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这是娘的字迹?”萧瑾盯着陈凤霞三个字的落款, 字有些歪扭,但笔锋依旧隐约可见上面文字的风格,落笔顿挫有力。

  不像是陈凤霞软绵性格的人能写出来的。

  孟宛怡仔细端详, 眸底糅进复杂的情愫,她摇头, “不是。”

  “不过,这指纹是娘亲的, 她食指上有一处缺口, 这上面的指纹刚好有一处空白。”孟宛怡拧眉, 她父亲不可能愚蠢到连自己的字迹也不懂得遮掩,显而易见,他是想要她们知晓,绑走她娘亲的人是他。

  她们唯有交出孩子, 才能换回她娘亲的平安。

  好狠的心。

  利益面前, 夫妻的情分丝毫不顾了。

  “所以, 娘该是被你爹逼迫着按下的手印。”萧瑾沉声道:“去找长公主吧。孩子在她那儿, 我们只能用孩子先稳住你爹。”

  “这样的话,恐怕我爹他会立刻跑到圣上那儿弹劾萧将军。”孟宛怡早已摸清了孟弘益的套路, 她目光微凉,透着几分难以言明的纠结、无奈。

  “这是救出娘亲唯一的办法了。”萧瑾深看她一眼,上一世陈凤霞离世时, 孟宛怡躲在房内三天三夜都未曾露面, 茶不思饭不想的,身边只有贴心的婢女琉璃守着她。

  萧瑾抿紧唇,她以为这一世, 能够避免陈凤霞的悲剧, 没想到走投无路的孟弘益竟然十恶不赦到连陪伴他多年的枕边人也能利用。

  飞凤楼

  长公主端坐在方桌旁, 肃冷的神色望着跟前的两人,淡声道:“无需大费周折了。”

  萧瑾不明所以,蹙眉盯着长公主问:“为何?”

  孟宛怡垂在腿侧的手莫名攥紧,她抬眸,迎上长公主投来的目光,带着半分怜悯。

  “陈凤霞已经······死了。”

  沉甸甸的嗓音落入孟宛怡耳中,只见她眼前一黑,身子摇晃如飘摇的落叶。

  “宛怡。”萧瑾搂住她,满目心疼。

  长公主轻叹一声,看一眼尚有一丝清明的孟宛怡,冷冷道:“孟弘益当真让本宫刮目相看。”

  “本宫的线人来报,你娘亲额头有撞击的痕迹,满脸是血,不过她真正的死因是······”长公主欲言又止,眸底的恻隐转瞬即逝。

  “咬舌自尽。”

  话音落地,掷地有声,却好似一冷硬的鼓锤重重敲打在孟宛怡胸口。

  她躺在萧瑾怀里,泣不成声,“娘。”

  “宛怡。”萧瑾想安抚她,但喉咙哽咽着,只能将她圈在怀里,尽可能予她温暖。

  “她是为了我。”孟宛怡往萧瑾怀里钻,头埋在她胸口,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萧瑾身上的衣料被她攥在掌心,起了褶皱。

  指尖藏在广袖里,微微攥紧,孟宛怡到底曾是她想要重用之人,看她如此痛苦地倒在萧瑾怀里,长公主面容落落穆穆,抿唇不语。

  从飞凤楼离开,孟宛怡像是被抽离了灵魂,神不守舍地缩在马车的角落里,胳膊怀抱着身体,颤抖着。

  “宛怡,喝水吗?”萧瑾凑近她,心生愧疚。

  当初如若不是她将孩子偷走,或许就不会有孟弘益之后的丧心病狂,她实在没有料想到孟弘益会对陈凤霞动手。

  孟宛怡无动于衷,目光无神地落到窗外,没有焦距地飘晃。

  西院的秋夜格外凄凉,凤吹进院内,卷起片片枯黄的落叶。

  孟宛怡抱膝坐在床角,冰凉的眼神看一眼晃动的窗户,眼睫低下来,伸手掏进枕下,一把锋利的匕首,双锋纫,泛着银白的光。

  上一世她没能护好娘亲,她有罪。重活一世,她不再是从前唯唯诺诺的模样,她强大了起来,东院的人近不得娘亲的身,也便没有伤害娘亲的机会。

  可惜······

  满心的愧疚让孟宛怡生不如死,匕首落到手腕处,比划着。

  总归是要一死,不若追随着她娘亲的脚步而去,还能陪着她,莫让她黄泉路上一个人承受孤独。

  锋利的刀刃一点点陷入肌肤,鲜血越渗越多,孟宛怡深吸一口气,手上用力,想要划开一道口气时,被冲进来的萧瑾一掌拍开。

  “宛怡,你做什么?”萧瑾气急,她眼中的孟宛怡从来都是积极向上,足智多谋的,怎会起了自、尽的心思?

  孟宛怡被萧瑾一掌拍倒在一侧,她趴扶在床沿,手腕处渗出点点血渍。

  “宛怡,我是不是弄伤你了?让我看看。”萧瑾走过去,身上还融着薄薄的水汽,沐浴后的她只穿了件轻薄的亵衣。

  淡香萦绕在鼻端,孟宛怡心烦意乱,抬手将萧瑾推开,“不要管我。”

  她撑着身子想要坐起身,目光寻寻觅觅,似还在找被萧瑾打掉的匕首。

  “你在找什么?”萧瑾明知故问,看一眼掉在地上的匕首,上面还染着孟宛怡手腕处的血。她抬脚将匕首踢到一旁,取来布料为孟宛怡包扎。

  “宛怡,振作起来好吗?就当是为了······”萧瑾话音戛然而止,那个“我”字终究没勇气也没脸说出口。

  她给不了孟宛怡未来,也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

  答应她的话没能做到,陈凤霞的死无疑是对孟宛怡最致命的打击。

  “为了谁?”孟宛怡淡声问她。

  萧瑾哑口无言,怔怔地看着她。

  孟宛怡涩然一笑,“为了娘,我更要追随她而去,留她四处飘荡的魂魄在阴曹地府,她会害怕,有我陪着,她才能心安。”

  孟宛怡缓缓抬头,冰寒的眼神看向萧瑾,“我迟早都是要死的,与他们一起受刑,我嫌脏。”

  萧瑾唇瓣翕动,她想说,长公主会想办法救她的。但满门抄斩的大事,即便是长公主,也未必能做到救孟宛怡全身而退。

  心有不忍,更多的是不舍。复杂的情愫在心底氤氲,萧瑾抬手捧起孟宛怡的脸,指肚细细摩挲孟宛怡精致的五官。

  孟宛怡头偏到一侧,躲开萧瑾的抚摸,“今晚,我想去娘亲的房间睡。”

  萧瑾咬唇看她,孟宛怡的疏离悄无声息,却又不容抗拒。萧瑾生怕她有事,道:“我陪你去。”

  孟宛怡摇头,“我想单独和娘亲待一会儿。”

  “我有好多话想要和她讲。”

  孟宛怡深看一眼萧瑾,一时间,竟也不知她这一世活到现在,追求的,想做的,是否正确。

  东院的孩子出生时,她娘亲还曾拉着她坐到床沿,一脸渴望地与她聊起她以后的孩子。

  她那时盼望着的,是萧瑾能早已真心接受她,与她一起孕育一个小生命。

  如今想来,如若她不痴心妄想,找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子成亲,让她娘亲提早抱上小孙女也不是不可能。

  重活一世,孟宛怡把太多的心思都花在了萧瑾的身上,最亏欠的就是待她比命重的娘亲。

  可惜,她幡然醒悟得太晚了。

  “那你答应我,不会再做傻事。”萧瑾扶着孟宛怡起身。

  孟宛怡偏头看她,目光依旧毫无波澜,“我死与不死,很重要吗?”

  “过不了多久,整个孟府都要被抄斩,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呢?”孟宛怡将胳膊从萧瑾手中抽离,缓缓踏出卧房。

  萧瑾回头,看孟宛怡单薄的身影走进斑驳的夜色。

  她不放心孟宛怡,在她走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跟到了陈凤霞卧房门口。

  孟宛怡一个人躲在屋内,萧瑾则在两名婢女的陪同下,守在门外,受着瑟瑟秋风的吹拂。

  月明星稀,丝丝缕缕的云雾在弯月周围晕开。

  檀云不忍心她家小家受冷风吹,替她披一件惟帽,道:“小姐,回屋吧。”

  萧瑾望一眼窗内婆娑的光影,摇头,“宛怡······想和娘待一会儿,我不想打扰她。”

  淡青色的天空逐渐现出一抹鱼肚白,萧瑾倚靠在石柱上,揉搓惺忪的眼睛。

  “小姐,江小姐同顾小姐来了。”檀云凑到她跟前道。

  “快迎她们进来。”萧瑾直起身,一夜未眠,她脸色不好,惨白中隐约透着几分憔悴。

  她走下台阶,迎到圆拱门时,便见着顾清柔神色焦急地闯了进来。

  “萧小姐,宛怡,她怎么样了?”

  萧瑾眸中无光,神色恹恹,“不太好。”

  目光拉远,往紧闭的卧房门瞧了一眼,顾清柔问:“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她现在谁都不愿意见,不过顾小姐可以试试看。如果愿意见你,那最好不过了。”萧瑾喑哑的嗓音道。

  顾清柔听出她嗓音像是受了风寒,劝说她回房暖暖身子,萧瑾摇头。

  “多谢顾小姐的好意,我无碍。眼下,我最担心的还是宛怡。”

  江妙玲在一旁见她们你来我往,客气得要命,打断她们道:“那就让清柔进去劝劝看,孟宛怡总这个样子也不是办法。”

  “听说昨夜还想要自、尽?”

  萧瑾眼睫低垂,“嗯。”

  顾清柔眸底浮现一抹心疼,“她是个有韧劲的孩子,遇事从没想过轻生。伯母的事,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顾清柔守在门外敲门,“宛怡,我可以进去吗?”

  屋内很是寂静,顾清柔又敲了两下,门缝中才隐约传来孟宛怡毫无生气的声音。

  “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顾清柔走进去,一缕阳光露进屋内,落到孟宛怡光、裸的脚背上。

  “宛怡。”顾清柔走到孟宛怡跟前,只见孟宛怡憔悴的一张脸趴在床沿,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凌乱的头发半遮着惨白的脸庞,暮气沉沉。

  “宛怡。”顾清柔手抚在孟宛怡肩头,入手的冰凉,透过指尖凉到心底。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温度,孟宛怡缓缓抬头,眼里的光一点点凝在顾清柔身上,对视片刻,她才像个无助的孩子,趴在顾清柔身上,哭得泣不成声。

  “清柔姐姐,娘走了。”

  顾清柔潸然泪下,抬手抚摸着孟宛怡的后背,“我知道,宛怡,伯母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般模样,答应清柔姐姐,你要振作起来,好吗?”

  孟宛怡摇头,“我不要,清柔姐姐,我想去找娘,我真的想她。”

  从来都是坚韧如嫩竹的孟宛怡,也会有脆弱不堪的时候,她趴在顾清柔怀里,哭得无所顾忌,像个需要温暖的孩子。

  萧瑾站在门口怔怔地望着拥在一起的两人,心头莫名泛起一层难以言明的感觉,不知滋味,却似一根刺,软软地扎在她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