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现在动手还是再等等, 等人出来后公开处刑?”孟扶荞问,她个人比较倾向于后一种做法,抓对方一个现形才比较有意思。

  刚好, 盛萤也这么想,她向前一步, 指节靠近面前的苍灰色雾气,在上面轻轻敲了敲。

  阵法前后有过三次变动, 一次呈波纹状, 一次呈锯齿状, 还有一次是孟扶荞太过深入导致的反噬。三次变动对阵法里面的人产生了影响,盛萤的胸骨都差点被它压断了,但这样连续的变动也会让判官察觉出细微的破绽。

  在这三组人里,盛萤已经算是阵法符咒方面比较薄弱的一环, 十巫自不必说, 就连小玉在刚刚的重力施压中都可以做到游刃有余的同时, 保护自己和盛希月, 而盛萤谈不上游刃有余,更谈不上保护别人……这样的实力令阵法一旦出现破绽, 小玉就会条件反射,察觉捕捉。

  小姑娘已经在雾气前站了一会儿,手上拎着一张刚画好的符纸。小玉毕竟也上了年纪, 很有点守旧派的作风, 盛萤这一代除了血砂落成的符纸,其它时候基本铅笔、钢笔、中性笔甚至水彩笔,逮到什么用什么, 小玉却还是坚持用毛笔墨水……毛笔墨水难以速干, 对纸张的要求也很高, 安稳的环境中提前做准备还好,眼下就有点不合时宜了,好在往下淌的边缘部分不会影响符纸本身的效用,最多也就是难看一点。

  血砂从盛萤的指尖流淌到灰色薄雾中,因为距离近,凭盛萤的肉眼也能捕捉到小玉的身影。小玉看不见她但她能看见小玉,自然是看得见的人去迁就看不见的,于是孟扶荞就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围着雾气直打转,转了有两分钟才停下来,她没忍住笑,还被盛萤回头瞪了一眼。

  两分钟后,小玉才像是找到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位置,盛萤与她面对面,而血砂已经在这两分钟时间里与面前黑雾完全搅和在一起,甚至从西往东拉了一道,看起来就像是腰斩,创面还流着血。

  但很可惜,黑雾不是人,不会流血,还能飞快自愈,而血砂也没办法真正渗入其中,只能在盛萤这一侧横行霸道,将黑雾撕扯地不胜其烦、

  就在小玉手中符纸贴近黑雾的同时,血砂便顺着符纸纹样在盛萤面前形成了一模一样的符号,从一边打不通,那就尝试两边同时下手,当然,要是孟扶荞动手,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她短时间无法破阵,弄碎这样的空间隔阂只是举手之劳,可惜在小玉和盛希月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容易遭受牵连,特别是盛希月。

  对孟扶荞来说,盛希月不比地上的蚂蚁容易活。

  小玉其实不指望自己的符纸能够破开障碍,第一次只不过试探,试探深浅,所以符纸的威力一般,能打开局面当然好,打不开也无所谓,再试就行了,盛希月还在后面给她摇旗呐喊,这个年纪的女孩分贝尤其高,几乎没怎么用力,小玉的耳膜就要被震碎了。

  “闭嘴!”小玉凶巴巴回头,盛希月马上压低了声音继续:“加油!加油!”切换自如。

  就在这时,面前的灰雾忽然震颤了一下,震动幅度越来越快,范围也越来越大,很快就像融化的冰激凌在小玉面前泻了满地。小玉被吓了一跳,直到盛萤和孟扶荞的身影暴露在面前,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盛希月的反应更快,她腿被冻了一下,现在还有点冷麻冷麻的,又瘸又拐又跑又跳,两三米的距离弄得好像翻山越岭,一把扑进了盛萤怀中,还没来得及撒娇打滚,就被孟扶荞提溜着后衣领又给拉了出来,“你老板受了伤,别这么用力,打碎了你还得赔我。”

  盛希月不服气,她又锤又蹬,折腾了半天但是拿孟扶荞一点办法都没有,几十秒后冷静下来,才哼了一声,“老板和你在一起,你还让她受了伤?不会……是你干的吧?”

  孟扶荞:“……咳,咳咳咳……”

  小女孩敏锐的很,刚出来就在血尸身上扎了一刀。

  盛萤没有外伤也没有内伤,导致她气血不足的唯一原因就是孟扶荞。

  见血尸被闷了一棍无话可说,盛萤又忍不住笑起来,孟扶荞刚将盛希月平稳放在地上,回头就看见盛萤正在揉脸,试图将脸上的笑容揉回去。

  孟扶荞:“……”要不是中间隔着小玉和盛希月,她肯定会忍不住亲盛萤一下,就算中间隔着小玉和盛希月,血尸也没有那么在乎,她还是绕过去亲了亲盛萤,只不过时间变短了。

  小玉一把捂住盛希月的眼睛又捂住自己的眼睛,过一会儿才问,“你们……好了没有?”

  “好了。”血尸一点没有不好意思,她理所当然的喜欢盛萤,理所当然的要腻在一起,判官寿命如此短暂,都不一定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孟扶荞才不想浪费时间。

  盛萤也只有耳朵尖是红的,她半敛着目光,像是忽然想起祠堂的最里面还关着巫罗和谢鸢似得轻声道,“孟扶荞,你去给她们开个门吧。”

  因为盛希月的原因,孟扶荞不能插手将两个小姑娘救出来,但十巫皮糙肉厚无所谓啊,有省力的办法盛萤才懒得勤奋刻苦。

  泥人还在谢鸢的面前流动着,它在空气中不断变化着姿态,试图将自己给挤出去,只要挤出去落了地,泥巴捏成的东西自然能逃出升天,但忽然之间,它整个“人”一震,定住了不再妄动,谢鸢随之察觉到了不对,不等她有任何反应,挡在面前的笼子化成了荆棘,照面袭来,要不是谢鸢躲闪得快,脚腕子差点被逮住,整个人倒吊起来。

  巫罗大概是土里埋久了,跟自然同化,她的危机感比泥人还要快上一步,早早就划定区域将自己保护好了。

  谢鸢:“……”她看着旁边纹丝不动的同事,终于说出了今天第一句带感情的话,“你早知道却不提醒我?!”

  “直觉而已,”巫罗眼睛都不抬,“直觉就是瞎猜,这还是你告诉我的。”

  谢鸢活着的时候话很多,闹腾腾的,大概是死后最闹腾的魂魄留在了地宫中,随着往事揭晓,魂魄消散,留下的这部分虽然不文静,但能忍了许多,到现在为止巫罗还没被吵出幻听来。

  不知道为什么,巫罗爱清静,却还挺怀念谢鸢挥之不去的声音。

  谢鸢被噎了一下,她还蛮习惯这种感觉的,很久以前巫罗就擅长将话堵死,两个人要是吵起来,谢鸢全是些没营养的略略略,巫罗全程两三句,就能说的谢鸢反思大半年,然后伤心自己没有口舌天赋。

  当然也有严肃的时候,谢鸢平常正行不多,她又长得清雅秀丽,一副好欺负不上心的样子,冷下脸来却凶的很,这种时候就连巫罗都不敢跟她吵架。

  藤蔓来势汹汹,很快就将谢鸢堵得无处可去,她干脆往巫罗身边一钻,原本只能容纳一个人的保护伞瞬间扩大,好像早就预留了空间,就等对方钻进来、

  谢鸢仰头感叹,“还是一样的嘴硬心软。”

  巫罗的目光始终落在笼架上,荆棘不是凭空而来,是笼架拆解后的一部分,也就是说困住她们的笼子此刻有一部分空荡荡的没有遮拦,按道理可以直接走出去,巫罗和谢鸢之所以没有行动,则是因为笼子外的情况不对。

  她们身处祠堂之中,笼子撤去,外面应该是屋顶、墙壁、承重柱,还有包括盛萤在内的四个人,但现在笼子残破,笼子外仍旧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作为阵法大家,十巫当然清楚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外面有人正在冲击阵法,企图放她们两个出去,也知道关她们的这个“笼子”设计精巧,针对的就是她们这种狠角色……凡从内部施加的力量都会双倍反噬在个体身上。

  巫罗和谢鸢一个半死不活,一个尸骨无存,早就过了巅峰期,这种加倍反噬的阵中阵要破很简单,只要能力足够撑死对面就行,可惜她们两全都老胳膊老腿,没什么斗志,与其耗死自己,不如原地套个坚硬的壳,等别人来救。

  笼子上所有竖着的栅栏已经全部变成了荆棘,荆棘包裹住巫罗支撑起来的安全区域,几乎遮挡到半点光都不透,忽然,失去所有支撑物的笼子轰然倒塌,荆棘迅速干枯,脆生的就像一抔几个月不沾水的土,随即沙砾般消散了。

  孟扶荞就站在枯黄的沙砾之外,她的手上缠绕着一层锁链,就是这层锁链刺入笼子中,将所有的禁锢全部撕裂,“晚上好啊,两位。”

  巫罗这才伸手,将包裹她和谢鸢的泡泡戳破,覆盖在上面的最后一层荆棘也随之消散,整个祠堂中已经没有了阵中阵的痕迹,所有人重新聚集在了一起,但气氛却跟之前大不相同。

  “这泥人长得真好看,”盛萤违心夸了一句,因为她这句话,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乖巧不动悬空漂浮的泥浆身上。她又道,“我们困着也是困着,不如试试用它来钓出幕后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