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荞的记忆有问题也算众所周知, 她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大的事,盛萤也不觉得,连带着小玉和盛希月都认为记忆而已, 缺失一段就缺失一段呗,没什么大不了, 有生之年能想起来固然好,想不起来也就那样了, 对生活造成的影响不大, 至于失忆导致性格大变更是无稽之谈……孟扶荞只是有一些东西想不起来了, 又不是变成个孩子受环境影响需要人重新教导善恶观。

  更何况血尸……三观再正正不到哪里去,她们是吃人的。

  因此谢鸢拖着一家子往外跑,并通知盛萤她家血尸要恢复记忆的时候,就连小玉和盛希月的第一反应都是松口气, 谢鸢不说明白, 还以为天要塌了呢。

  “我恢复记忆又怎么了?”孟扶荞的声音随后响起, 距离谢鸢还不到一米距离, 谢鸢将两个小女孩往前一推,将她们推向盛萤后才回头道, “没什么,主要怕你记起画中藏着的阵法有什么用而已。”

  谢鸢毕竟是十巫之一,就是刚刚带人逃跑的时候, 都保持着几分潇洒, 此时回过头,双方散发出来的压迫力在空气中相遇,有那么一瞬间, 盛萤怀疑都要擦出火花了。

  画当然还在孟扶荞的手上, 她已经将卷轴收好, 上面用扯来的布条系了个蝴蝶结,看布条的颜色、材质和样式,很可能是村长卧室中的床单。

  “我是想起来了,”孟扶荞一点没有掩饰,“陈家村这些人真是了不起,当年跟我商定的事而今看来大部分都能算是成功,只不过多出一些意外而已。”

  孟扶荞很少真心赞扬什么,说陈家村的这句话却很实诚,如果村子里的人忽然诈尸,她很有可能赶制一面锦旗送给村民们,表彰它们的尽心尽力。

  “盛萤,陈冉告诉你的办法确实有用,但它话只说了最正面的一半,或者陈家村的人只告诉了它这一半,实际上陈家村与我,都没有将你列在可以救的行列里,你是消耗品,只有你的死才能满足我们所求。”

  孟扶荞的目光始终落在手中那册卷轴上,“而我与你的相遇都是计划好的,我要观察你,控制你,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你的判官,你若是符合条件的生桩,本来就该有成为判官的潜力,与其成为其它血尸的判官,不如成为我的。”

  “哦。”盛萤听了孟扶荞这番话却没什么反应,她从怀中抽了一束桃枝递给孟扶荞,“好看吧,送给你。”

  孟扶荞:“……你不生气吗?”

  “没什么好气的,陈家村为了能够修复轮回系统,保护更多的人,毫不犹豫的牺牲陈妮、陈亚萍和谢忱沣,再牺牲她们自己,牺牲姜羽,应殊然……我有什么特殊,值得它们冒天下人都死光的风险来保护?”

  盛萤很早之前就看明白了陈家村的行事手段,它们跟十巫很像,永远不会为了少数人牺牲大多数人的利益,真要评判这种做法,自然不能说是善良正确,可是骂又不知从何骂起。

  人力所能,它们已经做到了极致,剩下的由命由天早已不由自己,活了上千年的十巫,不老不死的血尸以及代代传承的判官都做不到,无端指责一群牵涉其中的普通人过于不讲道理。

  孟扶荞笑起来,她手中捏着桃枝,忽然道,“算算时间,再有两三个月章禾区的桃林就要开花了吧?”

  “嗯。”盛萤点点头,“冬天也要过去,还有几天就要立春然后过年,到时候放长假,去古城玩儿的游客超级多,可以挣很多钱。”

  孟扶荞:“……”

  倒是小玉很赞同盛萤这种说法,小姑娘补充道,“一个多星期就抵淡季个把月呢!”

  “……”孟扶荞继续无语,“大的小的全掉钱眼里了!”

  小玉正想跟她理论不挣钱她身上穿得衣服从哪儿来,好材料好设计都贵得很,还有一天三顿以及各种零食各种玩具,全家老小,就属孟扶荞会花钱,要是没有个稳定收入,养个血尸早就倾家荡产,只能请她回棺材里呆着了。

  结果小姑娘刚刚蓄好力,就听盛萤道,“你手上的画可以让我看看吗?”

  吵架本来就是个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过程,只要中途被打断,就没有那种痛快淋漓的感觉了,小玉嗫嚅了一下,又“哼”一声,决定抛弃盛萤两秒,她一把挽住了谢鸢的手臂,整张脸埋进衣服里叽里咕噜一大通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孟扶荞却听明白了,小玉这是在骂自己泄愤。

  血尸一点都不计较,盛萤的选边站让她暗地里高兴的不行,脸上倒是没怎么表现出来,她将手中的卷轴递给盛萤,“这张画很凶险,原本是我用来算计你的。”

  判官和血尸的关系很微妙,孟扶荞之前也不清楚盛萤是怎样的人,万一彼此很合不来,对方说什么都要反着做,孟扶荞就需要这张画来保底了……她又不可能真的跟判官动手,血尸对自己很了解,万一忍不住将判官直接吃下去,不仅计划失败,后续还有无穷无尽的隐患。

  画中的阵法当然是死的,暂时还没有启用,所以盛萤拿在手中也不要紧,倒是谢鸢看起来很紧张,紧张的有点出乎孟扶荞想像了,所以血尸小声问她,“你觉得这画还有什么不对劲?”

  谢鸢没好气,“它不是出自你的手笔吗?你自己都不清楚,我一个外人怎么知道。”

  谢鸢将“外人”两个字咬得极重,重到小玉十分心虚,抱谢鸢的胳膊又抱紧了些。

  “不说拉倒,”孟扶荞本来就脾气不好十分傲慢,就算谢鸢算是她十分之一个创造者,孟扶荞也懒得“你好我好大家好”,她直接转过身向判官告状,“盛萤,谢鸢觉得画有蹊跷,但她不打算告诉你。”

  “啊?!”谢鸢被栽了一口大锅,她赶紧冲盛萤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您……是什么意思都无所谓,”盛萤冷漠,“反正这么多年,您不告诉我的事多了,我一个人照顾自己,也勉强长到这么大没出什么事。”

  谢鸢:“……”

  她怀疑盛萤是在和孟扶荞一唱一和,但是没有证据。

  兴许是将盛萤收养之后,除了帮她治病外,这么多年都没有尽过其它责任,教育、关怀全部失位,还要榨干盛萤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的原因,尽管双方都是亲缘淡薄的人,谢鸢对盛萤仍是怀有一丝愧疚。

  收养关系不比其它,名义上,谢鸢终归是盛萤的母亲,就连她很小很小的时候牙牙学语,最初两个音节都是对着谢鸢喊“muamua……”

  这点“对不起”令谢鸢总是对盛萤服软,就算知道这是判官和血尸的一唱一和,谢鸢也只能叹口气,她问,“你知道什么是龙气吗?”

  “龙身上的气?”盛萤倒是会读取字面意思,她本身并不是这么想的,龙气更像是风水之中具有象征意味的东西,不过盛萤的理解很模糊,就干脆说了个大家都能够听明白的解释。

  谢鸢笑着道:“其实也不算错……传说,天生一龙为白,地孕一龙为墨,其它诸龙皆以它们为祖先,最初的时候,是没有轮回的,没有轮回就没有死亡,长生种只多不少,有时候为了争夺一片树林,一汪溪水,就打得天翻地覆。”

  这段故事判官和血尸都知道,书阁中有一栏专门放神话书,那时候就连人也是长生种,被后世称为“神仙”,因为时间过于古老,所以说法很多,记载也是各种各样,光“龙”这个物种的起源就有凭空臆想说、杂交说、天生地养说和图腾演化说,谢鸢甚至十巫采用的是天生地养说,由于她们年纪太太太大,就像村子里胡说八道的老人,怎么的都有点权威性。

  “作为判官,你应该很清楚这样的情况并没有维持多久,便有长生种开始死去,可能古籍上的记载是相互残杀至死,实际上却是两条祖龙不知什么缘故,忽然之间悄无声息的死去了。”

  谢鸢很适合当个说书人,她声音轻轻缓缓的,说到重点处还会稍微停一下。

  “这两条龙是生的开端,也是死的开端,由无至有继而归于无的过程,被命名为‘轮回’,而它们躯体埋葬的地方与生死轮回关系紧密,其中一条位于章禾古城地下,龙身七寸处就是地下宫殿的生门,另一条则在这深山中,龙身七寸是陈家村祠堂。”

  “虽然是两条龙,身躯埋葬之处也各有不同,比较活跃的龙脉却只有一条,那是因为我们……也就是十巫曾经在章禾古城之上进行过祭祀仪式,已经将龙气都消耗干净了,至今还没有复苏的迹象。”

  十巫在章禾古城进行的祭祀仪式是为了制作血尸,盛萤在地宫里目睹了全程,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的重来,孟扶荞的诞生是运气也是必然,十巫借尽了龙气,天时地利人不和,痛苦、哀嚎和不幸中诞生了血尸,它们欠这个世界的,所以长生却困于长生的牢笼。

  谢鸢这些年去过很多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很多的人,读过愿意读的所有书,培养出一个爱好,直到兴趣消失就再培养一个……也还是觉得无聊透顶,而血尸连这些都没有。

  十巫厌恨自己的造物,却于几千年后,与之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