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霞突然撞击石柱的举动打得孟弘益措手不及。他坐在椅子上惊诧片刻, 才愤怒地起身走到她跟前。

  “你这是作何?”他嗓音似劈裂的竹子,脆生生的,带着毫不遮掩的怒气。

  鲜血顺着陈凤霞额头滚落在地, 她移开眼,缓缓阖眸。

  孟弘益深吸口气, 他做梦都没想到,陈凤霞还有如此硬气的一天, 她竟然敢忤逆他。

  大脑一片空白, 倒地的陈凤霞呼吸越来越弱, 孟弘益冲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候在门外黑衣人冲进屋内,瞥见倒地的陈凤霞,眼里惊现一抹讶异, 转瞬即逝, “大人。”

  “去拿纸笔来。”孟弘益吩咐, 却并未立刻让人找寻大夫来的意思。

  “是。”

  凉薄之人, 从始至终都是如此,他的心石头一般冷硬, 怎会是陈凤霞能轻易捂热的?

  从前她抱着幻想,原以为孟弘益不会嫌弃她身份卑微,如今看来, 是她错了。

  咬唇忍着绝望的痛意, 陈凤霞眼睫颤颤,染了一层滚烫的湿润。

  黑衣人很快按着吩咐取回纸和笔,递交于孟弘益手中。

  他接过东西, 失望地看一眼陈凤霞, 转身坐在桌前, 提笔在纸上勾勾画画。

  不消片刻的功夫,一张纸便被他落满了字,他将纸递给守在跟前的黑衣人,道:“拿给二夫人,让她把字签了。”

  陈凤霞已经奄奄一息,哪还有力气提笔?

  她人被搀扶起来,坐在冰冷的地上,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陈凤霞都还在强撑着做出反抗。

  朦胧的眼睛微睁,看清上面的字迹,陈凤霞双目猩红,艰难道:“老爷······你当真要这般狠心?”

  “拿我的命去······去要挟两个孩子?”

  孟弘益侧身对着她,不为所动。

  “你若把字签了,我会念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饶宛怡一命。”

  孟弘益知道陈凤霞的软肋,果然,提及孟宛怡,陈凤霞的眸中闪过一瞬希望,可惜,一晃而过。

  “哼。”陈凤霞傻傻地笑,她突然咬舌自尽,被强行塞进手中的笔砸落在地,口中锨着的一口气吐出,她的生命宣告结束。

  “大人,二夫人她······”黑衣人惊恐道,不可思议向来唯唯诺诺的二夫人竟也能如此刚硬不屈。

  孟弘益再次被陈凤霞震惊到,僵硬的身体缓缓转过来,低眸瞥一眼与世长辞的人,恨得他攥紧拳头。

  他蹲下,凑到陈凤霞跟前,握住她的手,在纸上写下陈凤霞的名字。

  末了,他又握住陈凤霞手在末尾,按下手印。

  孟弘益冷漠至此,又怎会在乎陈凤霞的要挟?

  他想要的东西,没有任何人能阻拦的了。

  将信装好,孟弘益吩咐,“送至孟府,交于二少奶奶手中。”

  颤抖的手接过信,黑衣人额前沁满冷汗,“是。”

  *

  乱成一锅粥的孟府,东院一直在想方设法打探孩子的下落,无暇顾及西院陈凤霞也无故失踪的事。

  卧房内,孟宛怡心急如焚,她坐立难安,担忧着娘亲的安危。

  萧瑾坐在圆桌旁望着她,耳畔回想起长公主的话。两日之后,孟府将再难有翻身的余地,她递交给长公主的证据,此刻已经被交至圣上的手中。

  圣上迟迟未下令动手对孟府抄家,不过是想要试探孟弘益背后的力量。

  “萧府的人来报,娘在一处别院内,等你爹离开,他们就想办法把人救走。”萧瑾目光停在孟宛怡身上,说道。

  果然是他。

  孟宛怡怔怔地盯着满院的落叶,干枯焜黄。身子逐渐僵硬,孟宛怡忽然转身,缓步走到萧瑾跟前,跪到她身旁。

  萧瑾诧异,弯腰想将她扶起,“宛怡,你这是作何?”

  “孟府的时日不多了,是吗?”孟宛怡仰头看她,眼里盈着晶莹。

  半是震惊半是无奈,萧瑾盯着她,欲言又止。

  凄凉地笑,孟宛怡平静的嗓音道:“其实并非萧府的人递来的消息,而是长公主的人,是吗?”

  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孟宛怡之所以没有揭穿萧瑾,是觉得没必要。只要她娘亲还活着就好。

  但眼下,留给孟府的时间不多了,孟宛怡想要抓住仅有的机会,好好与萧瑾推心置腹地聊聊。

  “这么久了,长公主没有再联系我为她做事,看来是对我起了疑心。”她眼睛轻轻眨动,一抹温柔的笑从眼底溢出,“你做的很好。”

  双手捧起萧瑾的手,孟宛怡低头,轻轻亲吻,“如若真能救出娘亲,我自有办法让爹爹与娘亲和离。到时候······你能否帮我求长公主,好生安置娘,只要能给她一处落脚的住所就好。”

  “她这辈子,太苦了。”孟宛怡喃喃,“爱而不得,痴痴念念一辈子,到头来竟遭到枕边人的背叛。”

  涩然的笑从颊边划走,孟宛怡眸底闪过一丝豁然。

  “宛怡。”萧瑾抬手抚摸孟宛怡的头,温声安慰道:“他们会救出娘的,也会······”

  萧瑾深吸一口气,未经向长公主禀报,便许了孟宛怡承诺,“也会给娘一处居所,保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这是她欠孟宛怡的,就竭尽所能护陈凤霞周全吧。

  一抹滚烫的泪滑过眼角,孟宛怡低泣,“谢谢你,瑾儿。”

  保持着跪在萧瑾身旁的姿势,孟宛怡扯着她衣袖,泪盈于睫,“能不能······不用砍头的方式让我死?”

  “我怕疼。”声若蚊蝇,悲戚的神色充满孟宛怡眼眶。

  “你······”一瞬怔楞,萧瑾唇瓣微张,想说的话梗在喉咙处,却迟迟吐不出半个音节。

  孟宛怡望着她凄然地笑,“爹爹通敌卖国,这是要满门抄斩的。”

  “我不怕死,只是有些······怕疼。”孟宛怡眼睫低下来,眼前仿佛晃过上一世萧瑾被斩首的画面,血粼粼布满眼前。

  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被砍头,仿佛有一块巨石冲着孟宛怡胸口重重砸过来,奄奄一息,恨不能陪着萧瑾也去了。

  实难面对那种绝望又无助的场景,跪在断头台上,孟宛怡不知道她会不会失控。

  上一世一幕幕,太过真实,没有间歇地往她脑海里钻。

  委实痛苦。

  萧瑾怔怔地望着跟前娇艳欲滴的美人,晶莹剔透的泪盈在眼睫,我见犹怜。

  萧瑾抚在孟宛怡头上的手缓缓向下滑动,勾住孟宛怡瘦削的下颌,抬起。

  四目相对,孟宛怡悲凉的眼神凝望着她,一抹温柔的细腻感流淌过心坎,萧瑾莫名动了恻隐之心。

  起身蹲在孟宛怡跟前,萧瑾抱住她,下颌抵在她单薄的肩头,淡声询问:“当真不怕死吗?”

  孟宛怡摇头,“不怕,这是我们孟府欠你们的,终究是要还的。”

  被萧瑾抱着,浑身依旧冰凉,孟宛怡胳膊抬起来圈住萧瑾的腰肢,问出藏在心底始终不敢问的话。

  “瑾儿,我想明明白白地死去。”

  秋风起,桂花落。

  萧瑾望向院内的萧瑟,趴在孟宛怡肩头,静等她开口。

  “从我们成亲至今,你对我······可有一丝的爱意?”

  凉风拂过耳畔,萧瑾瑟缩了下。鼻息间萦绕着孟宛怡身上淡淡的馨香,薄而透,温温浅浅。

  “有。”萧瑾想起弱不禁风的孟宛怡多次为她挺身而出,哪怕她脆弱得不堪一击,也要拼死护她。

  试问这世上能有几人做得到她那样?

  萧瑾活了两世,除了孟宛怡,竟寻不出第二人来。

  简简单单一个字,不含任何感情,带着些许窗外秋风里的凉意。孟宛怡抿唇笑了,“谢谢你,瑾儿······姐姐。”

  孟宛怡话音落地,萧瑾晃了下神,那声“姐姐”,仿佛喊进她心坎儿里。

  孟莹也喜欢那么喊她,那声轻唤,曾将她从黑不见底的绝境中拉回来,给了她一丝生的希望。

  她从不知,原来简单的一句称呼,也能如此美妙动听。

  软柔的嗓音,透着无穷的力量。

  即便如今她对孟莹恨之入骨,但当时那怦然心动的感觉依旧刻骨铭心。

  只是自从她与孟莹确定感情之后,那声“姐姐”再不曾听见孟莹喊过。

  如今相似的嗓音,同样带着绵软的娇意,悄无声息落入萧瑾耳中,在她心尖荡开层层涟漪。

  细碎的片段拼凑在眼前,萧瑾一瞬慌乱。

  眨动眼睛,萧瑾想要抛开那段记忆,一段记录着她与孟莹的记忆,不合时宜地钻进她脑海,扰乱她心神。

  一个称呼而已,孟莹可以喊,孟宛怡为什么就不可以?

  萧瑾阖眸,抵着孟宛怡肩,试图抚平不安的情绪。

  纵使当初那声轻唤再动人心魄,也难抵孟莹日后做的毫无血性的事。

  她全家上下的命都陪着她搭进去了,萧瑾心里一遍遍劝说着自己:莫要再动分毫的恻隐之心。

  房门被人敲响,紧接着便是细碎的脚步声。

  萧瑾抬眼望过去,檀云手里攥着一封信,递到她跟前,“小姐,有人送至府上的信,说是给你的。”

  萧瑾拧眉,接过信将其展开,孟宛怡凑过去看,霎时倒吸一口凉气。

  “是爹的字迹。”她惊呼,“怎会是娘的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