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霞坐在一侧, 默不作声。她的女儿陪同萧瑾一去不返,她一颗心仿若坠入谷底,终日萎靡不振。

  夜深人静, 每每躺到床上,她都在悔不当初。如若宛怡与萧瑾成亲之时, 她能站出来及时阻止,悲剧可能就不会发生。

  她的主心骨没了, 陈凤霞也像是被掏空一般, 神情恹恹地瞅着跪在堂前的萧瑾, 不言不语。

  余光瞥一眼堂外,日思夜想的女儿突然出现在眼前,陈凤霞眨动眼睛,恍如隔世。

  人比从前相比, 更单薄了, 纸片人一般晃荡在院内。眼眶内还盈着湿润, 是她女儿没错。

  陈凤霞错愕, “宛······宛怡?”

  堂内寂静无声,皆诧异地望向陈凤霞。

  自打孟宛怡失踪后, 陈凤霞就像是患了失语症,显少说话。如今她突如其来说一句,还是在念叨着孟宛怡的名字, 众人皆以为她精神错乱了, 把萧瑾认作是女儿。

  “宛······怡。”陈凤霞沙哑的嗓音又念叨了句,她颤抖的手抬起来,指向堂外, 惊悸胜过欣喜。

  众人随她的视线望过去, 皆猝然一愣, 目光不可思议地定住。

  心跳怦然,萧瑾缓缓转头,目光撞进孟宛怡眼中时,呼吸猝然哽住。

  错愕,惊喜,难以置信,复杂的情绪氤氲在眼眶,她甚至来不及反应,便瘫坐在地。

  “小姐。”无助的檀云跑过去扶她,望着近乎失控的萧瑾,红了眼眶。

  方才孟府上下像是审犯人一样逼迫着萧瑾签字,她作为萧府的婢女,毫无劝说的权利,被其他婢女拉着,眼睁睁看着她家小姐受屈辱。

  好在,孟二小姐回来了,她家小姐的苦也到头了。

  孟宛怡望一眼瘫软在地的萧瑾,眼神里带着心疼之意。她脚抬起来,想要走过去,但回想起方才父亲说过的话,不管是真是假,不像是捕风捉影。

  她爹总不可能无中生有。

  萧瑾向来是有接近孟莹的打算的,为了她的一己之私。

  只是,孟宛怡没想到,她生死不明的情况下,萧瑾也没有停下她的计划。

  可见,她在萧瑾的心里,她就不配让萧瑾为她花心思伤心。

  定在那儿未动,对于孟宛怡的反应,萧瑾受伤地盯着她,她没漏掉孟宛怡想要向前的举动,但她却停住了。

  是因为她父亲的话吗?

  萧瑾想解释,但众目睽睽之下,她根本没机会开口。

  陈凤霞终于缓过劲儿来,意识到是她的女儿平安回来,她起身,踉跄着跑到孟宛怡跟前,将她拥在怀,泣涕涟涟,“我的女儿啊,你总算是回来了。”

  孟宛怡被她抱着,目光却始终落到萧瑾身上,冰冷地注视着。

  给足了陈凤霞母女谈心的时间,孟弘益坐在书斋等候孟宛怡。

  房门被推开的刹那,他头抬起来,望向近乎半年未见的女儿,恍然如梦。

  “宛怡,过来,走近点。”孟弘益难得对孟宛怡露出慈父一般的表情,睁着眸子仔细地端详她。

  “瘦了。”孟弘益说了句,便再无其他。

  孟宛怡看他一眼,无所谓地笑了,“受了些伤,一直在外养着,见好了才赶回家与爹爹娘亲团聚。”

  “你······在哪儿养的伤?”孟弘益诧异,这半年来他不是没有派人找过孟宛怡,但回来报信的人都说没有她的下落,次数多了,他便也放弃了。

  “长公主为我寻了一处别院,又指派了一位名医为我疗伤,多亏有长公主,不然女儿······”深吸一口气,孟宛怡艰涩道:“女儿恐怕要命丧谷中了。”

  孟弘益眸光幽深,顺着孟宛怡的讲述,眼前仿佛有了长公主陪护在孟宛怡身旁的画面,“长公主待你不薄。”

  “是。”孟宛怡头低下来,略一思忖,才道:“原本长公主不想让女儿急于回府,她担忧女儿的身体。不过,今早我们府内闹出的响动实在太大,长公主无奈,只得让女儿出面阻止。”

  “长公主不同意你和萧瑾和离?”孟弘益瞪大眼睛,“她不是有意于你?”

  “还未到那个地步。”孟宛怡温声道:“长公主顾及萧将军的情面,萧将军如今为了朝廷在疆北征战,我们此时与瑾儿和离,消息传到前线,不好交代。”

  孟宛怡言语间尽是在表达她是受了长公主的委托才回来阻止他们对萧瑾的逼迫,并非是她有意于萧瑾。

  如此一来,孟弘益也不好再强迫她们。

  孟宛怡话里话外举着长公主的身份来压制她爹,孟弘益思忖半晌,默了声。

  “既已如此,此事暂且放一段落。”

  “爹,女儿有一事不明。”

  “何事?”

  孟宛怡抿紧唇,眼睫掀起来,目光送过去,直视着孟弘益,“爹堂前所言,可是实话?”

  孟弘益心喉咙一梗,哑口无言。

  他若承认,那便是坐实了萧瑾与孟莹之间的关系,如此一来,倒是弄得她们姐妹间矛盾横生。但若是否认,岂不是打他自己的脸?

  正当孟弘益犹豫之际,孟宛怡先发制人,“爹爹有没有想过,阿姐至今对瑾儿还未彻底放下心?”

  不出所料,孟弘益微凛着眉,静然望着她,沉声不语。

  “在我出事之前,阿姐就多次来找过瑾儿,她们甚至趁我入睡之后,相约出府。”孟宛怡所言,孟弘益早已调查得一清二楚,他沉着气,看孟宛怡越说面色越愤怒,原本就白皙的一张脸,微冷沁在上面,愈发清冷了。

  “你阿姐她是有苦衷的。”孟弘益试图替孟莹辩解。

  “她有何苦衷?若当真是瑾儿主动勾引她,她避而不见就是,怎会屡次夜深人静之时,来西院找瑾儿?她刻意避着我,意欲何为?”

  “瑾儿到底是我的妻子,纵使我不喜欢她,也不能被阿姐如此对待。”孟宛怡直截了当向孟弘益表达对孟莹的不满,无非是因着有长公主在背后撑腰。

  如此一来,孟弘益心知他与孟莹欠她一份情,也不好再为难她与萧瑾。

  “此事,日后我会让你阿姐给你一个交代。”孟弘益看一眼面色疲惫的孟宛怡,多说几句话,便开始粗喘起来,遂关切道:“你回去休息吧。”

  “长公主的马车还在府外候着,女儿还要去向长公主复命。”

  孟弘益抬眼看她。

  “长公主担心萧孟两家的关系,一旦闹出不和,恐有损朝廷的安危。”

  “你是说,长公主怀疑萧将军······”孟弘益刻意未将话说满,留半分余地让孟宛怡补上,顺便试探长公主的口风。

  孟宛怡心知她父亲的意思,顺着他的话道:“只是怀疑罢了,万一此时闹出叉子来,萧将军反戈相向,将是后患无穷。”

  孟弘益捋着胡子,若有所思。

  孟宛怡见状,主动退出书斋,将遐想的空间留给他。

  西院,萧瑾坐立不安地待在卧房,目光时不时往窗外探。

  “小姐,您已经不知看了多少次了。不若,您去院门口等着?”孟宛怡能回来,檀云也替她家小姐高兴,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此刻她也有功夫取笑她家小姐。

  萧瑾闻言,禁不住涨红脸,嗔怨地昵她一眼,“当真是我平日里待你太好了,竟给了你勇气开起主子的玩笑话来了。”

  “奴婢哪儿敢啊。奴婢不过是为小姐高兴罢了。您为了孟二小姐整夜辗转反侧,眼下那人回来了,您也不必受人刁难了,奴婢是开心过了头,才会忘记礼数,还望小姐饶恕奴婢吧。”檀云肺腑之言说到萧瑾心坎里去,不免让人有些动容。

  她悠悠地转头,望向窗外,孟宛怡平日里悉心照料的茉莉花,脆生生的叶子,衬得白润润的花瓣愈发纤白,亮得晃眼。

  孟宛怡离开家的这段时日,她便亲自替她料理这些花草,总想着待孟宛怡回来之时,家还能是原来的模样。

  她眼底聚起浓密的柔光,盯着在风中摇曳的花枝,出神。

  “小姐,孟二小姐回来之后,您莫要再向从前那般待她了。人心到底都是肉长的,您那般冷淡,再亲近的人,也会被您推远的。”檀瑜到底是萧瑾的心腹,凡事都为着她着想。

  这半年来,萧瑾对孟宛怡的心思,她看在眼里,疼在心底。她家小姐外表清冷,实则也是个暖心之人。孟宛怡的失踪给了萧瑾一记打击,她从不见萧瑾为谁这般忧虑过,孟宛怡恐怕是萧瑾唯一愿意放在心上记挂的人。

  但这些细节,她一个婢女懂,旁人未必了解。尤其是孟宛怡,刚一回来,便亲耳听到孟大人诋毁她家小姐的话。

  檀云担心,她家小姐还未感受与孟二小姐小别之后的欣喜,便又要面临枕边人的误会。

  “您和孟大小姐的事,待孟二小姐回来之后,好好与她解释一番,莫要生了嫌隙。”檀云再三嘱咐,看一眼寂静的院子,光影婆娑,疑惑,“孟二小姐还未与孟大人谈完吗?”

  萧瑾也等得有些焦急,一颗心悬在喉咙处,翘首以盼。

  “还是奴婢出去看看吧,免得孟二小姐认不得回家的路。”半是玩笑地说了句,檀云转身一溜烟跑走了。

  萧瑾心神不宁,解释的话含在口中,就等着孟宛怡回来,说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