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荞手上的力气有点大, 却只够拽住盛萤,没有对判官造成任何疼痛和伤害,她还挺知错就改的。

  “为什么?”盛萤问, “你想起什么了?”

  孟扶荞沉吟片刻,“也不算, 只是有种强烈的感觉,你不能去。”

  记忆可以缺失, 藏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伺机而动, 因记忆产生的感觉却很尖锐,在什么都不明白的情况下有如芒刺,横亘在孟扶荞的心里。她想了想又道,“你别去, 我去。”

  “可以啊。”盛萤点点头, “那我在外面等你。”

  村长家不远, 就在祠堂的西南方向, 靠近一条小溪,走过去只要几分钟, 盛萤还是拖在队伍的最后面,跟巫罗走在一起,她的脚步很慢, 陈家村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地方, 因为避世所以不用讲究章法,桃树直接从道路中央长了出来,枝叶茂盛, 正是开花的好时候, 感觉空气都是粉粉的。

  盛萤折了一堆捧在手中, 桃花精致,桃枝还有另外的用途,见巫罗看着自己,盛萤还分给她一束。

  巫罗:“……”

  她问:“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陈家村绝大部分都是泥地,别说下雨,就是早晚水汽过重都会显得泥泞,桃花落了一些在地上,盛萤的脚踩上去就会往鞋底沾,她觉得还挺有意思,专门踩有花瓣的地方。

  巫罗给她列举:“譬如孟扶荞为什么不让你去村长家,她是不是有阴谋,譬如陈冉说的计划能不能成功,如果失败了怎么办,再譬如……你马上就要成为生桩了,不害怕吗?”

  巫罗和谢鸢看起来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谢鸢喜动,巫罗好静,但骨子里仍是有不少相似之处,盛萤刚才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是谢鸢在跟自己说话。

  “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盛萤本来不想好好回答,想起谢鸢,又想起小时候做功课不专心被鸡毛掸子敲背的感觉就忍不住笑起来,愿意好好回答了,“就像陈冉说的,连怎么做我们都不知道,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巫罗:“……”

  她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十巫总是掌控欲很强,凡事脱离预期都会出现不太妙的结局,所以巫罗的心总是悬吊着,她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干预,是因为她也技穷,没有干预的办法,而且到了她这个年纪,很多时候力不从心。

  队伍的最前端已经到了村长家中,盛希月也想凑热闹,一股脑的往前钻,小玉拽都拽不住,巫罗这个年纪力不从心,盛希月这个年纪就是精力旺盛,之前还在担心自己会被活埋丢了小命,这会儿又将此事忘了个干净,什么都有一试的勇气。

  村长家从外面看像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开着烟囱、窗户和门,小的有点可怜,感觉一个人在里面都转不开身,实际走进去还算宽敞,甚至有隔间,分了厨房、客厅和卧室。

  村长人不在,魂也不在,所以连门都不用敲,孟扶荞更是一进来就开始“大肆搜刮”,翻了半天,没有翻到谢鸢说的大喇叭。

  东西没找到,孟扶荞心里那种不详的预感却愈演愈烈,盛萤明明没有跟进来,甚至离得还很远,她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感觉没有得到丝毫缓解,直到她鬼使神差地走进了村长卧室……

  卧室简陋,里面就一张床一张书桌两张板凳,唯一的装饰物挂在南墙上,是幅画,像是怕沾灰,所以用白布蒙着,孟扶荞刚踏进来,画上的白布便随之滑落,像是这幅画故意要将自己展示给她看。

  画是水墨画,留白多,很是潇洒写意,云和山界限分明,隐隐的还能看到雷霆,但漂亮归漂亮,就是没什么特殊。

  孟扶荞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这画很像是她自己的手笔,就像应殊然擅长做饭,孟扶荞也有所长,她画画一直不错,只是从陈家村出去后,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种不想动笔的感觉,最多也就是在盛希月的童话书上用蜡笔涂个小人。

  她一直是想干什么干什么,不想干就拉倒的脾气,对画画提不起兴趣很正常,她有时候除了杀光所有人,吞了所有魂魄之外,对其它一概不敢兴趣,可是看到眼前的东西,孟扶荞忽然觉得自己不想再画画,是因为留下了一张令自己十分厌恶的作品,只要她一提笔,这种厌恶的感情就会在潜意识中泛起,孟扶荞当然不愿再画。

  “这幅画有什么古怪吗?”谢鸢忽然出现在她身后。

  村长的大喇叭就放在书桌上,一进卧室门就能拿到,孟扶荞却看都不看,直奔南墙上的这幅画。陈家村对谢鸢来说只是一个落脚之处,在外面走累了才回来休息一两天最多半个月,从巫罗休眠,到陈家村彻底覆灭的这段时间里,谢鸢更是只回来了一次,呆不到两天又走了,至此再也没有踏足过这里。

  而陈家村的村民将巫罗和巫谢视为“神”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物,平常也不说邀请串个门之类的,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都聚集到祠堂来说,所以谢鸢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幅画,她跟着孟扶荞看了一会儿,原本轻松的表情渐渐沉郁,像是一潭化不开的雪水。

  谢鸢问:“是谁画的?”

  孟扶荞摇摇头,很理直气壮地骗人,“不知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这画中分乾坤,有两个阵法,”谢鸢伸手,照着半山腰的地方画了一道,“地上这个困仙,天上这个锁龙,两个阵法要是一起张开,你们血尸都逃不掉。”

  “孟扶荞,这张画是你画的吧?”

  “都说了我不知道,”被戳穿了孟扶荞也一点都不心虚,“我的记忆被陈家村这些人搅和得乱七八糟,还丢掉了许多,关于这张画我也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孟扶荞,你可是血尸,我们制造出来的第一只血尸,你要是不愿意配合,陈家村的人就算再多出两三倍,也对你无可奈何。”谢鸢很了解血尸,尤其了解孟扶荞,在血尸尚未点睛之前,十巫暂代判官之职,曾经和孟扶荞合作过一段时间,怎么说呢……只要孟扶荞不愿意,哪怕她处在没有点睛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十巫也没办法强迫她做任何事。

  “就算是我自愿配合的吧,”孟扶荞的话听起来非常气人,“但我已经不记得了,况且陈家村不是你跟巫罗的杰作吗?我配合它们,它们也在配合我,既然是同流合污,你跟巫罗也未必能摘得出去。”

  谢鸢:“……”

  她想了想:“你等着,我回头就跟萤萤告状!”

  “告什么状?!”小女孩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脆生生的,带着点特别纯粹的好奇,“告诉我呗,告诉我呗。”

  盛希月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喜欢的就是幸灾乐祸,她挤在谢鸢和孟扶荞中间仰着头问,“是不是孟姐姐闯祸了?闯什么祸了?”

  小玉只是走得慢了一步,结果稍不留神就要担心盛希月的小命会被血尸捏走。

  幸好孟扶荞的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画轴上,过一会儿,锁链从她袖口中探出,先在水墨画周围张牙舞爪地试探一番,随后直接将它从墙上摘了下来托在手中。

  这么近的距离画中闪电影影绰绰,有那么一瞬间孟扶荞感觉自己都听到了雷鸣声。

  “你说的两个阵除了困仙锁龙这些虚无缥缈的作用之外,还能派上其它用场吗?”孟扶荞又问,她很了解自己,不会无缘无故弄出这样的东西,也不会无缘无故厌恶自己的作品,除非上面还有隐藏的秘密。

  孟扶荞将画纸翻过来又研究了半天,这画是个卷轴,跟祠堂里谢鸢和巫罗的画像用纸差不多,挂在南墙上也是用钉子吊上去的,卷轴质量很好,无论颜色多么浓艳都不透墨,背面光滑雪白,只是凭血尸过于发达的嗅觉,她隐隐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这股血腥味很清冽,已经干涸了许久,像是被什么人装在瓶中又沉入井里保存,才会如此干冷。然而这股血腥味非但没有引起孟扶荞的食欲,反而让她有一种熟悉感,世上只有一种血能够达到这种结果,就是从孟扶荞自己身上流出来的。

  画是孟扶荞的手笔,不知是卷轴还是墨水中又用了孟扶荞的血……她忽然眉心一蹙,掌心在纸面上拂过,随后一抹丹色慢慢从里面渗了出来,像是一条游动的小蛇。

  “蛇”爬上孟扶荞的指尖,却没急着向上,反而昂起头部,狠狠戳了下去,顺着伤口,这点赤红重新回归孟扶荞的体内,谢鸢刚看到她眼中泛出不同的颜色,就赶紧拉着盛希月跑路,小姑娘完全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只能一边跟着跑一边问:“怎么了怎么了?”

  “我不知道啊!”小玉也一头的雾水,她觉得自己完全误入了一片兵荒马乱中,莫名其妙就被拱出了房子。

  而谢鸢出门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冲不远处的盛萤喊,“你的血尸要恢复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