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并不会被煞气吞噬, 最多是觉得冷,如堕冰窖的冷,盛萤用来保温的符咒都有些不够用, 她脸色有些苍白泛青,孟扶荞现在又是个冷血动物, 就算缠上去也不会让盛萤的情况稍有缓解,只能干着急。

  陈妮已经是位大几十岁近百岁的鬼煞, 如果有同类, 她在同类里都堪称资深, 对煞气的控制能力却仍然很差,收放自如都难做到,更别说准确的攻击对象或是攻击时不牵连他人,就连在半山腰瀑布前对抗孟扶荞的时候, 她都需要第三方的辅助, 而这些煞气才刚转移到盛萤这里, 她就立刻掌握了技巧, 甚至能以煞气吸怨气,将漂浮在整个陈家村上空无主的怨气一并吞没。

  怨与煞本就同源, 就像河水东流入海,瞬间就被同化,盛萤作为活人, 被缠绕在这些阴森凶戾之气中虽然不太舒服, 同时却又觉得很有意思,自身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口袋,可以将这些东西无止境的装进去, 甚至……盛萤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 不只是单纯的身体像口袋, 她还生出了一丝吞噬万物的欲望。

  好在这股欲望很浅,盛萤只是略受影响,细品起来确实很像饿肚子,大概是五点多吃了晚饭,十一点左右肠胃闹别扭的水平,饿,但也不是非吃不可。

  她知道孟扶荞所经受的欲望肯定是自己的千万倍,时间也更长,长到血尸存活一日,这样的饥饿感便伴随她一日,忘记了起点也看不见终点。

  就在陈家村的怨气都被盛萤吞没之后,孟扶荞便直接从白蛇身体里“掉”了出来,刚开始只有一点,小指中间指节那么高,轻易便穿过了被煞气封堵的层层围墙,随后盛萤只觉得眼前一花,全须全尾的孟扶荞便站在了她的面前,轻轻地将她抱入怀中。

  血尸的最高体温只有三十度,比人类要稍低一点,可怀抱也是温暖的,带着橙花的香味,是酒店中洗护用品留下的,盛萤自己的身上也有,但她就是觉得孟扶荞更好闻,不是多孔的海绵,更像是晒到松软,藏着阳光的棉花。

  盛萤一陷进去就想将自己闷死。

  她全身心趴在孟扶荞身上,把血尸当成拐棍的一部分,盛萤有些困倦,她的情绪经历过大起大落,但好在身体没受什么伤,最多也就是太冷消耗了体力,再加上饥饿便有些难熬,相比姜羽,盛萤这样都算精力充沛了。

  “你怎么样?”孟扶荞支撑着盛萤轻声问。

  “还好,出去之后稍微休息一下就可以了。”盛萤说着,转过目光看向了姜羽,她的神色有些落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姜羽是个很……坚定的人,如果她打定了主意要做什么,谁都无法劝阻。”

  “那就别看了。”孟扶荞挡住了盛萤的眼睛,“她这么处理肯定是想好了结局。”

  盛萤苦笑,她发现自己失去的东西越多,对伤心的理解也就越深刻,就像是小时候心上的那个洞还没有填上,有风吹过就带起凉飕飕的寒意和失落,这种感觉很绵长,无论经过多久,都会下意识害怕那缕风再度吹起。

  姜羽修补地气的同时,陈亚萍的怨念在减弱,她其实有些不知所措,面前这位判官和陈家村的交集不多,却在用一种几乎自毁的方式修复陈家村的地气,陈亚萍看不明白且大为震撼,哪怕判官在传说中的刻板印象确实是有点脑残在的,不管被如何伤害,主打一个都能原谅。

  可姜羽这种不分青红皂白要牺牲自己成全陌生人的还是少见了些,以至于陈亚萍都有些愣住了。

  她本来就是因为愧疚所以生出怨念,现在愧疚的成分降低,震惊占据了上风,不经意间心态都平稳了许多,减少了莫名其妙的内耗,包围在她周围的血砂伺机而动,将陈亚萍与怨气分隔开,成为了随时可以超度的模样。

  姜羽一心二用的本事很厉害,这边修补着地气,那边还能趁虚而入,将陈亚萍从巫罗身边拖拽到了自己身边。陈亚萍生出的怨气还不算多,血砂抽出一部分作为牢笼将怨气困锁之后,还剩下一部分缠绕在陈亚萍身上,她由此能听见姜羽的心跳声。

  陈亚萍忽然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没有拖累到十巫的计划,相反她很有可能是计划中的一环,当日的陈妮,后来的孟扶荞都是为了现在的两位判官铺路,姜羽是修复地气的首选,她与周围的山水风向如此契合,契合到原本就该是其中一员,而盛萤是规则上苍量身定制,她终归是要进入陈家村,也该埋葬于陈家村。

  “哈……”陈亚萍轻轻笑了一声,所有的安排早在百年前就开始严丝合缝地运转,如果现在是她轮回的契机,那强行留下来也没什么必要,心中杂念一消,金色的光芒就落了下来。

  亡魂升天的方式过于戏剧化,盛萤两年没适应,姜羽八年也没适应,她抬头看了一眼,差点被云层中落下的光柱闪瞎了眼睛。

  就在陈亚萍被超度的瞬间,陈妮也像是剥了壳的鸡蛋,她本来就没什么离谱的欲望,见陈亚萍要走,反而着急起来也想跟上去,盛萤干脆在后面推了她一把,将陈妮推进了陈亚萍的光圈中,随着小姑娘的缓缓上升,陈亚萍在半高处等了她一会儿,最终两道亡灵一起轮回去了。

  鬼煞的案卷终于完成,她与陈家村的关联至此告一段落,衙门紧接着脱落崩毁,随着沉水潭边的夜风将判官和血尸重新放到了现实世界中,天还很黑,现在只是凌晨,在距离沉水潭比较远的地方亮着盏昏黄路灯,有飞蛾之类的虫子时时刻刻向上撞,一片死寂中过会儿就能听见“叮叮叮咚”的声响。

  巫罗是活人,都不需要经过判官的同意和保护,就能被衙门吐出来,她看着面前这个世界,又闻了闻空气中淡淡的草叶和土壤气息,随后目光就放在那盏老旧的路灯上,硬生生盯着看了许久。

  久到姜羽力竭,半跪在了地上。

  地气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正常时候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它决定的事情很多,几乎无孔不入。风霜雨雪,作物生长,乃至天灾人祸都能影响,沉水潭周围湿润且冷清,衙门中虽是夏天,可衙门之外还是深冬,动植物都以各自的方法处在休眠状态,等到天气转暖,才会重新焕发出生机。

  随着地气的修复,这种脆嫩生机就好像是提前了,树木顶端发出新芽,地上的枯草丛里也钻出一些怪里怪气的爬虫,它们凑过来看了一眼,又窸窸窣窣钻进了黑暗中,对人类这种大体型的生物充满了畏惧。

  “陈家村建在龙脉上,”盛萤也看着那些本不该出现的飞蛾,“祠堂在七寸处,而这沉水潭则位于龙尾。”

  不仅如此,龙脉周围通常还有伪龙脉,尸骨葬于龙脉当然是荣华富贵可累百代,若是放在古时候,机缘巧合之下,称帝都极有可能,伪龙脉的风水也极好,称帝或许差一点,王侯将相尽可挑,据说隋唐时期的世家大族早在汉末至魏晋时期就遍寻这样的伪龙脉,以求家族兴旺,名家辈出,而这些氏族也确实都在一定时期内权势滔天,翻云覆雨。

  当初给温泉酒店看风水的老先生应该就是吃中了此处为龙穴,无论是正龙穴还是伪龙穴都能保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唯一的不同是龙穴地气若受到破坏,它会就此陷入沉寂,而伪龙穴则会给拥有者造成麻烦,譬如生意萧条,灵异事件多发,以及出人命等情况。

  那风水先生既然有些道行,应该是知道伪龙穴与龙穴相依相存的道理,通常是一分二,有的甚至一分三,一分四,龙穴稀少,同一时期普天之下可能也就一条,最多两条,老先生只是将伪龙穴交给了自己的老板,没有泄露真正龙穴的目的,想必是想独吞,若龙穴还在,他就先盖一座衣冠冢占着,若龙穴被毁他也没什么损失。

  就算是为这样的大老板服务一次,收的佣金也不过几万,而现在信风水这一套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他又不会自我炒作,这么多年籍籍无名,大生意都是靠老主顾们推荐,一年最多最多两三次,而平常温饱都成问题,要是能占一处龙穴做衣冠冢,下半辈子就不愁吃喝了。

  谁曾想这块龙穴竟然真的早被破坏了,破坏的非常彻底,七寸断裂,龙骨都接续不上,地气无法积攒,这块龙穴就算再过千年也是死地,更不幸的是伪龙穴里也频繁出事,地址是他算出来的,他当然要负责善后,结果又把眼睛弄瞎了。

  现在想想,一个有野心的风水师几十年没能为自己寻觅到一处佳穴,偏偏这一遭福至心灵肯定大有问题,可惜当时他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只看了山水走势,甚至没有探一探地气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