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闪过各种之前看过的图册,萧偌脸红得更加厉害,低头紧盯着自己的画笔。

  然而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对面人的回应。

  怎么了?

  萧偌刚抬起头来,就见虞泽兮意味不明地望了他一眼,随后转身离去。

  马车重新开始行进,路况并不平稳,带着整个车厢都跟着颠簸起来。

  萧偌满头雾水,实在不懂自己究竟哪里说得不对。

  大约是病急乱投医,萧偌看向岳书锦,寻求对方的意见:“皇上刚刚怎么了,不会是又生气了吧?”

  “啊?”岳书锦面无血色,好半晌才回道,“可,可能是吧。”

  岳书锦脑子里只剩下空白,好容易得到与皇上对话的机会,他方才自然有尝试上前,然而还没等靠近,就被对方转身时轻轻扫了一眼。

  那目光并不冷厉,甚至也没有太多情绪,却仿佛是在打量一件死物。

  岳书锦如坠冰窟,心底忽然明悟,那时如果不是有萧偌在场,对方是当真想要杀死自己的。

  ……只因为他不该与萧偌在一起,不该出现在这辆车驾之中。

  岳书锦狠狠打了个哆嗦。

  太后是疯了吗,居然想让他借由与萧偌亲近,进而吸引到皇上的注意。

  会没命的!而且根本不需要萧偌有任何动作,皇上就会先一步解决了自己。

  有白影蹿进马车,岳书锦失声尖叫,整个人都蜷缩进了角落。

  萧偌也被吓到了,向外望了望,才发现来的正是总跟在皇上身边的那只白狼。

  “桑塔?”萧偌深吸口气,试探着唤了一声。

  白狼抬眸瞧了他片刻,径直走到他面前,将叼在口中的幼狼丢进他的怀里,之后扫了扫尾巴,转身跳出马车。

  萧偌:“……”

  不愧是皇上养的狼,心思都是一样的难以捉摸。

  “嗷呜!”幼狼眼睛溜圆,不停在他怀里撒欢。

  萧偌无奈浅笑,伸手捏了捏它的耳朵:“正好闲着无聊,之后你便跟着我吧,咱们做个伴。”

  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幼狼欢快嗷了一声,用力摇晃尾巴。

  夜色昏沉,戌时初,马车行至梓云山庄之外,已经先一步赶来的铃冬和寄雪扶着萧偌下了马车。

  借着两旁的宫灯,萧偌远远瞥见那人的身影,心跳又忍不住有些加快。

  之前说的侍寝,也不知道还作不作数。

  有侍卫领路,萧偌很快进了自己被分到的小院,寄雪话不多,铃冬倒是满脸兴奋与他介绍院内的情况。

  “……奴婢方才路过时瞧见了,咱们这院子位置最好,出去不远便是花园,风里都能带着花香,还有离皇上的松烟阁也近,转个弯儿便能走到。”

  萧偌心不在焉,只随意点了下头。

  “公子怎么了,”一旁寄雪引着他坐下,语气有些担忧,“可是赶路太累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不用,”萧偌犹豫许久,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你在宫里已经有几年了,可知道如果侍寝的话,需要准备些什么吗,或者有什么比较特殊的规矩?”

  侍,侍寝。

  寄雪嘴巴张大,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公子!”铃冬惊声尖叫,被寄雪一把按住。

  “那个公子,是皇上亲口说的,让您今晚过去侍寝?”寄雪定了定神,认真问道。

  “算是。”萧偌也不确定。

  按照当时的情境,那人极大可能是在说气话,不过无论是不是气话,他都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什么叫算是?寄雪顿时头疼,只好斟酌着开口道。

  “先皇在时,宫里侍寝的规矩的确很多,被指名的妃嫔需要先沐浴更衣,除去钗饰,还要反复检查有无夹带利器。”

  “不过这里是宫外,估计没那些麻烦,只要有皇上传召,您直接过去便可以了。”

  寄雪见萧偌低头沉思,心里顿时打鼓:“公子,需要奴婢给您寻几本册子过来吗?”

  铃冬眨着眼睛,左右望着两人,一脸“什么册子”的单纯模样。

  “不……”萧偌下意识想要摇头,最终还是妥协道,“罢了,还是先拿来看看吧。”

  权当是有备无患了。

  虽然嘴上说得轻松,但萧偌到底还是紧张的。

  晚膳只随意用了碗米粥,便坐在桌边一面看着画册,一面等着皇上那边的传唤。

  宫里的册子,基本还是以教导为主的,整体风格都比较含蓄,萧偌开始还瞧得心跳加速,后来慢慢看进去了,也就不觉羞赧了。

  然而瞧着瞧着,下意识就皱起了眉头。

  “公子,这册子可是有什么不妥吗?”见萧偌一副蹙眉不解的模样,寄雪忍不住好奇问。

  萧偌点点头,指着其中一幅画道:“这人体画得不对,颜色也难看,还有最后这两页,哪里是常人能摆出的姿势。”

  原来是这个。

  寄雪无奈,端了杯茶水给他,小声规劝。

  “公子将就一下吧,等回了宫里,定能找来更好的画册。”

  “算了,”萧偌满脸嫌弃,将册子丢到一边,“这样的水平,还不如我自己来画。”

  寄雪:“?”

  鉴赏过那些一言难尽的画册,直到戌时末,萧偌始终没能等来董公公的传唤。

  抱在怀里的幼狼已经昏昏欲睡,萧偌干脆起身,让铃冬去将外袍取过来。

  “你们先收拾房间吧,我去外面瞧瞧,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嗷?”被弄醒的幼狼打了个哈欠,仰头望着萧偌。

  “乖,”萧偌捏了把它的耳朵,“帮我找找看,你主人如今在什么地方。”

  幼狼歪头疑惑,随即嗅了嗅四周,最后将视线转向小院的西南方向。

  “南书房是吗,”萧偌也跟着望过去,“好,去看看皇上是不是当真在那里。”

  让幼狼帮忙寻人,说来还是萧偌从自己被掳出宫那件事上得来的灵感,当日皇上来追他时带了狼群在身边,也是桑塔第一个将他找到的。

  可见荒原狼在寻人上面,应当是有什么独特的天赋。

  不出所料,萧偌在山庄的南书房外,果然瞧见董公公的身影。

  “萧公子?”远远望见萧偌,董叙也很意外,连忙快步迎了过来。

  “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可是住处有什么问题,您若是不喜欢现在住的院子,老奴马上就去给您换一个。”

  董叙提心吊胆,最近皇上的状况着实有些糟糕,倘若再没有伺候好眼前这一位,他这总管的位置怕也要做到头了。

  “皇上还在忙?”萧偌没有回他的话,而是朝里张望了一下。

  “公子是来找皇上的,”董叙瞬间松了口气,面色也好看了许多,“皇上不忙,只是在同史大人说话,老奴这就带您过去。”

  梓云山庄内外守卫森严,进了院子人却并不多,只有三两名太监从边上走过。

  萧偌一路被董叙引到书房门外,槅扇门紧闭着,能隐隐听见里头传出的声音。

  周遭树影摇晃,偶尔有凉风吹来,萧偌望着窗户,无意识搓了搓肩膀。

  “有些冷了,老奴去给您拿手炉过来。”董公公殷勤道。

  萧偌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目送董叙走远,等到四周再没有旁人,忽然朝幼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凑到门前。

  不知是不是听错,他刚刚似乎有听见父亲宣宁侯的名字,他已经许久没听过有关父亲的消息了,故而才会特意将董公公支开。

  天潢卫总指挥使史裴的声音很大,无需花太多力气便能听清。

  “……宣宁侯的情况大致就是这样了,若无意外的话,只需等宗室那边先有行动便好。”

  “只是还请皇上三思,此事终究有些风险,如今宗室虽然式微,但几方联合起来也不是全无实力的,况且这背后隐约还有岳家的影子,皇上想要一网打尽固然是好,但总不能不顾自身的安危。”

  史裴苦口婆心,虞泽兮的声音却十分平淡。

  “朕能有何危险,不是还有史大人在吗。”

  “皇上!”史裴冷汗都要下来了。

  门外萧偌集中注意,试图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不仅与父亲有关,居然还关乎到皇上的安危。

  然而没等听到下文,忽然身体一轻,房门朝内打开,带着他脚下不稳,合身撞进对面人的怀里。

  萧偌暗道不妙,顿时想要逃走,却被对方紧按住后腰,半步也无法挪动。

  萧偌尴尬笑了笑:“已经不早了,臣想来问问皇上,要不要与臣一起用晚膳。”

  “用晚膳?”虞泽兮平静望着他,“朕看你是为了偷听才有意到书房来的,萧偌,你可知道偷听朝廷机密该当何罪。”

  屋内一同跟来的史裴连忙停住脚步,脑袋低垂,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不是,”萧偌用力摇头,这个罪名他可不能担下,“虽然不是晚膳,但臣来找皇上的确是有其他要事。”

  不见棺材不落泪。

  虞泽兮盯着他,深碧色的眸子满是寒意:“你知道上一个在书房门外偷听的太监受了什么惩罚吗……朕将他捆在大钟里,让他听了整整三日的撞钟声,等再放出来时,他已然连声音都听不到了。”

  “说说吧,你大半夜里不睡,特地跑到书房门外究竟有何要事?”

  虞泽兮没打算真的罚他,却也不愿就这样放过他。

  实在太放肆了,今日敢在书房外偷听,明日是不是就敢自己策划再次跑出宫去。

  必须给眼前人一个教训,让他学学规矩,懂得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眼见事情不妙,萧偌破罐子破摔,索性提高嗓音道。

  “还能有何事,臣来问问皇上,今晚的侍寝到底还作不作数!”

  “砰”的一声响,屋内的史指挥使直接撞上了门框。

  虞泽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