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轮流转, 谁都不可能一直顺风顺水,就像此刻的孟弘益,憋了一肚子火, 却不能无所顾忌地发泄出来,他总要顾及着刚出生的孩子。

  若说他当真在意他的长孙吗?

  其实不然, 他无非是担忧汪小楼的孩子若真有个好歹,他不好向疆北王交代。

  萧瑾将他看得通透, 气定神闲地立在桌案前, 静待孟弘益给出回应。

  “你想我怎么做?”孟弘益沙哑的嗓音问。

  “孟大人该知道, 我的条件很简单,孟大人若能饶恕萧府一家的性命,你的长孙女便会相安无事。”萧瑾泰然自若道。

  “哼。”孟弘益不屑道:“如意算盘打得挺好,你们萧家的命怎能是我区区一个御史中丞决定的了的?”

  “但孟大人想要递交的所谓‘证据’, 却能决定萧家的生死。”

  “你以为我不弹劾萧将军, 你爹就能躲过一劫吗?从来都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怎会突然战败, 朝廷之内,早已对你爹议论纷纷, 恐怕过不了多久,朝廷就会派人去接替你爹继续战役。”

  “只要孟大人不出手,我自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怪罪到孟大人头上。”

  “那孩子······”

  “孩子我自会帮孟大人好生照料。”萧瑾言外之意, 并不想立刻答应他将孩子还回来。

  桌上烛火摇晃, 屋内静悄悄。孟弘益幽深的眸子盯着萧瑾,“答应你的事,我绝不会做。只是, 希望你念在她是宛怡侄女的份上, 能好生待她。”

  萧瑾莞尔, “这是自然。”

  萧瑾转身离开,孟弘益黑漆漆的眸子转动,狠戾之色溢出眼眶。

  他怎会心甘情愿被一个毛头丫头拿捏?

  孩子丢失的事一旦传到疆北王那里,他不好交代,反倒会被记一过,这对于他日后的荣华富贵势必会形成致命打击。

  他不能坐以待毙。

  既然萧瑾敢挑战他的耐性,那也怪不得他心狠手辣。

  夜幕降临,浓墨泼洒似的天空,几颗星星闪烁。

  西院,陈凤霞被两名黑衣人抬至马车之上,马车飞驰,掀起一片尘埃。

  陈凤霞昏迷在车内,一无所知。

  阴霾笼罩的孟府,经历了一夜的酝酿,天亮时,便炸开了锅。

  先是刚出世的婴儿不知所踪,接着便是西院的二姨娘下落不明,各院有各院的焦虑,皆忙得不可开交。

  孟宛怡心急如焚,站在陈凤霞卧房之内,四处打量,“房内没有争斗的痕迹,娘的贵重之物都还在,很显然他们的目的就是想要掳走娘亲。”

  “府外守门的两名奴仆也未发现异样,难不成娘亲是平白无故消失的。”萧瑾也觉不可思议,很显然,陈凤霞的无故失踪,非比寻常。

  孟宛怡思虑半晌,眸底浮现一抹绝望的痛意,“会不会······与爹爹有关?”

  尽管她不想承认,但茫无头绪的她,能想到的只有孟弘益。

  萧瑾神色微紧,不想的念头涌上心头,明知故问道:“他费尽周章地掳走你娘亲做什么?”

  长叹一口气,孟宛怡走到窗前,悠长的目光伸展到院内的桂花,花香四溢,却透着几分轻薄的凄凉感。

  “虽说娘亲是爹爹的二姨娘,但这么多年来,娘在孟府,受尽冷落,除了贴身的婢女,没什么人拿正眼瞧过她。”

  “爹爹带给娘的冷落,仿佛一张束缚她自由的网,将她罩在里面,留她一人兀自落寞,却从不见爹爹过来陪伴过她,安慰过她。”

  “我一直疑惑,娘到底爱爹爹什么?心甘情愿地待在冰冷的孟府,她求的是什么呢?”

  萧瑾陪在孟宛怡身旁,回想起得知孟宛怡生死不明的消息时,陈凤霞一蹶不振,终日惶惶不安,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

  如若不是有尽心尽力的婢女日夜陪护,恐怕陈凤霞早就随孟宛怡去了。

  “大概,娘是为了你吧。”

  孟宛怡缓缓偏头,诧异地望向她。

  萧瑾侧眸,迎上孟宛怡投来的目光,“你是娘的寄托,是她活下去的勇气。”

  孟宛怡咬唇,良久才沉声道:“我去找爹。”

  “再等等吧。”萧瑾拦住她,“如果真的是你爹,他该有所行动才对。”

  萧瑾温润的眸子盯着孟宛怡,柔声道:“我们需要弄清楚对方的目的,我去萧府调集一些人,私下里打探下娘的消息。”

  “瑾儿。”孟宛怡抬手抚摸上萧瑾的脸颊,掌心温柔地贴着她,“谢谢你。”

  “跟我还要如此客气吗?”萧瑾轻觑她,“你娘亲便是我的娘亲,我怎可能袖手旁观?不过······”

  眼睫低下来,萧瑾往窗前走了两步,淡声道:“如若此事当真是你爹爹干的,你打算怎么办?”

  孟宛怡怔楞须臾。

  上一世,她的矛头对准孟莹,一心想要替萧瑾报仇,无暇顾及其他,才给了她爹爹逃脱的机会。如今重生归来,她无知地发现,真正的幕后主使者是她敬佩的父亲,一时间,仿若天崩地裂。

  但如若她父亲当真残忍到连枕边人都不放过的话,那她也没有必要对孟弘益抱有网开一面的想法。

  终究是她父亲不仁不义在先。

  “见机行事吧,他若当真不顾念情分,我······无话可说。”孟宛怡嗓音里卷着浓重的落寞,沉甸甸地压下来,压得人透不过气。

  萧瑾深看她一眼,上前一步将她拥在怀里,手掌轻抚孟宛怡塌软的后背,无声安抚。

  *

  远离闹市,一处僻静的茅草屋,屋外青山绿水,芳草萋萋。

  一辆棕褐色马车停稳在茅草屋前,孟弘益穿着朴素,撩开布帘下车。

  “二夫人可在里面?”他低声问。

  “在,按着大人的吩咐,属下一直好生看守着,未有丝毫怠慢。”院内走出一名高大的黑衣人,跪地回应道。

  “起来吧,带我进去看看。”

  阳光撞在紧闭的房门上,泻了一地细碎的光影。

  孟弘益抬手推开掉了色的木质门,丝丝缕缕的阳光趁机露进屋内。

  “你醒了?”孟弘益淡看一眼坐在床畔的陈凤霞,淡声询问。

  “老爷?”陈凤霞喑哑的嗓音诧异道:“是你?”

  孟弘益眯蹙着眸子看她,并未给出任何回应。

  失望与诧异袭卷而来,陈凤霞颤颤巍巍扶着床畔起身,“为何?”

  淡看她一眼,孟弘益走至四方桌旁坐下,“被孩子逼得无路可走,我不得不这么做。”

  “谁逼你了?宛怡吗?你知道她乖顺懂事,从不敢忤逆你。”陈凤霞走到他跟前,平生头一次敢直视孟弘益。

  在孟弘益跟前,她从来都卑微到泥土里,不敢冲撞他,更不敢做他不喜欢的事。

  直到今日,她才恍然从自欺欺人的梦境中苏醒过来。

  “莹儿的孩子刚出世便无辜失踪,我也是没法,只能找你写封信回去。”

  “她们?”陈凤霞满腹疑惑。

  孟弘益终于肯抬头望向她,面色依旧冷硬,“宛怡和萧瑾。”

  “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孩子是萧瑾偷的,她想用孩子来要挟我,哼,痴心妄想。”孟弘益阴沉着脸咬牙切齿。

  陈凤霞盯着他,顿感后背一凉,心也跟着凉了半截,“所以,你就用我来要挟她们?”

  孟弘益默不作声,但答案显而易见。他不想对陈凤霞有所隐瞒,在他眼里,陈凤霞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如若这次她能顺应于他,日后他得偿所愿,定也不会亏待了陈凤霞。

  给她一笔钱财,随便打发了就是。

  她能在孟府衣食无忧这么多年,已经是她的福分了。

  孟弘益盘算着,却忽略了陈凤霞逐渐冰冷的眼神。

  她忽然嗤笑,“如若不是老爷将两个孩子逼急了,她们怎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知女莫若母,陈凤霞自知从小养到大的女儿,不会心狠手辣之人。

  她们在深夜促膝长谈时,孟宛怡还曾红着脸告诉她,想生一个和萧瑾的孩子,共同抚养孩子长大。

  她那么爱孩子,怎会对一个小生命下手?

  心如死灰,陈凤霞深看了眼面前她小心翼翼伺候了大半辈子的男人,到头来,却不及一个刚出世的孩子重要。

  涩然一笑,陈凤霞低哑的嗓音唤他,“老爷,嫁给你这么多年,在孟府受尽冷眼,我从未后悔过。但今天,我忽然觉得你好陌生。”

  “我不求你对我还留有多少情分,但宛怡是我的命,我只求你好生待她。她毕竟是我们的孩子啊。”陈凤霞低泣道,一双湿润的眸子盯着无动于衷的孟弘益。

  眸底的光一点点熄灭,陈凤霞万念俱灰。

  她歪头,看一样冰冷的石柱,起身,毫不犹豫地撞上去。

  额头猛烈撞击到石柱上,鲜血直流。她抱着必死的念头,气力用的足,血流不止,倒地的刹那,她眼睛直直地盯着孟弘益,无声地笑。

  孟弘益不了解她,那是因为他不愿意花心思去了解她。但陈凤霞不同,她这一辈子,一半的心思用在孟宛怡身上,剩下的一半,全放在了孟弘益那里。

  方才他冷如冰的眼神,透着杀气。陈凤霞不寒而栗,她不想成为女儿的软肋,被孟弘益轻易拿捏。

  唯有一死,或许才能解了女儿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