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不禁风的孟宛怡并不知被未过门的妻子说成连洞房都没气力的人。

  她此刻正兴致勃勃地怀揣着两包糕点上了软轿,赶往邻家姐姐顾清柔家。

  寒冬腊月的清晨,云横天际,凉风裹挟着寒气剧烈晃动着轿帘,湛蓝的天空被几缕纤薄的淡橘色勾勒描边。

  软轿行上主街后七拐八拐后才寻到一处偏僻的茅草屋。

  经由琉璃扶下轿,孟宛怡站在漏缝的木门前。她深吸口气,颤抖的手敲击了下生锈的门环,目光透过门缝往里看,屋内的光亮起,她握着门环的手不自觉攥紧。

  上一世孟莹暗地里处处刁难于她,能与孟宛怡聊天谈心的人便是这年长她六岁的邻家姐姐顾清柔。

  相比之下,顾清柔比孟莹更衬得上“姐姐”的称呼,她才是唯一能给予孟宛怡抚慰与安全感之人。

  可惜,原本家财万贯的顾家因为顾父好赌成性致使家道中落,才不得已举家搬迁至荒无人烟的僻静之地。

  “谁啊?”风铃般的嗓音温婉柔和。

  门开的刹那,女子明艳的脸颊不施粉黛,干净清透的面容恍若沐浴在雨中的雪莲。

  孟宛怡望着她,喉咙发紧,“清柔······姐姐······”

  顾清柔命苦,家势中落后便成了人人可觊觎的池中之物。孟莹见不得谁与孟宛怡亲近,用了些钱两便说通顾父随便将顾清柔嫁给财主做小妾。

  自此孟宛怡想见她一面,便难于上青天。

  “宛怡,你怎么来了?外面风寒露重,仔细你的身体。”顾清柔神情紧张地打量孟宛怡,见她脸色惨白,扶着她踏进门,“快跟我回房,你要来,怎不提前让琉璃知会我一声?”

  “想来看看你。”孟宛怡眼眶发热,她努力扯着嘴笑,跟随顾清柔走进卧房,一间不大的小屋略简陋,却打扫得纤尘不染。

  “喝杯热水暖暖身子。”顾清柔端了杯热腾腾的水放入孟宛怡手中暖着,端起神色瞧着她,“身体可是调养好了?”

  早有听闻孟宛怡遭受王夫人毒打的事,但因着顾念孟宛怡的处境,顾清柔也不敢轻举妄动,如若贸然闯入孟府,反倒给孟宛怡添乱。

  “嗯,好了。”孟宛怡点头,恍惚中竟还觉得是在做梦。眼前之人便是护她宠她的清柔姐姐,待她如亲人一般体贴。

  娘亲走后,顾清柔便是唯一能听她哭诉的人了。

  “你就会哄我,脸色还这般差,哪能是几天就能养好的?”顾清柔笑得温煦。她起身,走到床侧的桌柜旁,取出一小包东西,油纸打开时便有一股浓郁的花香飘满屋。

  脑海中立刻有了画面,孟宛怡却故作不知地问,“是什么?”

  “你爱吃的梅花香饼,本想去探望你时带给你,不想你竟亲自找来了。”顾清柔将酥饼递给孟宛怡,言笑晏晏,“尝尝看,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孟宛怡浅尝一口,甜香味立刻在舌尖化开,满口酥香。

  “好吃。”孟宛怡笑说,她唇角粘了香饼的碎渣,模样有点可爱。

  顾清柔伸手替她拂开,温声嘱咐,“慢点吃,当心噎着。”

  一块香饼孟宛怡三两口入了肚,她这才想起将自己带来的糕点递给顾清柔,“贵香楼里的桂花糕和九层酥,我特意买了些让你尝尝。”

  顾清柔眼底蓄着一抹触动,“你身子不适,就不要为我到处奔波了。”

  “清柔姐姐,我已经好了。”孟宛怡宽慰她,“自打我醒来,汤药就一直没断过,身体调理得还算不错。”

  顾清柔轻抿着唇点头,看她气色尚可,心底稍稍松了口气,“听闻萧小姐最终选了你与她成亲?”

  提及萧瑾,孟宛怡白嫩的脸颊漾出一抹绯色。她颔首,轻应了声,“嗯。”

  “可是,她不喜欢我。”

  三分诧异散去,顾清柔倾身,目光温和在孟宛怡身上,“此话怎讲?”

  孟宛怡眼睫低垂,苦涩蓄在她淡薄的唇间,“她此番行径······不过是在气阿姐罢了。”

  “我只是她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默了片刻,顾清柔手轻抚孟宛怡的头,“不管怎样,这终归是个好的开始。我相信日久见人心,萧姑娘迟早能明白你的心思的。”

  会吗?

  孟宛怡不敢奢望。

  但能留萧瑾在身边保护着她,已然是孟宛怡重生后收到的最大的馈赠。

  咣当一声。

  厅堂处传来一阵瓷器破碎的声响,孟宛怡眸光一颤,问:“你爹还在酗酒?”

  顾清柔对这种情形早已习以为常,干涩的笑容在她唇角边扯开,“戒不掉了,他现在不是去赌就是酗酒,总之兜里不能有剩余的银两。”

  孟宛怡轻吐气。上一世顾清柔被她父亲卖作他人妇的遭遇再次回荡在眼前,她握紧顾清柔的手,嘱咐,“无论家里发生什么变故,清柔姐姐一定要知会我,我会帮你的。”

  顾清柔不以为意,能有什么变故呢?

  家徒四壁,她父亲终日浑浑噩噩地过活,无非就是生活得更拮据些,这些她倒是都能忍受。

  “知道了,你不必担心我,顾及好你的身子最紧要。”顾清柔像往常一般轻勾孟宛怡鼻子,她手指落下的刹那,房门忽然被人粗鲁地撞开。

  她们吓得肩头一凛,目光往房门处飘去。

  江妙玲一袭淡绿色襦裙立在门口,眸光冰冷地盯着孟宛怡,“你知不知道你已与瑾儿订了亲事?”

  方才江妙玲陪同她堂弟甫一踏入院内,便听闻偏房内的低语声。琉璃正守在门外,她对孟府的婢女还算了解,尤其是孟家两姐妹的,江妙玲更是了如指掌。

  心中有了几分计较,她疾步踏过去,透过半开的门窗望见里面的两位举止亲昵的女子,顿时气血上涌。

  她原想孟宛怡弱不胜衣,定然没有她嫡姐那般狼子野心,谁知却是个闷坏的人。

  江妙玲的目光被桌上那两包糕点吸引,萧瑾舍不得要的东西,孟宛怡竟然转身送与其他女子。

  当真是可恶至极。

  忍无可忍,江妙玲一脚便踹开了房门,“捉、奸”在场,她料想孟宛怡也无话可说。

  江妙玲沉沉呼吸,视线又挪到顾清柔身上,粗略打量一番,掩去眸底一瞬的惊艳,冷冷质问:“还有这位姑娘,面对有妻之女,难道不知避嫌吗?”

  顾清柔神情一顿,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纵使家道中落,但教养良好的顾清柔还未曾有过与人势如水火的经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她。

  只晕红着一张脸,怒视着居高临下的江妙玲。

  堂弟江亦轩见状,忙拽着江妙玲的衣袖劝道:“姐,何顾动这般大的气?我们今日前来是来讨债的,你怎无端撞开女子闺房的房门?多少有些于理不合。”

  “你懂什么?”江妙玲将他呵斥一声,“你自去讨要你的债,我这儿有要事要处理。”

  见劝说无用,江亦轩干脆甩袖离开。

  顾清柔见他往厅堂走,回过神,问:“你们是何人?为何私闯门宅?”

  “我们是顾易本的债主,今日是来催债的。”江妙玲如实相告,话锋一转,冷语冰人,“不巧竟撞见孟小姐见异思迁,另结新欢。”

  江妙玲冷笑,“我当真替瑾儿不值。”

  孟宛怡受不得她这般揶揄,起身解释,“江小姐,你误会了。她是清柔姐姐,待我如亲妹妹一般。”

  江妙玲讥笑,丝毫不理会她苍白无力的解释。

  方才那女子用手指亲昵勾她鼻子时,孟宛怡分明一副很受用的表情。

  她可从未见孟莹如此温柔地对待孟宛怡。

  亲姐妹尚且不会如此亲昵,让她如何相信眼前这两位没有亲缘关系之人?

  难道真如孟宛怡解释的那般,只是姐妹间的亲近?

  她们的解释,江妙玲狐疑。

  左右为难之际,孟宛怡就听见顾易本踉踉跄跄地跪地求饶声,“江公子,求你再宽恕我几日。”

  “我已经不知宽恕你多少日了,怎么?你是打算过了新年再还我不成?”男子毫不退让。

  顾清柔见她爹毫无尊严地跪在年轻小伙跟前,怒其不争,跑过去搀扶他,“爹,您先起来。您到底欠他们多少债?”

  “若是细算下来,把你卖了都不够还债!”江妙玲见顾清柔单薄的身体跪倒在地,心生怜悯。但不消片刻的功夫,她便恢复镇定,话说得有些不堪入耳。

  顾清柔听闻,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立刻晕红了眼眶。

  孟宛怡不忍见顾清柔独自面对,挤在几人之间,压低嗓音问:“江小姐可有欠条?可否容我过目?”

  “那是自然。”

  孟宛怡接过欠条,顿然大吃一惊,“五千两银子?这么多?”

  她和娘亲每年能拿到手的生活开支也不过几百两银子,这一万两属实有些触目惊心。

  顾清柔神情一震,终于明白面前女子所言非虚。

  即便将她卖了,也不及五千两。

  场面一时陷入窘境,孟宛怡心知江妙玲对她有误解,但如此紧要关头,她不得不挺身而出。

  上一世顾清柔的悲惨遭遇,犹如一记警钟敲在耳畔,孟宛怡心生惶恐。

  她近乎乞求的口吻说道:“江小姐能否再宽限几日?”

  江妙玲眼神似刀子一般锋利,眼尾上扬,神情里诡谲的笑看得人毛骨悚然。

  “好啊,你去找瑾儿求情。”

  “她若同意,一切都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