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萤话音落下, 周围的反应各不相同。

  孟扶荞是觉得有些奇怪,刚刚她和盛萤已经试探了一轮,那进行伪装的东西以及阵眼的位置已经确定, 根本不需要额外的动作,盛萤却在此时提议用泥人钓幕后主使者, 多少是给自己增加了难度,而在她的认知里, 盛萤不算懒却也不勤奋, 忽然转性肯定在打什么坏主意。

  既然是坏主意, 孟扶荞当然要参与其中,她随后点了点头,附和道,“我和盛萤都认为陈家村的人就在附近甚至在阵中, 它们不太可能离我们这帮不速之客太远。”

  谢鸢回头, 看了一眼泥浆, 像是后知后觉地观察出来, “这东西看起来似乎比我离村时更丑了。”

  所谓的丑大部分是因为形态不稳,用泥做人复刻血尸出自谢鸢的提议, 她甚至是艺术创造的生力军,当然清楚这东西原本看起来该是个什么模样……所谓泥土捏人,就算刚上手的时候泥土要带一点湿润, 成形后也得进行风干或烧制等一系列的操作, 使其完全定型,不可能维持这种泥浆状态。

  除非是有人将这些古旧之物掏出来重新利用时,为了方便控制, 又打散了原本固定的形态, 十巫中的巫真就是傀儡大师, 精通木石机械之术,他跟谢鸢交情深厚,后世几千年的光阴里,因为无聊,谢鸢也学了不少这方面的知识。

  她很清楚制作傀儡,尤其是人形傀儡,需要在头顶、心口、四肢关节处打上钢钉,钢钉长一寸三分,大部分以桃木削成,当然金银更好,上面缠绕魂丝,也就是看不见的傀儡丝,与主人心意相通,不用发出指令,便能完成相当复杂的工作。

  既然傀儡身上有魂丝,扯动魂丝自然能找到操纵傀儡的人,并且魂丝这种东西虽不难斩断,却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一部分的傀儡师宁可暴露身份,也不肯随便乱来……盛萤的提议的确是个好办法。

  泥浆还是处于半流动的状态中,它对标血尸,尽管制作失败,听懂人话并简单地判断局势不成问题,它已经发现了对方的意图,不过也有可能是藏在它背后的人察觉了盛萤的意图,总之外在呈现就是泥浆慢慢地沸腾了起来,桃木钉又从沸腾的泥浆中缓缓袒露而出,随后“砰”的一声炸成了无数片木屑。

  谢鸢:“……”倒是个能扯断魂丝的狠人。

  “哦?”盛萤眨着眼睛一脸惊讶,“扯断魂丝是个大工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举会大大削弱傀儡师的实力吧?我们这里有十巫有血尸还敢这么做,好大的胆子啊。”

  真诚但是阴阳怪气,孟扶荞在旁边直接笑出了声。

  陈家村毕竟神秘,它制作出来的“血尸同类”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有多大的能耐,身份暴露之后说不定是一场厮杀,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现在拿捏对方的心理,先进行一轮削弱,到时候孟扶荞若游刃有余,还能抓个活口。

  “小玉,我问你一个问题。”盛萤说话的同时,伸手抓住了小玉的手腕子,小姑娘刚刚又是保护盛希月又是破除阵中阵,忙活了一大气累的不行,身上也是热腾腾的有些出汗,盛萤指尖却冷的厉害,刚握上去就让小玉打了个寒噤。

  小玉没有挣扎,她对寒冷一类的环境敏感,也有应激反应,却并不害怕。正常人如盛萤,冷到一定程度会难受甚至疼痛,小玉不会,她零下几十度的冷库中也能适应良好,况且她已经习惯了盛萤的贴身伤害,没有遇到孟扶荞之前,小玉就是盛萤在冬天里的暖手宝,遇见了就将手往小姑娘的脖子里一塞。

  “希月的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盛萤继续道,“你连关都要跟她关在一起?”

  “老板,你怀疑我?”小玉眨着眼睛,神态模样几乎没有破绽,短短时间里,一个陌生的造物能模仿到这种程度几乎不可能,除非是有本体的帮忙,但小玉看起来很温和,也是能在客栈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独挡一面的人,她要是不愿意,谁也没办法勉强,还有可能因为勉强,直接碰个鼻青脸肿。

  所以刚开始,盛萤也觉得不会是小玉,直到孟扶荞尝试破阵,她才从中窥见了破绽,

  小玉对盛希月的保护过于突出了,盛希月年纪小,是个八字很轻的普通人,也就意味着她更容易受伤,会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甚至可能被卷进判官的衙门中,在章禾古城的时候,盛希月的确是被保护的对象,重明鸟项链就是因此而来。

  可外力的保护终究是有限的,盛希月需要上学,交朋友,四处“鬼混”,只要不是没有监护人的情况下去水边玩儿,爬三四米高的树往下跳这种危险活动,盛希月拥有的自由不比同龄孩子少,这就要求盛希月要学会简单的自救。

  从她会说话认字开始,盛萤和小玉就开始教她一些简单的符咒,几年下来盛希月就算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从早玩儿到晚也不会出什么事,这也是盛萤放心带她来陈家村的原因,有重明鸟的保护,加上一些自保的办法,危机之中,盛希月也至少能坚持到别人来救。

  而小玉刚刚表现出来的保护欲却像是完全忽略了重明鸟和盛希月本人,甚至带着点侵略性……能将小玉模仿得如此之像,肯定花费了不少心思,眼前之人是知道重明鸟存在的,她只是单纯不放心,而这种过分的执着是最不该出现在小玉身上的东西,相反,十巫、判官和血尸,没有谁能比小玉还要豁达。

  盛萤没有废话,她握着小玉的手腕微一用力,掌心符文随即烙印在小姑娘的皮肤上,符文是用血砂写成,一时半会儿根本搓不干净,然而“小玉”却面不改色,“焱符?你不会认为这种东西对我有用吧?”

  话音刚落,“小玉”身上的那层皮却开始干涸剥落,盛萤后退一步,退到了孟扶荞身边,“我有问题问你,当然是优先拆穿你的伪装,你不会觉得我要跟你打架吧?”

  盛萤是判官,判官可从来不负责打架,不然也不会一人配一个血尸。

  “小玉”:“……”

  眼前那个熟悉的小姑娘慢慢褪成了一个陌生人,却又不够陌生,它的模样既像巫罗又像谢鸢,在外层的泥巴全部剥落之后,里面除了此人之外,小玉也在,只是她双眼紧闭,处在一种无意识的昏迷状态中,对方之所以模仿小玉模仿的这么到位,纯粹是因为身体原本的主人就在身边,孟扶荞能够探知记忆,她的同类当然也能。

  “……”盛萤打量着面前的陌生人,过了一会儿才问谢鸢,“……这也是你的遗产?”

  谢鸢赶紧摇头,她不够自恋,更不会同时参照自己和巫罗的样貌制作出类似血尸,但又并非血尸的东西……判官和血尸能被纳入轮回系统是有条件的,陈家村中的东西有魂魄,却没有属于自己的原生躯体,这就意味着一旦有什么东西打开了它欲望的阀门,单靠它自己是没有办法压制的,相当于一次性用品,出现故障就没用了,

  陈家村能制造出这样的东西确实很厉害,但说实话,没什么用,甚至还有伤人伤己的可能。

  谢鸢想了想,也问了面前的厉鬼一个问题,“陈家村里除了你,还有幸存者吗?”

  “有,”它点了点头,“不多,但是有,制造我需要的怨念很重,孟扶荞出生的时候你们舍弃了不少生灵吧?我也差不多。”

  谢鸢:“……”

  十巫心狠手辣,这没什么好辩解的,谢鸢很清楚,她们十个人都有报应,只是早或晚的问题,就连她自己这副拼凑而成的魂魄状态也不会一直维持下去,等到信物发挥完它们的作用,匣子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存在,而她现在与木匣子又是相互依存的。

  面前的厉鬼又道,“你们可以叫我陈冉,陈妮的妹妹要是能活着生出来,这个名字就该是她的。”

  陈冉是又像谢鸢又像巫罗,不过眉眼之间却很年轻稚嫩,若以外貌推测年纪,应该和小玉差不多大,怪不得一些娇憨神态模仿得惟妙惟肖。

  祠堂里的阵法将所有人困住,这个“所有人”当然也包括陈冉自己,尽管它这种伤敌一千自损一千的做法实在让人大惑不解。

  “你们要除掉我吗?”陈冉问,“我本来就不应该诞生在这世间。”

  身份被戳穿,它没有一丝紧张感,相反,那张年轻素净的脸上总是挂着几分漫不经心,它似乎早就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心态好的很。

  盛萤摇摇头,“你还没有回答我,希月到底有哪点特殊,值得你这么上心?”

  盛希月只是年纪小,又不是笨,还接受了一大堆关于人贩子的基础教育……她在旁边观察了好一阵,又看着小玉蜕皮似得蜕成了另外一个人,马上也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盯上了,对方很有可能不怀好意,当即气冲冲地跟着盛萤反问,“说,为什么要……拐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