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只有两个当事人, 一个陈妮,另一个就是当年负责超度的判官——陈亚萍。

  这个时候的陈亚萍已经是抽出生魂后的陈亚萍,她的所作所为要么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 要么是为了陈家村恢弘伟大的目标,眼里看见的苍生以亿万来衡量, 区区两只厉鬼在陈亚萍可接受的牺牲范围内,她不会再有那样的慈悲心肠, 放小姑娘们一条生路。

  可无论超度或打散, 两个小女孩都应该是同样的待遇, 怎么陈妮却依然留在沉水潭中,连窝都没有挪,而另外一个小女孩儿却已消失无踪。

  “陈妮留下,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 可以作为诱饵来钓你, 至于那个小女孩……我猜她应该是陈妮的双胞胎姐妹。”巫罗进入休眠的时候, 陈妮已经筛选出来寄予厚望, 但像她这样的十巫,应该早有预感不会成功或者成功的几率不大, 轮回中事物都讲求一个机缘,机缘未到强求不来。

  胎中未成形的孩子没有魂魄,甚至七八个月未经历分娩, 魂魄也不健全, 要是九个月十个月临盆,不仅成形,五官、血肉、骨骼、内脏都已发育完成, 再经过分娩, 便是一个独立的人, 成为生桩的条件是“杀人”,也就是说陈妮在是行将分娩之前,将她的双胞胎姐妹消化的只剩小半边身子,出生即死亡。

  因为连婴儿都算不上,就被陈妮所杀,因此化为厉鬼,终日无意识地缠着她,孟扶荞在沉水潭边看到的两个女孩子年龄相仿,由此可见死去的一方即便是呈灵魂状态,也依然能够长大。

  诸多违背常理的地方令判官不解,盛萤这段时间甚至准备了笔记本,将这些事一一记载下来,以后整理好放进书阁中,再有判官遇到相同情况总有个参照物。

  “那女孩呢?”盛萤一旦认真想知道什么事,就咬死了绝不偏题。巫罗虽说得不少,但她跟谢鸢是同一个毛病,到了关键时候总喜欢故弄玄虚,不多问几遍就问不出来什么东西。

  巫罗叹一口气,“她应该是被鬼煞吃了,准确来说是被判官喂给了煞,你不会真以为煞是什么无害的东西吧?”

  “……”白蛇还盘在盛萤周围,因为它身形巨大的原因,巫罗靠得再近都没有办法碰到它的判官。

  “盛萤会这么认为还不是因为你们过于无能,留下的典籍又少又缺损,”孟扶荞冷哼了一声,“怎么,给判官多留点文字记载是能要你们的命吗?”

  巫罗:“……”血尸脾气大,说话难听,得不得理都不饶人这些是她早就知道的事,但血尸会如此维护判官倒少见的很,巫罗除了被她一顿怼,怼到无语之外,还因为她发现眼前的情况很……有研究价值,无论孟扶荞还是应殊然。

  盛萤拍了拍白蛇的脑袋,有很多事因为孟扶荞在身边,她的心即便不落地也有软绵绵的东西在下面垫称着,孟扶荞就是那又大又软又多孔的海绵,让盛萤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会完好无损。

  陈妮只是记忆有问题,日复一日困在同一个场景中,智力没有问题,她听得出巫罗在嘲讽自己,因此从盛萤背后探出半个脑袋,冲巫罗做了个不服气的鬼脸,然后又猛地缩了回去。

  小姑娘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就算巫罗现在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那也不是自己能够挑衅。她不喜欢巫罗说的话,却也不得不承认巫罗所说兴许是真相,她不太记得同年龄的朋友了,可总有一点熟悉感,这种熟悉感是刻在脑海里甚至是行为上的东西,况且自己是厉鬼中的厉鬼,特别稀少,干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都有可能。

  “为什么要将亡灵的魂魄喂给陈妮?”盛萤顿了顿,又轻声道,“她如此,我是不是也要如此,或者……已经如此?”

  所有人都已经默认陈妮是盛萤的镜像,两人之间有太多相似之处,但目前为止都是陈妮像盛萤,但小姑娘毕竟处在陈家村的严密监视中,这个监视应该会持续到她被埋进土里的那一刻,以确保陈妮走在正轨上,为祭祀做好一切准备。

  而盛萤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任何被培养的感觉,谢鸢除了帮她治病的那些年,其它时候基本都处于放养状态,一年到头不着家,盛萤简直是爱怎么长怎么长。

  巫罗打量了一眼盛萤,没说话,可她眼神中的浅薄笑意已经足够让人毛骨悚然。

  陈妮吞噬同胞魂魄的时候,已经是个死人甚至迁了坟,埋在沉水潭边了,陈亚萍还特地上山“喂养”,本来就是件特别奇怪的举动。她成为判官的时候,已经得知了陈家村的大部分真相,心中满是愧疚,之后所有行为都是在弥补,也就是说陈妮肯定在诱饵之外,还有其它用处,光是诱饵这一条,不足以让陈亚萍做出如此难以解释的选择。

  但盛萤不管,她就是觉得小姑娘案卷既已写完,那就可以超度,如果巫罗和陈亚萍不能给自己一个足斤足两的理由,那今天就是陈妮的解脱之日。

  实际上陈亚萍肯定给不出来,她跟几年后的自己就是菜鸡和凤凰的区别,现在是纯在混,而巫罗……她没有多说什么,甚至做了个“请”的动作,盛萤没有再犹豫,鬼煞超度起来很费时间,光是陈妮身上这一层层的煞气就要剥离半天。

  这是一个双层套环的衙门,盛萤的任务是超度陈妮,姜羽的任务则是超度陈亚萍,原本的状况是陈妮比陈亚萍的情况复杂,现在却交换了难易程度……陈亚萍从刚刚的对话中清楚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而死后几十年,陈家村仍然一事无成,轮回已经处在崩溃边缘,能支撑的时间屈指可数,而这一切都源于自己的蠢钝。

  陈亚萍由此生出万千杂念,她这部分的魂魄本来就耳根子软,容易陷入自责,还一味善良,一整个儿圣人状态大爆发,将执念和怨气都爆发了出来,转瞬之间已经有些摧枯拉朽,朝着厉鬼的“进化”方向飞驰而去,还好姜羽之前曾想凭一己之力超度整个陈家村的人,她放出的血砂量很多,暂时还能将陈亚萍的怨气克制住。

  现在的难点在于陈亚萍的魂魄不健全,脆弱的厉害,轻微一碰都担心将她碰散了,因此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眼睁睁看着她被怨念吞噬,变成更棘手的厉鬼,要么就只能趁现在抽出她体内赖以支撑的所有符咒,让陈亚萍随风消散。

  姜羽却都没有选,她被磨破的手指轻轻一动,本来已经逐渐愈合的伤口重新崩裂,还好都只是些擦伤,出血量不大,应殊然的欲望虽被引动,勉强还可以算在控制范围之内,她瞳孔外圈渐渐有发红的迹象,于是退开几步,站到了白蛇的旁边。

  整个祠堂,甚至是陈家村都随着姜羽的动作微微颤动,这种颤动不是山崩地裂那种大开大合似得,更接近小幅度高频率,才一会儿功夫就将站在上面的人震到腿脚发麻,白蛇金色的瞳孔瞬间挪移到了姜羽的脸上,孟扶荞察觉到了什么,伴随着嘶嘶的声音道,“盛萤,姜羽想凭一己之力修补周围的地气。”

  姜羽在祠堂中布下的阵是与陈家村地脉相关联的,而判官封地形成衙门,说到底也是一种利用蛟龙旗布下的阵法,既然是阵法就需要外力驱动,阵法越强,需要的外力驱动越大,衙门可以困住厉鬼、鬼煞、旱魃甚至血尸,驱动力当然不会小,凭判官根本撑不起来,而蛟龙旗就是判官调动地气的道具……衙门本就和风水地气息息相关。

  只要姜羽在上面动一些手脚,方圆百里都会受到影响,而她布下的阵法既能覆舟亦能载舟,不过是顺和逆的差别。当然,顺势可以省很多气力,陈家村当年以血祭阵,借阵法困住孟扶荞并在她身上动手脚的时候,已经对地气造成了很大的破坏,在这个前提下姜羽只要足够心狠就可以拿捏陈家村的命脉。

  可要修复,就得付出更加高昂的代价。

  孟扶荞很怀疑凭姜羽的能力修复地气能修复到几成,这种怀疑倒不是针对姜羽本人,而是针对判官这个群体,判官的主要工作就是超度,会其它的不过锦上添花,不需要专精也不可能专精,姜羽能懂这样的阵法并且将它实施出来已经是一种能力的体现,能用到什么程度就很难说了。

  盛萤原本的注意力都放在陈妮的身上,鬼煞就算已经放下了执念也远不如想像中那么好超度,煞气是抽去一缕还有一缕,无穷无尽,盛萤已经意识到自己用错了方式,此时判官笔一转,竟将陈妮的煞气引到了自己身上,孟扶荞开口提醒她姜羽那边的情况之前,她就先看了巫罗一眼,“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吧,陈妮所有即是我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