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当然是先后袭击盛萤和盛希月的罪魁祸首, 就算没有接触到实物,仅仅暴露在空气中,都让周遭水分凝成雪一样的结晶, 干燥和寒冷并存,谢鸢能抓住它纯粹是因为自己也不能算“人”, 不怎么会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

  她将地底下的人揪出来后便直接甩在了青砖上,那东西还想钻回去, 然而甫一接触它就发现自己和青砖泥土间隔着毫米距离, 凭空漂浮着, 想逃脱几乎不可能。

  孟扶荞早已松开了盛萤,她嘴里含着话梅糖,酸酸甜甜的滋味也是第一次尝到,更何况话梅本身带着一种香气, 孟扶荞喜欢的不行, 于是盛萤又给她多掏了两个。

  身边站着自己喜欢的判官, 嘴里含着糖, 手里还捧着一大把,对面就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捕获表演, 孟扶荞感觉自己活了几千年,还是头一次这么快乐。

  那悬空漂浮在空气中的东西的确是个人形,躯干、四肢甚至五官都很分明, 仅限于分明, 对比同样都是东海泥捏出来的品种——人和血尸,这东西像是加多了水又加泥,泥多了再加水, 几次三番之后揉成的一滩……

  由此可见, 谢鸢和陈家村的人没一个有艺术天赋, 连审美都有点扭曲。

  那东西慢慢抬起头,它有意识,并且认得谢鸢,可惜不会说话,这种情况跟地宫里的灯芯差不多,半晌只发出“啊……”的一声。

  “……它是你的同类?”盛萤远远打量着,片刻后她戳了戳孟扶荞,“你要是现出原型是不是跟它差不多?”

  孟扶荞气得不行,她冷哼道,“同类?这样的东西也配和我相提并论?”

  这堆烂泥的身上确实有股煞气,专属于血尸这种等级的煞气,不过它更像是被煞气驱动的傀儡,躲在它背后的东西才是孟扶荞同类。孟扶荞可以确定她的同类就在附近不远,甚至有可能藏身祠堂中,只是单凭眼睛看不见罢了。

  盛萤又忽然问,“孟扶荞,血尸的五感有多厉害?”

  孟扶荞又笑了一声,当中冷意全消,她反问盛萤,“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祠堂虽大,还谈不上广袤无垠,就连地宫的外殿都比它气派个三倍不只,然而在地宫外殿中,孟扶荞连米粒大小的蜘蛛爬行都能听见,这祠堂里要是藏着她的同类,孟扶荞不可能毫无所察。

  要么此人在祠堂外布阵画符隐匿自身,要么就是它改变了外形,以最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盛萤和孟扶荞的周围。

  前一种可能性几乎可以排除,若是它在祠堂外,怎么能刚好掌握时机驱动阵法,将人两两困住……小玉和盛希月有段时间和孟扶荞贴得极近,稍不留意,两人囚笼就会变成盛萤独处,孟扶荞一个拉扯两个。

  “可……是谁呢?”孟扶荞皱眉,她只能确定盛萤还是盛萤……刚吸过血没多久,这种方法的进食会让她触碰到判官魂魄,自从爱上盛萤之后,灵魂的触碰便有种水乳交融的感觉,所以盛萤谁也替代不了。

  那就只剩下另外两对,一共四个人。

  孟扶荞的视觉和听力都不错,但并不代表她是火眼金睛,能辨认出妖魔鬼怪,正常情况下巫罗和巫谢很难冒充,可是陈家村这东西能被血尸称为同类,论实力绝不在十巫之下,以上就下本来就要简单些,它还有魂魄,也就使得谢鸢都非独一无二。

  “它是什么时候混入我们队伍中的?”盛萤也有疑问,激活阵法的十之八/九是此人,也就是说两两成囚之前它就已经在了,被它取代的人去了哪里?还有它混入人群这么长时间,难道就为了激活阵法,既困住别人也困住自己?

  孟扶荞没有继续纠结,她强行破阵的想法只不过暂时搁浅,现在实行也不算晚,一阵狂风忽然在祠堂内部聚合而成,所有的门窗都受到影响,几乎同时外敞,窗户轴甚至因此损坏,有两扇不是在风中摇晃,而是直接栽了出去。

  被巫罗强行停住的阵法又重新流动起来,只是这一次并不像之前,波纹状的流动只是一种警告,眼下这种锯齿形的却有杀伤力,刹那间,祠堂里的重力忽然加剧,刚开始只是身体变僵变重寸步难行,随即就连呼吸都有种双肺被扼制住的轻微窒息感……阵法并不想要人命,它只是希望所有人都乖乖听话不要挣扎,好好呆在原地。

  孟扶荞在搞破坏,盛萤却趁机观察着祠堂里的其它人,那东西是陈家村制造出来的,对外来者并不熟悉,就连巫罗和巫谢也是从早到晚的天机不可泄露,一年到头宅在陈家村中,陈家村的人都未必对她们有太深的了解,更别说十巫是无脚鸟,这世间早就没有她们的归处,谢鸢在章禾是这样,在陈家村也是这样,巫罗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既然不熟悉,模仿就很容易出现破绽,而且是越做越错,越错越多,阵法出现波动的危机时刻,这种破绽会更加明显。

  盛萤原本以为对方想乔装,会优先乔装巫罗这种后加入队伍,盛萤自己也不太熟悉的对象,然而她观察了一阵,却发现并非如此……她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符纸略一翻转,压在身上几乎让骨头造反的重力瞬时减轻,她忍着一直没动,就是想给人一种自顾不暇的错觉,暗中的观察才不会被识破。

  “咳……”盛萤又咳嗽了一声,过冷的空气和阵法的压制都会对肺部造成损伤,盛萤看着弱不禁风,实际上却韧如蒲苇,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不会示弱。

  轻微的咳嗽声闷在嗓子里,并没有打扰到孟扶荞……血尸现在用武侠小说的标准来形容就是“物我两忘”,她已经和脚下的阵法合二为一,能感知到线条上纤微的变动,一般这个时候,孟扶荞已经能找到阵法的弱点,逮到阵法的弱点轻轻一震,四两拨千斤,就算不能一下子挣脱困境,也会让镇物显现,知道镇物是什么在哪里,小玉、十巫和判官就能完成接下来的工作。

  然而孟扶荞的试探如石沉大海,直到惊动法阵,引来反噬,她也没有找到镇物,就好像这东西从来都不存在。

  孟扶荞猝然睁开眼睛,她一把将盛萤揽入怀中,祠堂中的阵法随即收缩,能撕扯开钢筋水泥的巨力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盛萤却仿佛身处安全屋中,除了风衣衣摆,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波及。

  直到反噬如飓风过境,将孟扶荞所处空间内的一切都摧毁殆尽后,她才缓缓松开怀里的判官。祠堂内一共是四根承重柱,其中一根就在盛萤背后,此时这根承重柱就像遭到白蚁啃食,从里到外都是棉絮状的一团,这要是人的身体,恐怕五脏六腑连带着骨骼都被碾碎了。

  “你怎么样?”孟扶荞将盛萤从上到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只有身上的风衣短了一截,好在质量和做工都不错,被撕裂的部分没有线头外露,继续穿着也不会随处乱勾,影响盛萤。

  “我没事。”盛萤拍了拍孟扶荞,血尸的状况比判官要狼狈不少,她几乎承担了一定范围内所有的反噬,衣服、头发甚至是半边身子都被扯碎了,整个人看起来诡异又可怖。但血尸的恢复能力也极强,检查盛萤有没有受伤这段时间里,她半边身子已经逐渐长出了血肉,就连那件从章禾带过来的淡青色长裙都生出线头相互织补,她就像是一张油墨插画,藏在恐怖故事的中间页,对折时只有半张美人面,摊开后才会被那种不属于人间的瑰丽血腥所震慑。

  如果孟扶荞并非血尸,刚刚的反噬就能将她碾碎了,跟齑粉一样,哪怕她的物种钢筋铁骨,利刃子弹这种物理伤害都不一定能留下伤口,还是遭了这样的大罪……孟扶荞并没有探到阵眼,但她看起来胸有成竹,沾了血的脸上带着笑,既笑盛萤平安无事,也笑此阵不过如此。

  “你知道什么了?”盛萤从背包里掏出一块手绢,也是淡青色的,当初买裙子时送的赠品,手绢右下角跟裙子下摆都绣着茉莉花。

  手绢擦过孟扶荞眼下的血渍,血未干涸,还容易擦,等擦不掉了孟扶荞又要生气,血尸完美,包括样貌,她吃人都不爱沾血,更何况是自己被撕碎后的血……明明是自己赢了,如此狼狈到显得棋差一着。

  “所有的阵法都有阵眼,这是天道演化之初给万物留下的一线生机,必然存在,无可更改。”孟扶荞微眯着眼睛,手电筒的光落在她的脸上,明暗对比令她眉目深陷,从油画变成了水墨画,轻盈飘逸,神秘莫测,“然而眼前这个却浑然一体,我融入其中探寻了这么久,都未曾找到破绽。”

  “我什么都没有找到的时候,它可以无声无息的装死,只要保证你们受到限制,没有办法援手就可以了,但我要是只差一步就要触及到阵法核心,为了保护自身不被破解,它就一定会有过激的反应。”

  孟扶荞没有找到阵眼和镇物,但她划定了一个极小极小的范围,小到上面只能站下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