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夜,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群摩肩接踵,湖畔的华灯闪闪烁烁, 点亮漆黑的夜。

  马车在人群中晃了一晃,孟宛怡手扶在车窗上, 透过缝隙挑眉往布帘外探。

  “小姐是在找谁啊?”一旁伺候的婢女见孟宛怡神色焦急,寻寻觅觅的眼神, 像一个怀春的少女, 连日来那双无神的眸子, 因着这多情的夜色,无端变得柔和起来。

  孟宛怡摇摇头,“没谁,只是······想看看。”

  也不知瑾儿今晚会不会来。

  明明长公主的人说, 他们看到孟府的人一同坐软轿出了府。

  此时被孟宛怡挂念着的萧瑾, 正被淹没在人群着, 身旁的江妙玲叽叽喳喳, 想要活跃气氛,但萧瑾却半点兴趣也提不起来。

  “萧小姐, 宛怡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她定然是被哪个好心人救了。”顾清柔站在萧瑾另一侧,看她悒悒不乐, 不免有些担心。

  尽管数月来她也是度日如年, 若不是江妙玲在旁开导着她,顾清柔真不知她能否撑得下去。

  她一个外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萧瑾了。

  两人是妻妻, 亲如连理枝, 孟宛怡下落不明, 萧瑾又怎会不痛?

  萧瑾懂得隐忍,面对她们强颜欢笑,但眼睫低垂时的落寞逃不过顾清柔的眼。

  “我也相信,她会平安活着。”萧瑾看她一眼,顾清柔是孟宛怡生前最牵挂之人,纵使她不顾念自己的性命,也该为着她娘亲,为着顾清柔,努力地活下去。

  人若有坚强的意志力,当真可以吊着一口气将自己从死神跟前拉回来。

  她相信孟宛怡可以。

  “要放花灯吗?在七夕夜许个愿,有情人终能眷属。”江妙玲提了一嘴,目光注视着萧瑾的神情。

  “有情人终能眷属。”萧瑾喃喃,视线瞟向湖中摇曳的花灯,承载着无数姑娘对未来的憧憬。

  重生归来,她对感情不再有奢望。如今,孟宛怡生死不明,她更不敢强求。

  掌心托着淡粉色的花灯,绽开荷花一样粉白的花瓣,掌心的灯烛在风中摇晃,萧瑾阖眸,默许了个愿。

  愿孟宛怡平安无事。

  她的愿望很小,小到只能装得下孟宛怡。却又很大,大到要保一坠入悬崖的病秧子安然无恙。

  多少有些痴心妄想了。

  颤抖的手将花灯放入湖中,萧瑾盯着在水面漂浮的花灯,孤零零,莫名生出几分悲戚来。

  远处的桥上,一辆马车稳稳地停在拱桥之上,布帘半掀起,白纱蒙面的女子,眸光盈盈,盯着失神的萧瑾,目不斜视。

  顾清柔和江妙玲就守在她跟前,不远处便是依偎在一起的孟莹与汪小楼两妻妻,只有萧瑾落了单,伶仃孤苦。

  手帕攥在掌心,清风拂过耳畔,孟宛怡眼眶漾开一抹湿润。

  “姑娘要过去放一盏花灯吗?我听说七夕夜许个愿,来年便能遇到如意良人。”身旁的婢女察言观色,见孟宛怡视线直直地盯着湖畔的人,便询问了句。

  如意良人?

  瑾儿的愿望里也藏着一个人吗?

  孟宛怡视线移开,望向容光焕发的孟莹,眸光轻晃。

  最后深看了眼萧瑾,孟宛怡放下布帘,沉声道:“回去吧。我累了。”

  马车缓缓驶下拱桥,萧瑾站起身,目光掠过那辆别致的马车,马匹通体雪白,珍珠色的丝绸包裹着马车的四面,车身晃动时伴起铃铛碰撞的悦耳声。

  江妙玲顺着萧瑾的视线望过去,揣度道:“定然是哪家小姐一心念嫁,也想来讨个吉利,又怕被认出来,索性躲在马车内。”

  顾清柔看她一眼,问:“你怎知人家不愿让人瞧出来?”

  “方才我无意瞧见那女子白纱遮面,如此遮遮掩掩,不是怕见人是什么?”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

  萧瑾目光凝在那马车上,布帘撩起时,那女人柔软的视线望过来。

  四目相对,萧瑾心脏竟有一霎悸动。

  “宛怡!”萧瑾脱口而出,抬脚往拱桥处奔跑。

  “谁?你看见谁了?”江妙玲诧异片刻,追着萧瑾跑过去。

  湖畔距离拱桥并不远,奈何人头攒动,待萧瑾她们赶到拱桥之上时,哪还有马车的踪迹?

  江妙玲气喘吁吁,双手扶着腰,问:“瑾儿,你怕不是看花了眼吧?哪里有孟宛怡啊?”

  顾清柔一脸担忧,也不好怪她,只安慰道:“是啊,萧小姐,如若当真是宛怡,她看到你,怎会不来见你呢?”

  是啊,她为何不来见我呢?

  萧瑾满腹疑问,孟宛怡那抹眸光,半是柔情,半是凄凉。

  片刻的对视,她却读懂了那女子眼眸里的复杂情愫。

  该是孟宛怡吧。

  萧瑾也开始怀疑自己,那女子遮着面,只凭一双眼睛,便断定是孟宛怡,着实有些牵强。

  “你也累了,不若我们去附近的酒楼歇歇脚?”江妙玲扶着失神的萧瑾,劝说道。

  三人并肩而行,江妙玲望一眼还在人群中穿梭的孟莹与汪小楼,注意力又放回到萧瑾身上。

  “要不要邀请孟大小姐过来一起?”顾清柔问。

  “不了,你没瞧见人家正你侬我侬着呢吗?扰了她们小情侣间的甜蜜,我们该成为罪人了。”江妙玲当即否定顾清柔的提议。

  自己的亲妹妹生死未卜,孟莹还有闲情逸致与娇妻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连她一个外人都曾派人出门找寻过孟宛怡多次,她堂堂孟府的大小姐,竟能做到无动于衷。着实有些寡情薄意了

  江妙玲性子直,不满的情绪表现在脸上,顾清柔拿眼神提醒她。

  “知道了,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心里发怵。”江妙玲躲开顾清柔的凝视,抱怨道。

  顾清柔无奈摇头。

  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两人之间隔着萧瑾,虽说顾清柔极致收敛,但她眼眸之中留露出的宠溺之意溢于言表。

  萧瑾难得牵起唇角,低眉浅笑,“妙玲是这样的,说话做事向来直来直去,也难为顾小姐能受得了她。”

  “我好像只有这一点缺点吧?你怎么不说我温柔体贴,心思细腻呢?”江妙玲急急辩驳。

  萧瑾望着她但笑不语,俨然一副不相信的姿态。

  江妙玲见状轻扯顾清柔衣襟,“清柔,你跟她讲讲,我平日里那些温体贴入微的细节,让瑾儿开开眼。”

  “莫要胡闹,酒楼到了,我们进去吧。”顾清柔觑她一眼,挽着萧瑾往酒楼里走。

  江妙玲被落在后面,讨了个没趣。噘着嘴望着走远的两人,她本不想跟上去,奈何顾清柔回头看她一眼,温柔似水的眼神递过来,江妙玲腿一软,抬脚跟了上去。

  酒楼内人声鼎沸,雅间只余下两间,江妙玲要了二楼相对安静的一间,提前订好菜单,免得久等。

  主动为她们斟茶,江妙玲打量着萧瑾,“待会儿你多吃点,近来消瘦这般多,当心孟宛怡回来不要你了。”

  萧瑾面色一僵,江妙玲那话似淬了冰,冻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妙玲,莫要胡言乱语。”顾清柔鉴貌辨色,提醒道。

  “我说的是事实啊?谁不想找一个摸起来手感好的人?”雅间只有她们三人,江妙玲说话也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她眼含深意,瞄一眼顾清柔不盈一握的腰肢,那绵软柔滑的手感记忆犹新。

  “瑾儿,听我一句劝,就当着为了孟宛怡,你也要好生养着自己。不说让她回来后再次为你动心,不遭她嫌弃总是好的。”

  萧瑾若有所思,孟宛怡那般知心的人,是不会轻易向任何人表露厌恶的表情的。

  她一颗小小的心,顾念着周围所有人的感受,却独独不考虑她自己。

  萧瑾心疼孟宛怡,是她无心,才忽视了对孟宛怡的关注。

  不过江妙玲的激将法果然奏效,甜点上来时,萧瑾盯着那盘九层酥,神色缥缈。

  江妙玲夹了一块点心放置萧瑾盘中,“是不是又想起孟宛怡了?当初我们在酒楼闲聊,正巧碰见孟宛怡,她怀里抱着的,就是这九层酥。”

  “尝尝看,味道如何?”

  萧瑾盯着盘中的点心,薄脆的浮面,炸得金黄,内心奶白色,酥脆香口。

  食欲被勾起,萧瑾又夹了一块。

  江妙玲托着腮看她,鼓励道:“多吃点,最好在孟宛怡回府时多长些肉。”

  萧瑾闻言咀嚼的动作一顿,鼻尖无端酸涩起来。

  当初她对孟宛怡的感情不屑一顾,如今却因她变得憔悴消瘦。

  瞥一眼盘中的点心,萧瑾夹起来又咬了一口,摸一下她薄瘦的脸颊,细细咀嚼。

  所谓女为悦己者人,便是她这般吧。

  *

  没有孟宛怡的日子,延挨度日。萧瑾坐在窗前,画着孟弘益书斋内的摆设。

  孟莹的确帮她进过两次书斋,但皆无功而返。

  夜深人静之时,萧瑾仰躺在床上,回想起书斋内的摆设,总觉奇怪。

  翌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鼻端萦绕着风车茉莉的淡雅清香,萧瑾扶案勾画。书斋内的简易图跃然纸上,她蹙眉凝视,试图从画找寻出一丝的微妙来。

  “小姐,不好了,要出大事了。”檀云着急忙慌闯进来,呼喊道。

  将画纸叠好,萧瑾问:“发生何事?”

  “孟······孟大人正与大夫人商议着,要将小姐休掉。”

  檀云气喘吁吁,“休掉”两字落地,萧瑾赫然一惊,不明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