前段时间有暴徒闹事,这才全城戒严,可是如此?”

  蔡集听秋羲问起此事,丝毫也不意外,他朝秋羲拱手道:“秋大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秋羲见蔡集如此谨慎,心里明白,这其中恐怕还有大事隐藏,于是跟着蔡集离开宁无畏和几名羽林卫的视线走到远处去。

  “秋大人问及此事,想必已经有所怀疑,”蔡集又朝秋羲拱了拱手,解释道,“不瞒大人,下官以暴徒闹事为由下令全城戒严确实只是个由头,实则是下官查到当时有一批教徒准备在县城内行恶事,为了不让这些□□之人得逞,下官只好下令让百姓暂时闭门不出。”

  “□□?”秋羲眉头微挑,他思忖片刻,道,“难道是真仙教?”

  蔡集惊讶道:“秋大人也听说过此教?”

  秋羲点点头,说:“此次前来渝州府的钦差,除了我还有柳大人,柳大人则是为了铲除真仙教而来。”

  “可是今科状元柳大人?”蔡集问道。

  秋羲:“正是。”

  蔡集笑道:“没想到柳大人也来了,下官先前只收到了秋大人要来督查赈灾事宜的消息。”

  秋羲见蔡集提起柳郁时有几分熟稔的样子,问道:“蔡大人与柳大人是旧识?”

  蔡集回答道:“当不得,下官是礼部柳尚书的门生。”

  蔡集那一届科举,会试主考官便是柳怀仁,所以那一届贡士都算是柳怀仁的门生。

  “原来如此,”秋羲笑道,“含章已经到了杏阳,如今正在查办真仙教事宜,蔡大人可能仔细为我讲讲此教欲行何事?”

  蔡集思忖片刻,面色严肃地说:“下官当时是察觉本县的县丞行事有异,暗中调查后才发现此人似乎与真仙教的教众有来往。之后下官便暗中查证,结果发现真仙教在城外的一座山上竟然有驻地,前几日下官得到消息,真仙教的教徒欲组织信众在城中举行复生仪式,下官不得已,这才下令全城戒严。”

  秋羲指腹摩挲着腰间的司南佩,眼眸微敛,暗忖道,真仙教果然另有图谋,竟连曲河县这种地方都有分舵。

  他想了想,说:“蔡大人处理得当,若曲河县的县丞真跟真仙教有勾结,恐怕这所谓的复生仪式选在城中举行,目的便是要朝蔡大人发难了。”

  蔡集当时便是想到这一层,所以才果断下令戒严,他朝秋羲道:“本县的县丞姓曹,下官打听到,此人与曹相虽在五服开外,但往上数确是同族。”

  秋羲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眉峰一扬,竟然又是个曹党,看来曹党在大齐的势力范围比他想象的还想广。

  杏阳的知县金文才,曲河县的县丞,这两人竟都与真仙教牵扯不清,如此看来,真仙教很可能与曹相一党牵连颇深。

  无虚子进皇宫难道也是曹相这边出的力?

  想到这里,秋羲眉头紧锁,若真是这样,那真仙教恐怕是作为曹党为了扶植大皇子争夺储位的助力而存在。

  “此事还要告知含章一声,”秋羲朝蔡集道,“蔡大人可有详细证据证明此事?”

  蔡集点头应了一声:“下官晚些时候便将搜集的证据交给大人。”

  秋羲正要抬步回河道那边,忽然想到什么,又朝蔡集道:“我知道蔡大人心系百姓,但人言可畏,到时候闹到上面去,那些人可不会管你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百姓,蔡大人还要当心些才好。”

  蔡集是个聪明人,听秋羲这么一说便知道自己使的那些把戏已经被这位年轻的钦差看破,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多谢大人提点,只是这几年从上面拨下来的款项一年比一年少,曲河县又有不少地方需要耗资建设,下官不得不出此下策。”

  秋羲想到杏阳那边早被掏空的府库官仓,有些同情地看了蔡集一眼,也是这位处事灵活,不然每年的款项从金文才那等人手中过一遭,曲河县恐怕连点残粮也捞不着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蔡集一眼,拍了拍蔡集的胳膊,说:“蔡大人记住,我等皆是为陛下办事,收的东西自然是替陛下保管的,陛下为国为民,自然是心向百姓的。”

  秋羲说完这话便转头去找宁无畏了,独留蔡集一人站在原地一脸恍然大悟。

  “难怪这位刚点了探花便被陛下派来做钦差,”蔡集十分钦佩地看向秋羲远去的背影,拱手道,“集多谢秋大人指点。”

  傍晚回城后,秋羲邀了蔡集一起到钦差队伍落脚的府邸吃火锅。

  蔡集今日得了秋羲点拨,心中卸下一块大石头,加之这顿火锅实在美味,他便与杨玉升几人多喝了几杯。

  秋羲记挂着柳郁那边的事,晚上的火锅还没吃一会儿便放下筷子回房洗漱了。

  “含章,”秋羲让系统连通柳郁那边之后,朝柳郁问道,“今天那件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柳郁的声音在秋羲耳边响起:“遇害者的身份已经查清,是杏阳的灾民,前几日听说中河山上施粥后,这两人便随其他信众一起上山。因为这两人没有其他亲属,所以失踪后便无人报案,若非二人遗体今日被其他民夫发现,恐怕只能枉死。”

  秋羲听柳郁又说了些查到的其他事,这才把他从蔡集那里听到的消息转告柳郁。

  最后他才将自己的猜测道出:“我怀疑真仙教是曹相一党扶植起来的暗棋。”

  柳郁思忖片刻,道:“极有可能,先前清静子两位道长上山解救杨大人时,发现真仙教的教徒训练有素,所以这些人很可能不只是单纯的教众。”

  “含章是说,”秋羲咽了口唾沫,低声问道,“私兵?”

  “嗯,”柳郁应了一声,“我已经派人快马送消息回京,不日便能调兵攻打此教。”

  秋羲没想到柳郁竟然还要出兵攻打真仙教,他过去这么多年也只在新闻和电视剧里看过打仗的事,一时有些慌神。

  他急忙道:“我这边快视察完了,过两天就回杏阳。”

  柳郁听出秋羲声音中掩藏的不安,轻声安抚道:“月白莫急,郁不会有危险,月白只管安心处理好各县的赈灾事宜。”

  秋羲沉默着没说话,他知道自己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督查好各县赈灾工作,可他还是忍不住会担心柳郁的安全。

  柳郁心中明白秋羲所思所想,只觉得一股甜意萦绕心头,隔着数县之远,他轻声开口,在屋里缓缓唱起了《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秋羲蜷缩在被窝里,听着柳郁填满爱意的歌声,原本焦躁不安的心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屋外虫鸣不断,漫天的星子点缀在漆黑的夜空中,同一弯明月的清辉静静照入两人的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