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预计会在私人会所待上一两天, 会去会所依山而建的顶峰看看风景的,两个人最终是没怎么在会所这边待。风景是不错的,秋柔云在这边拍了不少照片。

  由会所的店员介绍, 她们在凌晨的时候离开会所夜爬。因为晚上温差很大,两个人不得不穿上一些保暖的外套, 会所早有准备,有租赁冲锋衣和帐篷。

  陈薇虽然觉得自己力气大, 但也没大到可以背着帐篷睡袋上山的, 好在会所的人说山顶上也有住宿的地方, 就是会比较贵——以往陈薇最需要考虑的价格问题,在这时候竟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让她感觉离曾经的自己非常遥远。当然也只是偶尔这么觉得。

  晚上夜爬的人竟然还挺多,漆黑的山里有人拿着手电筒四处晃荡, 经常能听到行人粗重的喘息, 时不时还有人直接坐在台阶处休息。至少此刻这里的晚上并不怎么可怕, 透过茂密的树影能看到漫无边际的夜空里缀满繁星, 这是在市区里几乎看不见的景色。

  其他人也同样发现,夜爬的人走走停停, 抬头仰望星空,又或者拿出手机拍照。秋柔云拍得很尽兴,经常盯着夜空出神, 末了又对陈薇笑, 那股疏离与破碎就在这一笑中消散,她笑着说:“早知道应该带相机的。”手机再好,在拍摄夜景时总是逊色的。

  林间有不知名的鸟叫, 好在人多倒是不会觉得害怕, 还有人讨论起这鸟叫是什么品种。到达半山腰休息的地方, 就能看到类似寺庙的建筑。

  陈薇在外面宽阔的平台等秋柔云,秋柔云去完卫生间回来绕着寺庙转过一圈,回来和陈薇说:“这边也不知道是干嘛的,如果是白天过来,说不定还能烧两炷香。”

  她说到不远处有缆车和撞钟,只是在这大半夜的,不管哪一样都不太合适。缆车只在白天开放,撞钟大半夜敲响也怪渗人的。

  说话间就听到铛铛的钟声,在古朴的深山老林里骤然响起,余音袅袅。如果是白天就还好,众人只会想到是有僧侣在敲钟,但换成晚上,是个人都会被吓一跳,陈薇很快就听到有人在小声咒骂。

  敲钟的也是夜爬的人,也不知道是手滑还是手欠,响过两声后就再没声音。

  不得不说,陈薇以为景市这座山并不怎么出名,没想到来夜爬看日出的人还挺多。先前爬台阶的时候还不觉得,等在这半山腰停下来才发现,除了天空颜色不一样外,游客还是一样的多。每人拿点照明工具,在这平台就跟市区里的夜市差不多,完全不觉得黑。

  从下往上是窄的山路台阶,到平台就开阔起来,再往上又变得窄小,众人要从这样窄小的路口重新踏上台阶山路,难免就显得拥挤起来。

  避免被人冲散,陈薇伸手牵着秋柔云,还没走近就看到前面有人嘻嘻哈哈的,一看就是结伴来夜爬的,正举着手机在自拍。

  陈薇和秋柔云经过时,她眸光不经意间扫过对方的手机屏幕,大概是眼神太好,她清晰地看见自己和秋柔云的身影出现在那手机屏幕的一角。

  那群年轻人举着手机做出各种各样的手势,拍照时间从陈薇和秋柔云从末端的位置,一路走到山路台阶,那群人很快就被她们落在后面。

  秋柔云像是有些走神,被陈薇拉着往前走突然看到一道身影吓得僵在原地。陈薇一直牵着她,察觉到她的害怕径直往前走,似乎辨认一番后,她将手电筒照到一片落叶中。

  干枯的落叶和杂草堆积在一起,手电筒乍然照过去时,秋柔云什么都没看见,只听陈薇带着笑意轻声道:“是松鼠。”

  那只松鼠小得惊人,肉眼看过去也就比手掌大不了多少,这会儿正警惕地半立着站在枯叶中,用一只小黑豆似的眼睛盯着两人。它毛色有些偏棕黄,和那些枯叶挤在一起,不仔细看还真容易忽视过去。

  陈薇:“看来是我们吵到它了。”

  很快也有其他游客发现这只松鼠,一群人立马就兴奋起来,纷纷卸下背包就要掏出零食。那只松鼠倒也不怕人,可能是以为人类没有发现它,停在原地没走,一直到有人将食物放在手心里,它才一蹦一跳地过来,警惕而又快速地叼走食物。

  “还是个贪吃鬼。”游客里有人笑着说。

  这只松鼠叼走食物就飞快地一路爬到树上,两三下就消失在树枝间,叫人再也看不见。

  野生动物陈薇也见过,却不是松鼠那样可爱,而是野猪,身上带有倒刺,和她一起行动的土狗被扎得满脸都是野猪身上的刺。回去后还是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给这狗把刺弄出来,拔刺的时候还一直不停嘤嘤叫唤。

  秋柔云恋恋不舍地朝那只松鼠看,陈薇说:“很喜欢?”

  秋柔云点点头,又蹙眉:“就是觉得可爱。”真的让她养,估计也没什么耐心。况且,就算养了,又该养在哪里?她连自己的家都没有。

  因为出发时间比较早,两个人爬山就没那么急切,饶是如此,到达山顶时天都还黑蓝一片。尽管还没有日出,但终于逃脱爬山炼狱的人群在登顶时,免不了发出如释重负的声音,接着开始缓步行走在栈道上。

  这里的景色在白天看是极美的,一年四季景色都会随之而变化,只是夏秋过渡不怎么明显。在晚上去看时,就只能看到一片黑茫茫被吹的东倒西歪的杂草,有人直接在旁边坐下,腿伸出栈道一晃一晃的,还有直接拿出强灯光开始拍摄的。

  山顶太大,于是不管人再多,又或者做再多稀奇古怪的事,都会显得渺小起来。同时,山顶也是十分冷的,尤其是大风刮来,在山顶往下一点位置驻扎的帐篷就发出布料摩擦的声响。有人走动间也能听到木质地板翘起的声音,在静谧的夜晚依旧不显得嘈杂。

  她们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昨天就已经上山在这边过夜的人,直接裹着被子钻出帐篷,抬脚往更高的地方走。

  几乎每个地方都会有一块硕大的石碑,上面会有标志性的地名,近几年倒是很懂营销情怀,各种带地名的浪漫词汇都被印上去。反正陈薇和秋柔云过来时,是真不知道这座山这么有名,现在天还黑着,想要拍照也只能拍到模糊一片,又或者得开闪光灯才行。

  两个人裹紧身上的衣服,去山顶上开着的小卖部买了些热的,她俩运气也还算不错,买完坐在旁边没多久,就听到店主说东西已经卖完了,只有一些补充能量的零食。

  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等众人再看时,天际边缘的位置就泛起白金色滚边,黑蓝色的夜空就像是在巨大的画布上泼洒出去的颜料,到达画布边缘的位置颜料色泽就越发浅淡,以至于能看到白色的底色。

  打打闹闹的人群也在这时终于安静下来,或坐或站朝着同一个方向仰望天际,现在才恍惚明白过来,那浅淡的白金色就是耀日染上夜色的证明,像是在海边与天空连成一条线,又像是将天幕分割成两半。

  这时山顶上的人群也终于透露出他们模模糊糊的模样,或依偎或站立,当然也有架着三脚架为日出感到震撼的。

  陈薇盯着日出出神,感受到秋柔云牵着她的手动了动,她下意识就回握住,心中忽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说人一旦看过日出就会迷恋上这样的感受,尤其是和身边的人看时,会止不住地想要分享。

  陈薇转头看向秋柔云,她才刚一扭头,秋柔云拽着帽子靠近她,伸手扣住她的脑袋往下压,带着浅淡樱花的味道从秋柔云的唇齿间传递过来。带起被风吹过的野草,冰凉的风往两人的衣领和下摆里钻,帽子被吹得发出猎猎作响的风声,头发飞舞,缠绕在唇舌间。

  众人都在看日出,她们却在接吻。

  等到太阳完全升起时,蚀骨的寒意就被驱散,是只穿两件都会觉得有些热的程度。是个好天气的同时,也是看不到云海的一天,秋柔云显得很兴奋。

  实际上她去过的地方太多,见过的瑰丽景色也太多,光是她采风去过的地方就多不胜数。像景市山顶上的日出虽然美丽,但也会闪过不过如此的念头。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她身边依旧有人陪伴,陪着她的人是陈薇,这里的日出也就变得不一样了。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拍照意愿,陈薇就如同老僧入定,秋柔云就没怎么见过她拍照,她自己倒是拍了很多风景照。她以前觉得拍那种打卡似的游客照会很无聊,但和陈薇来时,就会忍不住想要留下更多的痕迹,拍照就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方式。

  况且,这边景色也确实很美。

  两个人在山顶上停留一会儿,不过片刻时间,先前还乌泱泱坐了一群看日出的人,到现在像是怕晒,又像是完成任务似的,已经四散下山。这边下山的位置很多,有图省时省力直接坐缆车的,也有精力好,徒步上来徒步下山的,也有还要按照最初计划去后山,探寻更多神秘景色的。

  陈薇毫无形象地坐在地板上,这里环境不错,看上去挺干净的。她戴着墨镜仰头去看秋柔云,大声问她:“之后有什么安排吗?”

  秋柔云站在没有护栏的一侧俯瞰远处整个景市的缩影,闻言她转身笑道:“能有什么安排?”

  她走过来在陈薇旁边坐下,风吹起她的裙摆,她道:“可能要去秋家的生日宴吧。”

  陈薇没有多犹豫地说:“那我和你一起。”

  说完就见秋柔云盯着她笑,在陈薇刚想问出来时,秋柔云就笑着解释:“跟我一起,会被人误会我俩关系的。”她现在的名声并不好听,哪怕是在唐家搅动风云,她的来历也很容易让人查出来。所以唐家的人都觉的秋凌云很可笑,不知道秋凌云哪里来的自信,总以为自己做的事不会有人知道。

  如果陈薇和她出现,就避免不了一些人的胡乱猜测和难听的话。

  陈薇看她,头发被吹得乱飞挡住视线,她伸手勾住:“那也是该澄清我们的关系。”漆黑的眼睛在日光照耀下仿佛能看见剔透的淡淡的琥珀色,陈薇说:“你不该给我个名分吗?”

  秋柔云怔怔地看她,忽而扑哧笑出来。

  回去就显得更加轻松,司机在收到消息时就已经开车过来,两人一下山就坐上车。从郊区的位置开往城市另一边,颇有种旅游好几天的错觉。

  经过秋家别墅时,陈薇扫过一眼,只觉得那别墅像是又有人回来住一般,一楼竟然还亮着灯。秋柔云则是依靠在座椅,脖颈处垫着U型枕,正闭目休息,看起来就体力不太好的样子。

  车子停稳时,秋柔云都还没有醒,陈薇将毯子往边缘理了理,确保秋柔云不会着凉,这才打开车门下车。到这边总是能感受到园区和景区的区别,这里过于幽静,会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沉闷,就像是垂垂老矣的散发腐朽味的老人,有时会让陈薇想起村子。

  司机动作轻巧地下车,没敢关车门,陈薇轻声让他先回去,自己站在泊油路舒展身体,目光不经意间就瞥到秋家别墅晃动的身影。那道身影像是听到车声后才从里面出来,可惜花园太久没打理,杂草丛生,即便是陈薇也看不清那道人影是谁。

  只是很快她就看清了,因为那道身影竟然走出院子,打开了门,和陈薇遥遥相望。

  是周蓉。

  周蓉似乎又憔悴不少,她穿戴贵气、衣着华丽,站在门边又像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妇女。在看到是陈薇时眼睛更是一亮,猜到秋柔云应该是和她在一起的,所以目光频频望向陈薇旁边的车。

  陈薇站在原地没动,周蓉就又踌躇,看上去就像是满心愧疚的老母亲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陈薇轻飘飘地扫过一眼,不管周蓉是在作秀,又或者是真心想要和秋柔云修补关系,在陈薇看来都有些假得过分。

  她没有开口,周蓉就欲言又止地在门边站了很久,不过一会儿,秋家就又走出来一个人,伸手挽住周蓉。秋瑞波低声和周蓉说了句什么,周蓉的脸色就变得不好看起来。

  那表情很丰富,有愧疚、愤怒、难堪、为难等等……

  说话间,秋瑞波朝陈薇看过来一眼,神情有些傲慢,眼底闪过一丝瑟缩,说完还推了推周蓉。陈薇莫名就想到秋柔云当初问她的那句话,说秋家还会把谁推出来,下一个是不是周蓉。

  现在来看,秋柔云倒是对秋家十分了解。

  只是被推出来也是自愿做秋家的伥鬼而已,没什么值得同情和原谅的,陈薇收回目光转身往车边走,打算把秋柔云叫醒回屋里睡,毕竟在车上睡久了身体会不舒服。

  她手搭在车门弯腰就要去喊秋柔云,就见秋柔云正抓着毯子跪坐在后座,透过后车的车窗往秋家那边看,她目光紧紧锁在周蓉身上。知道陈薇过来也没有改变动作,只是在察觉到陈薇的靠近后,她声音十分冷静道:“你猜秋瑞波在对她说什么?”

  陈薇一顿,随口道:“可能是在劝周蓉来找你,想要修复关系吧。”

  闻言秋柔云转头看她一眼,随即目光又放回周蓉身上,她声音有些轻柔:“确实她满脸都写着阴谋算计。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陈薇:“之前他们早就搬走了,搬到沉木区那边,你应该知道,就上次宴会的地点。”

  秋柔云笑了笑,转头看她:“你意思是,他们现在是为我又搬回来了?”

  陈薇肯定道:“我觉得是。”总不能是为了怀念以前的生活吧?离开的时候都没请人打理院子,说明早就把这处抛弃,现在有了价值,自然而然就搬回来了,毕竟房子还没卖。

  秋柔云又笑了,笑容有些诡异:“他们很会拿捏人心。”

  就这么聊了几句的工夫,周蓉和秋瑞波竟然还在原地,只是秋瑞波似乎见一直说不通周蓉后,恼怒地说了句又重新回到秋家里去,周蓉便是满脸落寞的模样,

  看到她这副模样,秋柔云就觉满心快意,又觉心中苦涩和憋闷,好半天才道:“她就是活该。”

  陈薇从小就没有父母,体会不到秋柔云的心情,只能让秋柔云先回去,眼不见心不烦,看不到周蓉或许她心情就会好起来。秋柔云嗯了一声,她拽起毯子按了按眼睛,从陈薇的视角看过去,她眼睛红红的,只是好像没什么眼泪。

  秋柔云很快就从另一边下了车,周蓉看到她的身影后,起先还踌躇的神情一下就坚定起来,她走出被野草缠绕的铁门,在秋柔云身后喊:“小云。”

  秋柔云身影越走越快,周蓉又喊了一声:“小云!”

  “妈妈好想你!”

  秋柔云停下脚步,她眼睛红得像是刚哭过,看向周蓉的眸光像是有水滴落在眼睛里,泛起盈盈的水光,隔着较远的距离都像是能看清周蓉脸上细小的皱纹,对方殷切的目光就恍若昨日还将她护在怀里时的温柔。

  只是这一切都被周蓉亲手打碎,偶尔她也会想,这并不是周蓉的错,她只是做了一个她能做的选择和决定。她偷窃于遥的人生,便要承担享受后的代价,而周蓉在养育十几年的“女儿”和亏欠十几年的亲生女儿之间,做了个她能做的。

  其中也许是带有弥补于遥的意思,但也明晃晃地告诉秋柔云,她放弃了她。

  秋柔云也想问,秋家到底有没有人真心实意地爱过她,到底是爱她这个人的身份,还是爱和他们流淌同一血缘的人。又或者,命运就是如此,她的存在只是为了揭破秋家人的面具罢了。

  她是谁不重要,谁会关心一个弃子的何去何从。

  现在周蓉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又何尝不是因为她在唐家举足轻重的缘故?如果她沦为唐家的玩物,就该被卖第二次,而不是在这里看到周蓉那满含愧疚的双眼。

  也或许,周蓉是真心觉得愧疚,但那又怎么样?

  已经太晚了,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周蓉。

  她早已死在无数个被放弃的晚上。

  这一句妈妈好想你,就像是裹着糖汁的毒箭,秋柔云不可能再拿自己赌第二次。理智让她清醒,情感让她不可避免地感到难过。

  秋柔云深呼吸,周蓉像是察觉到她神情间的松动,沉重的步伐在这一刻就变得轻巧起来,飞快地朝秋柔云走来,脸上的愧疚被惊喜逐渐弥漫开,她忍不住喊秋柔云的小名:“小云。”

  只是离得越近,就越能看清秋柔云脸上的冷漠,周蓉的速度就又慢下来,最终停留在离秋柔云三步远的位置,她大概终于意识到,养育十几年会将她护在怀里的女儿好像已经不见了,眼前的秋柔云熟悉又陌生,让她感到有些害怕和不安。

  她手绞着衣摆,有些无措:“小云。”

  秋柔云漂亮的眼睛望着她,眼睛红红的,说话语气却很平静:“秋夫人。”

  听到这声称呼,周蓉像是有些站不稳地晃了晃,她神情凄楚,被秋柔云这样喊心中又涌上委屈,克制不住地控诉:“我是你妈妈。”

  她从来没有被秋柔云这样对待过,那天晚上对方失望震惊的目光又在心底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腹中也有千般委屈,秋家从来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如果可以,她当然也不想送任何一个女儿去唐家,但是她已经亏欠于遥太多了,而且……于遥的男朋友是秦言。

  如果注定要牺牲一个人,那只能是人生没那么“完美”的秋柔云了,况且秋家已经对秋柔云很好了。在秋柔云从医院抱回来的那一刻起,也就只有这么一件事对不起秋柔云。

  可是,秋柔云现在也在唐家过得很好,她以为秋凌云说得对,一家人写不出两种字,她以为他们始终能和好。而且,唐震虽然人不怎么样,但实力是在雄厚,如果秋家能和唐家合作,自然能更上一层楼。

  人要越过阶级是非常难的一件事,尽管再不愿,她也不得不承认秋凌云说得对,如果没有秋家,秋柔云哪怕以后成了世界闻名的画家,那也该是七老八十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在现有的年龄做到阶级的跨越。

  迟迟没来找秋柔云,是周蓉没有勇气,她怕看到秋柔云失望的神色和拒绝的态度,仿佛总是一眨眼就会看到秋柔云不可置信地瞪着她的模样。

  周蓉站在原地有些讷讷,她见秋柔云红着眼眶,也就跟着忍不住红了眼睛:“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似乎只要话开了个头,后面的话就越发自然,像是又回到了从前,语调也跟着不由自主地埋怨,自然而然地提到那天在学校的事:“你不该让陈薇打你爸爸的,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爸爸。”

  “你爸爸年纪大了,在医院住了好几天,”说到这里,周蓉的语气就哽咽起来,“你一次都没来看过。”

  秋柔云感觉心脏一点一点冷下去,身体也跟着变成灰烬,她像是一个旁观者在看周蓉。旁边陈薇轻嗤一声,她神色冷淡地朝周蓉走了一步,周蓉就吓得眼泪都来不及擦,害怕地往后退:“你打了小云的爸爸,现在还想打我吗?”

  陈薇:“你说秋柔云一次都没去医院看过,于遥就去了吗?”

  周蓉下意识道:“遥遥参加竞赛,哪里有时间去看?况且在医院躺几天就能好……”说到这里,周蓉忽然噤声,她终于想起来,秋柔云会出现在那边,是因为秋柔云也要参加竞赛。

  陈薇帮她说完剩下的话:“于遥参加竞赛没时间去医院,秋柔云参加竞赛就能有时间了?”她语调平静又带着讽意,“轮到于遥,秋凌云在医院躺几天就能好。换成秋柔云,不去看就是她的不对了?”

  “这已经不是一碗水端不平的事,”陈薇静静地看着周蓉,“你不把她当女儿,就不要苛求她。”

  周蓉站在原地摇摇欲坠,陈薇还在继续开口:“秋家对她做的事,你真就能这么心安理得地把自己摘出去吗?晚上睡觉时你就不会害怕吗?”

  周蓉被她说得脸色惨白,她抬头去看秋柔云,就见秋柔云也在看她,像是对她这个母亲彻底失望,眼底没有丝毫的情绪,像是一句话都懒得和她说,径直转身离开。

  周蓉下意识想追,脚却像是生根牢牢地黏在地上。

  陈薇扫她一眼,揭开她最后的遮羞布:“你今天过来是因为心里愧疚,还是因为秋凌云?”

  周蓉嘴唇颤抖再说不出话来。

  【反派当前黑化值升至11。】

  陈薇跟着转身离开,看到秋柔云的身影很快进到陈家,也跟着加快脚步过去,心中不由产生一丝烦闷,每次秋柔云看到秋家人都会变得不开心。

  回到屋里,秋柔云似乎又恢复成平时的模样,甚至还有心安慰陈薇。她整个人都缩到陈薇的怀里,像个脆弱的小动物蹭了蹭,陈薇鼻尖能嗅到她洗发液的香味,秋柔云说:“没关系的,我已经是百毒不侵了,我还要和你结婚。”

  沉默一会儿,她像是终于下定决心道:“我会往前看。”像是给自己,又像是给陈薇的一个交代,这句话她说得格外郑重。

  她愿意再试一次。

  陈薇很不放心,好在这一晚上秋柔云都表现得很正常,期间还和唐家人商讨过国外合作的事,在她的提醒下,那边合作倒是有条不紊地进行中,很多文件只能依靠邮件传送过来,到时候需要打印再由秋柔云签字。

  她穿得还是情侣衣的大T恤,开会议视频时却没人敢小觊她,态度间还有些小心翼翼。陈薇给她准备果盘时,似乎还看到那个据说被排斥出唐家核心的唐雯潼,对方的头像缩在最小的一角。会议结束后,她是最后一个退出的,退出前还有拇指和食指做了个比心的动作,小声道:“谢谢。”

  秋柔云戴着的金丝边眼镜闪着精明的亮光,她温柔地端起水杯喝了口,笑着说:“不用客气。”

  唐雯潼也看到从旁边路过的陈薇,十分殷勤地又和陈薇打了个招呼:“陈二小姐晚上好。”

  陈薇略一点头当做回应,唐雯潼还想再说油画的事,秋柔云却忽然抬手移动鼠标,语调温柔:“现在很晚了,唐小姐还请早点休息,晚安。”

  唐雯潼几乎是来不及说晚安,秋柔云已经将视频关掉。

  陈薇给她喂了块苹果,发觉黑化值就又涨了一点,她顿了下:“不喜欢吃苹果?”

  秋柔云似乎觉得有些奇怪,她懒懒道:“还行。”

  陈薇便当她是不喜欢,陈薇抱着秋柔云在沙发上看完一部电影,秋柔云就打算去洗漱睡觉,结果上楼时恰巧碰到回家的陈雅,陈雅像是刚应酬完,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神情间还有些疲态,看到两人倒是十分自然地打了个招呼:“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薇:“下午。”

  秋柔云觉得有点不自然,她扯了扯陈薇的袖子,对陈雅柔柔道:“姐姐晚上好。”

  陈薇便不动声色地带她上楼,等走到拐角看不到陈雅身影时,秋柔云才骤然松懈下来,她问陈薇:“我们什么时候搬出去?”

  陈薇想了想,说:“要不然我让她搬出去?”

  秋柔云有些没反应过来:“谁?”

  “陈雅。”陈薇十分自然地开口,“你要是觉得不自在,我们就让她搬出去。”

  秋柔云沉默下来,不住打量陈薇,在考虑陈薇说的是真的假的。暂时不说陈薇爸妈对她的印象如何,如果就这样让陈雅搬出去,估计陈雅对她的印象就会更差了。也不知道陈薇为什么会这样想……

  半晌,秋柔云:“算了,反正也住不了几天。”

  秋柔云妥协了,她嘴上是这样说的,黑化值却下降了。这还是陈薇鲜少有摸不清她心思的时候,如果可以,她倒是很想直接问出来。

  秋柔云洗完澡出来就又说自己饿了,不想下楼,索性陈薇就下去。在客厅碰到陈雅,陈雅正坐在一楼大厅的位置,桌上摆着很多文件,陈薇扫过一眼觉得和在秋柔云那里看到的很多内容都相似,她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径直往厨房那边走。

  陈雅一看她路线就知道她要干嘛,毫不客气道:“给我也弄点吃的。”

  陈薇端了两盘水果甜品拼盘出来,放下一盘在陈雅面前,然后拉开相隔不远的椅子坐下。陈雅有些惊奇,从文件里抬起脸看她:“怎么了,有事?”

  陈薇还没开口,陈雅又说:“婚期决定下来了?”

  被她这么一打岔陈薇也不生气,顺着她的话问:“爸妈会同意吗?会不会生气?”

  陈雅啧啧两声,上下打量陈薇,然后才笑:“怎么现在才想起要问这件事?”

  陈薇十分诚实道:“以前没想起来。”主要是还不习惯有父母这事。

  陈雅微笑地看了陈薇一会儿,然后才开口:“没事,我会和他们说。”

  听到她这么说,陈薇就十分自然地当起甩手掌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陈雅又忍不住好奇地问她:“如果爸妈不同意,你怎么打算?”

  陈薇道:“没想过,可能会离家出走?也可能偷户口本?”说户口本,陈薇就自然而然想起,她和秋柔云吻到情深处时,忽然从怀里掏出户口本的事了。

  陈雅忍俊不禁,等笑意过去摆摆手:“行吧,赶紧上去吧,别让人饿到。”

  陈薇嗯一声,依旧没走,陈雅询问的眼神看过来,陈薇就迟疑地开口:“姐。”

  陈薇很少喊陈雅姐,光这么一声陈雅就坐直身体,心道如果不是特别困难的要求她都会答应——当然如果真的很困难,她也会努努力尽量满足,她神色沉静:“怎么了?”

  陈薇眼神真挚:“你有没有那种,就是‘天凉王破’的能力?”看陈雅之前老讲圈子里的事,她之前还没什么感觉,最近听得多了也就终于知道陈雅在圈子里的评价了。

  陈雅:……

  陈雅:“看不惯秋家?”

  陈薇十分坦然地点头:“可以吗?”

  陈雅微笑,不想让自家妹妹失望,略有些含糊道:“我尽量。”生怕陈薇再问下去,发现她能力不行的事,陈雅不动声色地赶人:“没事的话你就先上去吧,水果都快氧化了。”

  陈薇看一眼拼盘:“放心,没苹果。”其他水果更不存在短时间内快速氧化导致不美观的可能,她端起拼盘走了,又觉得把陈薇当工具人不太好,转头道:“姐,早点休息。”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像是一直融入不进来的妹妹,好像终于在这里生根了一样。陈雅被自己这突然冒出来的念头逗笑,她摇摇头,随即又忍不住去想,薇薇好像确实和以前变得不太一样了。

  可能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陈雅在心中轻笑。

  秋家举办的生日宴格外热闹,几乎景市上流圈子的所有世家都收到了邀请,就连来景市谈生意的、家世比较好的人也收到了邀请。和陈薇上次去的宴会不同,这次的举办的地点在秋家在沉木区的别墅,光是停在外面的豪车都快闪瞎人眼睛。

  秋家还邀请了记者,说是要庆祝找回秋家最小的女儿——他们对外声称当初周蓉生下的是双胞胎女儿,因为医院疏忽导致他们现在才找回于遥。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秋家人是把自己骗过去了。让陈薇来说,大概是知道自己做的丑事瞒不住,索性连脸都不要了,短期吃到的利益让秋凌云变得自大和贪婪,试图让子女帮他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不管是抱错的孩子,还是亲生的女儿,无疑都只是他的工具而已。

  陈家自然也收到邀请,再不喜欢秋家,陈雅也还是会去,不管是和人交谈认识,还是吃瓜看戏,陈家也总是要有人出席的,据她估计,今天的生日宴上人不会太少。

  趁着秋柔云不在,陈雅还问过陈薇要不要去,秋柔云又是什么感想。毕竟一年不到的时间,发生的事也太多了,对秋柔云来说那更是翻天覆地,从天上坠到泥地也不过如此了。

  当然这件事她没和秋柔云说,担心秋柔云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况且以她和秋柔云合作时的了解,她也并不觉得秋柔云会因为一个小小的生日宴而难受,如果会,那就不是秋柔云了。只是她觉得,以秋柔云现在的地位,这样的宴会没什么去的必要,去了就是给秋家赏脸了。

  陈薇:“要去。我和小云都要去。”

  陈雅:“……去干嘛?”

  陈薇:“吃瓜。”她心道,秋家人卖女儿的事都能干出来,还有脸办生日宴,凭什么她和秋柔云就不能过去?

  陈雅一想到秋家人看到秋柔云时五彩缤纷的脸,忍不住也开始暗暗期待起来,甚至还亲自为两人挑选礼服,力求在宴会上亮瞎秋家人的脸。结果才刚说了自己的想法,陈薇就说秋柔云已经选好两个人的礼服。

  去的时候,陈雅自己一个人坐车去的。陈薇则是和秋柔云一起坐的唐家的车过去的。

  唐震现在都还躺在医院里,陈薇跟着秋柔云去医院看过一次,那个臭名昭著的唐震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脸上罩着氧气罩,目光浑浊又锐利,看到秋柔云时就流露出笃定的信任。

  秋柔云波澜不惊地安抚他,语气柔和地说起最近公司发生的事,还将文件带给他看,文件里还夹杂着几张股份转让的同意书。陈薇十分怀疑唐震的眼睛还能不能看清文件上的字,唐震却像是真的在很认真地看,最后只说了一个字:“好。”

  离开时,她好像隐约听到唐震说了句“对不起”,声音很轻,回头看时就见唐震正望着秋柔云的背影出神。

  秋柔云头也没回地离开,在空荡的停车场,秋柔云对陈薇解释:“只是利用了一点小小的手段。”

  一段让唐震老了以后才觉得愧疚的记忆,这样的愧疚和想要弥补的心态映射到秋柔云身上,于是越发方便她的计划。她本来还十分苦恼无法拥有唐氏实权,哪怕她为唐氏争取到新能源的合作,又和唐震一起在出事的车上,她把唐震从快要爆炸的车里拖了出来。

  不是良知起到作用,只是唐震在那个时候还不能死。

  取得信任和彻底放权还是有区别的,一直到她发现了唐震的秘密,她看着陈薇轻笑,意味深长:“杀了人就该备受折磨。能心安理得生活的,也就只有恶鬼吧。”

  “你说,他在处理尸体的时候,会觉得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