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雯潼声音不大, 但也不小,坐在附近的人基本上都能听见,秋瑞波脸上更是一阵一阵的难堪, 她捏着碟子的手背更是青筋凸起,还不得不按捺住性子, 挤出勉强的笑意。

  “您误会我的意思了。”

  听到她这样说,唐雯潼脸上流露出讽意的笑容。

  陈薇对秋家人并不熟悉, 就连秋瑞波也就刚去秋家那天看到过一次, 只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她身边讨好的女人陈薇也有印象, 是在上次宴会碰到的那个人。

  如果不是两个人提到秋柔云的名字,陈薇估计都不会多关注两人,打量片刻,她也就把两个人的身份都对上号, 眼里不禁流露出厌恶的情绪。

  坐在对面的秋柔云面色不变, 饶有兴趣地端起果汁, 眸光轻轻浅浅地落在甜品区的两人身上, 唇角牵扯出嘲讽的弧度,她轻声道:“还挺巧的。”

  仿佛唐雯潼和秋瑞波两人口中的“秋柔云”不是说的她, 她姿态慵懒,眸底一片寒霜,身上那股颓丧的气息也难以遮掩。

  “那你是什么意思?”唐雯潼像是丝毫不怕有人听见她们的对话。

  秋瑞波脸色变了又变, 旋即恢复笑容:“这件事比较特殊, 我们坐下来聊?”

  眼见秋瑞波颇为狼狈地端起食物,十分卑微地跟在唐雯潼身后,两个人去到角落的位置坐下, 那边有高大的观赏植物恰好遮住旁人的视线——离得太远, 秋柔云和陈薇都无法再听到两人的交谈声。

  陈薇放下手里的东西, 用纸巾按了按嘴角,抬眸问秋柔云:“要坐过去吗?”

  秋柔云脸色苍白,神情冷漠,听到陈薇和她说话,又强行打起精神,她浅浅微笑:“你对她俩感兴趣?”

  秋柔云实际上也不过是个高中生,大约是经历不同的缘故,偶尔她也会流露出浸淫商场的成年人才会有的精明与妩媚,很容易让人忽视她的年龄。只是这一面她很少在陈薇面前展露,依旧是一副少女明媚的样子,和以往的同学也能相处得融洽。

  陈薇没说话,秋柔云就又轻声笑出来,她眼底有温柔的光芒在闪烁,柔声道:“没事的。”

  “两个弃子而已。”

  说这话的秋柔云依旧柔柔弱弱的,只是她眼底没什么情绪。唐雯潼和唐骁现在虽然还好好的,但实际在唐家已经是边缘人的存在,唐震到老心终究还是软了很多,并没有对外提过唐雯潼和唐骁的事。也就像秋瑞波这样的外人,还以为联系上唐雯潼和唐骁,就能搭上唐家这艘船。

  不过,这样的船,即便是秋瑞波不找上唐雯潼,她也会给秋家一些自以为能上船的船票。

  “让我有些没想到,居然会是秋瑞波。”秋柔云温柔笑道,她神色自若,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看来秋凌云还要脸。”

  只不过这脸都是给秋凌云和秋峻明的。

  停顿片刻,秋柔云好整以暇地对陈薇眨了眨眼,淡色的唇勾勒出如罂粟般的笑容:“你猜,什么时候会轮到周蓉?”

  “他们会不会把于遥也给推出去?”

  说到这里,秋柔云似乎觉得有趣极了,她抓起旁边的酒杯仰头喝下,再放下时,她眼角微微有些泛红,伸手抽出纸巾按住眼角,再抬眼时,眼睛也是红红的,她催促陈薇:“你猜猜看。”

  【反派当前黑化值升至10。】

  很久没有听到系统提示音,乍然听到上升的数值变化,陈薇有些怔然,漆黑的眼睛盯着秋柔云。对方以前是黑长直的乌发,十分柔顺地披散在脑后,哪怕去学校把头发扎起来,依旧有种天真烂漫的感觉。

  但此时坐在她面前的秋柔云,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就仿佛已经变成另一个人。

  乌黑卷曲的大波浪,衬得她脸更小肤色也更白,唇色淡淡也像是开到荼蘼的玫瑰,透着浓浓的艶色,如同浓墨重彩的美人。只是她姿态慵懒地坐在明亮的灯光下,就像是被雨水浇得湿透的玫瑰,虽然是浓色,却仿佛已经颓败,她端着酒杯坐在琉璃灯光下,明明是在微笑,却让人感受悲伤弥漫的难过。

  秋柔云在笑,喝酒时透明的液体从唇角滑落,伸手拿起纸巾粗鲁地擦过嘴角,复又抬头看陈薇,浅色的瞳孔里是麻木:“怎么不说话?”

  陈薇伸手将她面前的酒瓶拿开,只是刚握住酒瓶,秋柔云就按住她的手,微微挑眉,笑着说:“想喝,就自己再拿一瓶。”

  似是无声叹息,陈薇道:“酒喝多了会不舒服。”

  秋柔云有些愣住,唇角懒怠地扯了扯,挥开陈薇的手往已经空了的酒杯里倾倒酒水:“我现在就是想喝醉。”只有喝醉了才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去想,也就不难过了。

  相比痛恨秋家的人,现在她更痛恨自己。明明已经认清秋家的每个人的嘴脸,却就还是忍不住难过,会难以放下,她无比唾弃这样的自己,却又无法做到释怀和解脱。

  就像是本就生长在烂泥里,从她沾染泥泞的那一刻就该知道,她也难以逃脱这样的命运。

  她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因为不断发热的大脑难以说出想要说的话,她明明也不是那么容易喝醉的。陈薇起身坐到秋柔云旁边,她平时的冷淡着一张脸,鲜少流露出微笑,即使是笑也总给人一种戾气的味道,她懒懒散散的模样总是给人一种很好靠近的错觉。

  只有真的靠近以后才会知道,陈薇是多么的拒人千里。

  她冷着脸坐下,伸手将酒杯推远,喝得有些熏熏然的秋柔云力道软绵绵的,想要抓住却只能抓空。她蹙眉有些不满:“我口渴,我要喝酒。”

  陈薇端了杯温水递到她唇边,声音懒懒的:“要我喂你吗?”

  秋柔云盯着递过来,看一眼就知道寡淡无比的温水不说话,只用眼角余光乜陈薇,轻哼一声转过头。下一秒,冰凉的杯子贴在她唇边,微微向上倾斜,温热的水就浸湿她的唇瓣,顺着紧闭的唇缝往下打湿她的唇角。

  秋柔云有些微恼地张口,温热的水流就钻进她嘴里,差点将她呛到。

  喂过两口,秋柔云急忙想要拿纸擦嘴,手刚伸过去,唇角就已经被人擦干。她侧眸看过去,就见陈薇垂眸也在看她:“还口渴吗?”

  那些恼怒又在这一刻消散,秋柔云犹有一种在梦里行走的感觉,那些憋闷的情绪在心中还残留着一点痕迹,却又仿佛没有那么难受了。她盯着凌乱的桌面,被推远的酒,和面前朴素寡淡的温水,沉默片刻伸手端起温水,不言不语地喝了一口,放下:“不渴了。”

  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奈。

  陈薇将装着食物的盘子往秋柔云的方向推了推:“饿吗?饿的话我再去给你拿点东西。”

  秋柔云没说话,陈薇起身就要去拿,秋柔云这才按住她,她摇摇头,有些恹恹的:“吃不下。”

  陈薇若有所思地盯着桌面,又问她:“那先离开?”

  秋柔云这会儿已经没有任何休闲的心情,比起在这里放松,或许她更想回房间里蒙着被子睡一觉,最好现在就下一场暴雨,这样她就能心安理得地在这里待上一整天,直到她情绪调整过来。

  听到陈薇这样提议,她点点头就要起身跟陈薇离开这里。

  陈薇牵着她的手起身,结果却不是往门口走,秋柔云有些疑惑,随即想着陈薇大概是想去卫生间——房间里就有,但如果陈薇想去也不是不行,只是她这会儿有些提不起精神,便拽了拽陈薇的手:“我在外面等你……”

  她才说了一句,陈薇转身看她,像是比她还疑惑:“为什么要去外面等我?我们一起过去打个招呼不应该吗?”

  秋柔云没反应过来,她声音干涩地问:“打招呼?”打什么招呼,和谁打招呼?电光火石间,她仿佛终于明白过来陈薇想要做什么,顿时哑然:“你是想要去找秋瑞波?”

  陈薇神色没有太多变化,眼底是一派漠然,她十分自然地说:“别人都提到我们了,难道不该过去?”

  秋柔云怔怔:“其实你不用……”秋瑞波和唐雯潼并没有提到陈薇,只提了她一个人的名字,陈薇没必要为她蹚这一趟浑水。

  就像唐雯潼说的,秋家人总以为他们自己做的事没人知道而沾沾自喜,实际景市的上流圈子就这么大,哪儿有不透风的墙,也就秋家人像个傻子一般,被人当了笑话都不知道。还想找唐雯潼再走以前的老路,试图将她再送一遍。她觉得悲哀又觉得好笑,秋凌云凭什么认为别人会不知道?

  沾上她,并不是什么好事。就连陈薇说要和她结婚的话,她都没有太当真,因为她知道,陈雅不会同意,陈家的父母也不会同意。哪怕她跟所有人说,她干干净净和唐家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系,别人也会在私底下猜测她到底和多少人上过床,才能有现在的成就。

  谁也不会相信,唐震会无缘无故给一个外人唐氏3%的股份,他们只会猜测秋柔云在床上特别厉害。多么讽刺,多么好笑,就连秋家人也是这样以为的,所以才会想方设法联系她。

  就连秋柔云也在心里给自己判了死刑,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具行尸走肉,除了想要报复秋家以外,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在这个世上干嘛。陈薇之于她,就像是惶惶黑夜里的一盏明灯,照亮她肮脏不堪的灵魂,让她得以片刻喘息。

  她知道自己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月亮,却又不可避免地去幻想。

  她不去问陈薇家里的事,是因为她自愿蒙住自己的双眼,禁锢自己的思想,沉溺于这片刻的黄粱美梦。在梦里,她和陈薇会为两人的婚礼而策划,共同规划两人的未来,她们会有一栋属于自己的别墅。

  她会陪陈薇去打职业比赛,陈薇会陪她一起外出采风。

  所以当陈薇提出要去和秋瑞波、唐雯潼打招呼时,秋柔云下意识否决,她并不太愿意让自己的名字和陈薇绑在一起,尽管她很希望所有人都知道她和陈薇的关系。可要让肮脏的事染上陈薇的名字,她就舍不得了。

  尽管她很享受、也很喜欢陈薇将她和她的事绑在一起,那么自然的语调说“我们”,这让秋柔云死寂的心脏仿佛又鲜活起来,她怔怔地望着陈薇,只觉得陈薇是这么的美好,美好到让人想要将她私藏起来。

  “不用什么?”陈薇凝视她,那双漆黑的眼睛像是能看到她心底的想法,握着她的手更是源源不断地朝她传递着温暖,陈薇说着让秋柔云有些哭笑不得的话,“解铃还须系铃人。”

  说着陈薇就要牵着她过去,秋柔云试图和她解释:“没必要,她们其实都没有看到我们,如果看到了,肯定不会这样说的。”

  秋柔云将无数次说服自己的话,也说给了陈薇听,“没必要因为我生气。”

  陈薇闻言转头看她,秋柔云还是想走,她不禁想到自己穿过来的身份——作为女配假千金的愚蠢炮灰闺蜜,本来是为了针对真千金,所以作为愚蠢闺蜜就要处处为假千金出头,诋毁真千金。

  刚开始陈薇听到这样的桥段是嗤之以鼻,现在她反倒觉得这样还挺不错的,秋柔云心软,作为秋柔云前闺蜜、现女友,陈薇觉得她有义务为女朋友做这些。

  女朋友不开心了,就要想办法哄女朋友开心。

  陈薇力道不大,怕把秋柔云弄疼。秋柔云没有用力挣扎,因为她想满足陈薇的所有要求,尽管这个要求和她本人意愿相悖。

  拉拉扯扯间,两人也终于来到最末尾的隐蔽角落,角落里的交谈声在听到有人靠近的动静后安静下来,片刻后秋瑞波的脑袋探出来,她本来是想看看是谁,还以为是路人,结果就看到了目前最不想看见的人——秋柔云,以及前几天刚揍了秋凌云两拳头的陈薇。

  秋瑞波一想到全家人在秋柔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还想拿秋柔云当第二次谈判的筹码就心里一阵发虚;再一想起前几天秋凌云被揍得脸色发白,在医院住了好几天的事,秋瑞波就止不住的心慌,她脸色苍白,有些不知所措。

  秋瑞波没说话,陈薇就率先开口,她扯了扯唇角:“好巧。”

  因为秋瑞波久久没说话,唐雯潼禁不住也跟着转身看过来,她其实不知道陈薇是谁,但陈薇那张脸实在让人印象深刻,加上唐骁跟疯了一样到处打听陈薇的名字,所以她也就知道陈薇其实就是景市陈家的二小姐。

  看样子秋瑞波和陈家二小姐是认识的?唐雯潼没有问出口,因为她又看到和陈薇牵着手的另外一个人——秋柔云。

  唐雯潼脸色当即就变了,在秋瑞波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骤然起身走到秋柔云面前,态度谨慎又带着一丝讨好,在秋瑞波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开口:“秋小姐好巧,您也来这边散心吗?”

  为什么?秋瑞波心里不禁浮现出问号,她对唐雯潼大转变的态度弄得有些茫然。

  再看秋柔云,似乎和以前在家里当小公主的态度似乎没什么区别,她唇角轻弯,几乎是肉眼可见的不情愿和不易察觉地敷衍:“唐小姐好巧。”

  唐雯潼明显和秋柔云不太熟悉,秋柔云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所以秋瑞波很容易就能察觉到秋柔云的敷衍。唐雯潼毫无所觉,甚至因为秋柔云的回应而感觉到兴奋,她几乎是有些手足无措地邀请秋柔云坐下:“在唐家始终是人太多太杂了,以至于我和秋小姐很少能坐下来聊聊天,能在这里遇到,说明我和秋小姐很有缘。”

  秋瑞波看向唐雯潼,唐雯潼这副谄媚的样子让她有些恍惚,这人只是因为姓唐,对她的态度就倨傲得不得了,明明是唐家关系再远不过、无法触及唐家核心的人而已,却在她面前摆足了架子。

  就这样一个人,秋瑞波还不得不降低自己的姿态去竭尽所能地讨好对方,只求一个小小的合作。可这样的人,却在面对他们家早已推出去的、已然被毁掉的秋柔云面前,放低了所有姿态,那副谄媚的样子,是所有人都不敢想象的模样。

  唐家人都很傲慢,想要得到唐家的一个眼神都很困难,更别说这么“友好”的态度。

  秋柔云不太想面对两人,陈薇却已经牵着她坐下。唐雯潼察觉到秋柔云对陈薇的特殊,立马挂上友善的笑容:“这位是陈家的二小姐吧?果然是名不虚传。”

  唐家在景市固然是庞然大物,但近几年崛起的陈家也是不可小觑的,至少唐雯潼不打算得罪陈家,甚至想着如果能笼络到陈家,说不得爷爷就会心软让她重新进入唐氏。

  这样想着,唐雯潼对陈薇的态度也变得友好起来,秋瑞波坐在其中就如坐针毡,仿佛有什么事已经渐渐脱离他们的掌控,尤其是秋柔云轻描淡写扫过来的眼神,更是让她感到陌生和心惊。唐雯潼居然喊秋柔云为秋小姐,态度还那么尊敬。

  秋瑞波感觉自己有些坐不下去,她看向唐雯潼想要提出先回去,可唐雯潼全身心都放在讨好秋柔云身上。

  这会儿的秋柔云似乎又和以前没什么两样,所有人都围着她转,喜欢和她聊天,投其所好、竭尽全力地讨好她。现在唐雯潼和以前那些讨好秋柔云的人简直一模一样,她脸上也能展现出再友好不过的笑容:“前段时间刚得到一副卡格尔大师的真迹,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送给秋小姐。”

  秋柔云脸上是人畜无害温柔的微笑,看似像是不谙世事的学生那般:“我已经很久没有画过画了。”

  唐雯潼笑容不变,十分自然地遗憾道:“那还真是可惜了,我那里还有一批十分稀少的颜料。本来还想找机会送给秋小姐,可惜上次管家说您不在。”

  实际上这也是秋柔云的吩咐,只是唐雯潼现在进不去唐家老宅,想要回去都需要得到唐震的同意。想到这里,唐雯潼不禁怨恨起唐骁,她收敛起情绪,对秋柔云笑:“唐骁还有在联系你吗?他上次还跟我说你不可信。”

  秋柔云点点头:“是有联系过我,不过被唐先生发现了。”

  唐雯潼恍然大悟,看似相谈甚欢地笑道:“怪不得他被派去非洲,两三年内是回不来了。”

  秋柔云语气淡淡地笑说:“唐先生说非洲发展前景不错,已经和当地的一位贵族联系上,如果能把合作谈下来的话,还能再回来。”

  她说得轻巧,实际上唐雯潼知道非洲那个合作根本就没人看好,唐氏毕竟是外来的团队,想要和在当地驻扎好几年的对手竞争,无疑是给人送菜而已。即便是真的谈下来,估计投资金额也会超过预算,唐震根本就不可能同意。所以把唐骁送过去也只是浪费时间,逐渐远离唐家权利中心。

  和唐骁比起来,唐雯潼就觉得自己幸运得多,她不再提唐骁,而是敏锐注意到秋柔云对陈薇的亲昵态度,她没有多想两人的关系,只以为陈薇是秋柔云很好的闺蜜,于是顺势开口:“上次在宴会上碰到过陈小姐,让人印象深刻,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

  这番小小的恭维让陈薇和秋柔云看了她一眼,吓得唐雯潼紧张一瞬,就听秋柔云笑着说:“薇薇确实走哪里都很引人注目。”

  发觉自己没有说错话的唐雯潼放松下来,她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心道看来从陈薇身上下手倒是没什么毛病,秋柔云确实对自己闺蜜挺不错的。

  唐雯潼刚想再接再厉,就听陈薇忽然开口:“两位也是过来散心的吗?”

  秋瑞波刚刚一直都插不进话,或者说她心虚根本就不想参与,只想等几人分开赶紧回去。结果她这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陈薇就非要提起。

  秋瑞波面皮都绷紧了,唐雯潼心里也跟着一紧,她忽然反应过来,她和秋瑞波明明是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陈薇和秋柔云是怎么知道的?难道真的是碰巧,也想选这个位置吗?

  还是说,之前两个人就已经在了?想到先前讽刺秋瑞波时她并没有收敛自己的声音,会不会那时候就已经被人听到?唐雯潼心转急念,又很快冷静下来,她能看出秋柔云对秋瑞波的态度很冷淡,再联想秋柔云是怎么过来唐家的,她便已经明白秋柔云和秋瑞波的关系。

  再努力回忆先前自己说过的话,并没有冒犯秋柔云的内容,就骤然放松下来,但也不敢完全放松,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很平静地说:“是秋瑞波说她在这里订了房间,邀请我过来放松放松心情的。”

  秋柔云没接话,陈薇扯了扯唇角:“两位关系很不错。”

  唐雯潼面不改色地观察秋柔云的反应,发觉对方神色越发冷淡,不慌不忙道:“其实我和秋瑞波小姐也不是很熟悉,对吧?”说这话时,唐雯潼看向秋瑞波,目光冰冷带着一丝寒意。

  秋瑞波看向秋柔云,就见秋柔云低垂着目光盯着面前的杯子,她声音干涩道:“是的。”

  陈薇挑眉:“哦?那您答应和她出来?”

  唐雯潼短促地笑了下:“她说有合作想要和我谈。”

  秋柔云和陈薇神色没什么变化,唐雯潼便明白过来,两个人之前应该是听到她对秋瑞波说的话了。而秋瑞波这时也神色慌张起来,生怕唐雯潼将两人的交易说出来让秋柔云知道,她急切地喊唐雯潼:“唐小姐!!”

  唐雯潼面色冷淡地看她一眼:“怎么了,秋瑞波?”

  秋瑞波不敢明说,只能隐晦道:“哪怕是合作不成,也不用把我俩的谈话内容到处说给别人听吧?”

  唐雯潼瞥一眼陈薇和秋柔云,秋柔云始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而陈薇脸上却带着明晃晃的满意和浅淡笑容,于是唐雯潼瞬间也摸清了秋柔云的态度,于是毫不客气地让秋瑞波难堪:“别人?你们家不是和陈家是邻居吗?我还以为你和陈小姐关系很好。”

  停顿片刻,她又似笑非笑:“而且,秋小姐和您不是还当了十几年的亲姐妹吗?我还以为你们关系会很好呢。”

  秋瑞波脸色铁青,根本不敢去看秋柔云的表情,她犹记得那天晚上,昏暗不明的客厅里,秋柔云狼狈坐在地上的模样,她从楼梯上滚下来浑身是伤,因为过于惶然和惊恐,以至于她根本就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她惊慌不已地抱着周蓉想要护住对方。

  以保护者的姿态渐渐演变向周蓉寻求保护,而周蓉也在她哀求的目光下同意秋凌云的话,将她“送”到唐家。对方僵冷的背影重又在脑海里浮现,像是并没有因时间流逝而变得模糊,甚至越发清晰。

  在发现父亲要将她送走,母亲也同时放弃她后,秋柔云曾经向她求助过,她是怎么回答的?她好像说了句秋柔云是秋家最乖的孩子,她看着秋柔云一点一点冷下去的目光,仿佛眼睛里最后的光芒彻底湮灭。

  她当时在想什么?秋瑞波不由回忆起来,她当时在心里嘲笑秋柔云的无知,因为她早就知道秋凌云的打算,准备在秋柔云和于遥当中选一个,是她提议的让秋柔云过去。因为于遥的男朋友是秦家的太子爷,不合适动于遥。

  在对上秋柔云满脸泪痕的脸时,秋瑞波有觉得心疼吗?有在把人送出后的愧疚吗?为什么还能毫不犹豫地要拿对方做第二次交易?

  唐雯潼的那句“十几年的亲姐妹”更是无比讽刺地甩在她脸上,秋瑞波实在坐不下去了,她满脑子浆糊,已经顾不上唐雯潼会不会把她的来意说给秋柔云听,她猛地站起来,压根没敢去看秋柔云和陈薇,只匆匆道:“我想起还有事,我先走了。”

  坐着的三人没有人说话,只静静地看她仓皇起身,又匆匆离开的背影。

  秋柔云低头拿着汤匙搅弄杯里的果肉,过长的头发遮挡住她眼底的情绪,直到秋瑞波带起的风吹拂过她的长发,她依旧是静静没有出声。

  唐雯潼更是错愕地瞪大眼睛,心道秋瑞波真是不经激,她才说了一句对方竟然就这么跑了?早知道她刚刚就该多说几句让秋瑞波难堪的,还能刷刷秋柔云的好感。

  陈薇漫不经心地对唐雯潼道:“看来是我们打扰到两位的‘合作’了。”

  唐雯潼不动声色地打量秋柔云的表情,发觉对方没有流露出不满,就顺着陈薇的话道:“没有诚意的合作也没什么必要,只是下次她再来骚扰我的话,我倒是可以邀请两位过来看戏。”言语间俨然一副把秋瑞波当小丑的倨傲。

  陈薇勾唇,半开玩笑道:“看来她挑选合作伙伴的眼光不太好。”

  唐雯潼也不介意陈薇的讽刺,甚至还笑起来:“能对身边人下手,只能说风评比唐家还差,和这种人合作就该时刻担心自己的背后,一个不注意就被人插刀了也说不定。”说着,她还不轻不重地恭维了秋柔云一句,“还是和秋小姐合作比较令人安心。”

  陈薇想起陈雅和她说过,秋柔云和唐家几人都有合作的事,眼前的唐雯潼就是之一。而秋柔云也在这时看了唐雯潼一眼,唇角若有若无地带起淡淡讽意的微笑,要不陈雅为什么说她眼光不好,实在是因为唐雯潼有时候蠢得可以。

  唐雯潼不明所以,只是秋柔云看了她一眼,她便小心翼翼起来:“寰宇的事,秋小姐您看……上次都是唐骁自己一个人自作主张,他被老爷子赶去非洲,我现在更是一点权利都没有,其他人也在排挤我。不管怎么说,瑞驰也有我的一份心血。”

  见秋柔云毫无反应,唐雯潼有些着急,她轻声道:“秋小姐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尽管说。”

  她倒是丝毫不在乎陈薇也在的事,她已经从秋柔云的态度看出来,秋柔云和陈薇的关系不一般,所以像这种事直接说出来也无所谓。或许是她的态度取悦了秋柔云,秋柔云这会儿终于搭腔,她温温柔柔地笑着说:“寰宇的事还请唐小姐放心,新拟定的人选我会负责安排。”

  “至于瑞驰,这毕竟是新起的项目,想要安插人进去还不是很容易。要等国外的合作确定下来以后,瑞驰才好操作。”

  唐雯潼听到她的打算总算是放下心来,心中不免更加坚定自己当初的选择,暗道唐骁自己翻车竟然还想挑拨离间她和秋柔云,还好当初没听唐骁的,不然现在在非洲的人里面也有她一个。

  心中的大石头落下,唐雯潼犹豫片刻后,就直接把秋瑞波给卖得干干净净,言语间更是嘲讽不断:“……也不知道他们家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竟然还想利用您。”竟是还想将秋柔云给榨干净,往景市某位大人物的床上送,想到这里她再度嘲讽起秋凌云的异想天开,“他们家到底是做生意的,还是拉皮条的?”

  “估计是拉皮条上瘾了,”唐雯潼道,“之前还一副家庭和睦的清流样子,现在扒开皮一看原来是畜生装人。”

  陈薇侧目,有些满意地点头:“骂得好。”

  唐雯潼心思一动:“要不,我安排人套麻袋?”

  陈薇看向秋柔云,唐雯潼也看过去,秋柔云摇摇头:“算了。”

  像是没什么好说的,整个人都覆盖上一层灰蒙蒙的暗色。唐雯潼还想再留一会儿,见秋柔云脸色不太好,就识趣地不打扰,期间又说起那副大师真迹,央求秋柔云收下:“您要是担心老爷子发现,我可以送到您的私人住处。”

  秋柔云犹豫后点点头,给了唐雯潼陈薇家的地址。唐雯潼自然是知道陈家的地址,听到秋柔云说送到那边时,只抬头看了陈薇一眼,什么话都没多说地答应下来。

  唐雯潼自然是泡不下去,陈薇和秋柔云也草草地回了房间。

  秋柔云心情不太好,陈薇叫人送了画画用的东西到房间,秋柔云就在房间朝外的私人院子里画画,只是画笔在画布上胡乱地画过两笔就不动了,与其说是画画,实际上不如说是在发泄情绪。那种无力感在遇到秋瑞波后,又重新袭上心头,将她再次拖入黑暗。

  她就像是无法逃离泥潭,便要卷着所有人和她一起沉沦,计划如期进行,仿佛能看到秋家马上就要分崩离析,她却没有感到片刻的轻松,只觉得身体和灵魂越来越沉重,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灵魂坠入地狱。

  她出神地盯着画布,喃喃道:“是我错了吗?”

  该放下吗?

  院里吹拂的寒风将她长发吹得飞舞,缭绕地挡住视线和脸上的神情,宽大的浴衣衣摆也跟着飞起,院子里的矮树哗啦啦作响,有叶子打着旋飘到地上,无端透出侘寂的枯败。

  画布上的颜料不一会儿就氧化成深色痕迹,隐约间也像是散发出腐朽的气味,秋瑞波铁青的脸在脑海中闪过,秋柔云扯了下唇角,发现根本就笑不出来。她想,也许只有摧毁秋家,看着所有人跟她一起发疯,她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做错。

  意兴阑珊地将昂贵的画笔给扔在地上,颜料盘更是被吹得在地面上乱跑,发出刺耳的声音,秋柔云在院前的地板上坐下,仿佛根本感觉不到冷一样。陈薇就在这时拿着衣服出来,直接披在秋柔云的身上。

  陈薇问她:“秋家的生日宴会去吗?”

  秋柔云有些疑惑地看她,然后摇摇头:“不想去。”

  陈薇没说话,秋柔云反应过来,她神色一整:“你想去?”

  陈薇点点头,秋柔云就似想起什么,促狭地笑了下:“你去干嘛?总不会又把他打一顿?”

  说完,秋柔云就见陈薇神色微妙,她一怔,迟疑道:“你不会真这样想吧?”

  陈薇若无其事地点头,何止是秋凌云,她意味不明道:“今天算是便宜秋瑞波了。”

  她没有明说,秋柔云却是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像是很惋惜今天没有揍秋瑞波一样,秋柔云笑起来,她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衣服,犹犹豫豫道:“还是算了,其实他们……”

  说到这里,秋柔云就卡壳了,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说除了那天晚上,秋家人并没有对她动过手吗?又或者毕竟是秋家将她养大?他们对她做的,就当是还了养恩吗?

  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只有她夜夜难眠,只有她始终无法释怀,只有她一个人耿耿于怀?又凭什么秋家的每一个人都能轻易放下,只有她不能?

  秋柔云神色茫然,手指攥紧衣摆,复又放松,她状似不经意轻描淡写道:“可能我就是那种别人常说的,鸠占鹊巢还不知满足自私自利的坏种,说不定我就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故意来折磨他们家的。”

  陈薇在她旁边坐下:“你这么不好,我还喜欢你,那我是不是就是电视剧里的降智炮灰,大结局和你一起锒铛入狱的那种?”

  秋柔云笑了下,她伸手捂住脸让人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音色有些闷:“你才不是什么炮灰,你双手干干净净的,我们学校好多同学都喜欢你。”

  陈薇挑眉,她摊开手盯着自己双手出神,她是不知道有很多人喜欢她,而且,她的手也不干净。她伸手将秋柔云抱进怀里,秋柔云也就放松靠在她肩头,陈薇轻声道:“你想做什么,唐雯潼能做的,我能帮你。她不能做的,我也能做。”哪怕是杀人。

  秋柔云心头一跳,因为陈薇的这句话,她抬头想要去看陈薇,却只能看见陈薇线条分明的下颚,肤色如细腻的羊脂白玉般完美,浓密的睫毛下垂显得她目光深邃而漆黑,她静静地凝视秋柔云,像神秘的深不见底的深渊,又像拯救少女于黑暗的神明,低垂吻在秋柔云的发间。

  如同雪山融化时带来的清冽冷风,寒冷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