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差点被掳走的事,萧偌对于可能是罪魁祸首的岳家已经彻底没了好感,面对岳书锦时自然也不会有多好的态度。

  虽然不至于恶言相向,但小小坑对方一把还是可行的。

  只是可惜,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对方的脸皮。

  第二日清早,岳书锦再次满脸堆笑地凑到马车附近,一起过来的还有随行画师吴誉。

  吴誉并不清楚两人之间的过节,越发富态的脸颊上带着笑容,朝萧偌拱了拱手道。

  “哎呦,自万寿节那日下官便再没有见过萧公子了,萧公子最近一切可好?”

  萧偌点点头,目光却转向岳书锦。

  岳书锦也不尴尬,跟着道:“抱歉,昨日是我连累公子了,听闻吴大人说公子喜爱收集字画,正好我手中有一幅梅老的骏马图,特地来送给萧公子,权当是赔罪了。”

  世人皆知聿州梅老擅画山水人物,却很少有人知晓梅老早年间也曾经画过许多珍禽走兽。

  萧偌挑了下眉,能寻到梅老的骏马图,这人也真是大手笔了。

  “骏马图,”只是过来当说客的吴誉也有些惊了,下意识回过头,“你确定是梅老亲手所画的骏马图?”

  “是,”岳书锦语气平淡,眼里却藏着得意,“也是凑巧,我是从一名商贩手里买到的,那人狮子大开口,着实费了我不少功夫。”

  说罢望向萧偌,表情诚恳道:“我一向不在外面走动,进宫也才不过几日,不知哪里得罪了皇上,得了那样的评语,还望萧公子指点迷津,书锦感激不尽。”

  岳书锦打算得很好。

  萧偌有意拜梅老为师,梅老早年流落在外的字画,对方即使不愿,势必也是要收下的。

  而所谓拿人手短,以两人如今的立场,岳书锦也没指望对方替自己说什么好话,只希望能借对方的便利,趁着御驾出宫与皇帝见上一面。

  至于以后。

  岳书锦垂下眼眸,他自认容貌不比萧偌逊色,只要能有机会让皇上见到自己,再往后要做的事情就简单了。

  胖画师吴誉瞧了瞧萧偌,又瞧了瞧低声恳求的岳书锦,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萧偌一笑,目光瞥向对方怀里的画卷。

  “梅老的骏马图千金难买,的确珍贵,只是有件事岳公子也许并不清楚。”

  岳书锦眉心一跳,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就听对面人继续道。

  “因为不满早年的画作,梅老已经将绝大部分作品都重新收回了,其中走兽缺两张猛虎图,飞禽缺一张百鸟朝凤并一张白鹤青竹,至于十六张骏马图,已然尽数收入梅老隐居的草庐之中。”

  “我却是不知道,岳公子手里的骏马图,究竟是从何而来的?”萧偌轻声道。

  对面人语气平缓,岳书锦却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一旁的吴誉却恍然颔首,他就说嘛,果然是假画,梅老早年的画作,哪儿是那么容易就能寻来的。

  “在下还有事情,就,就不打扰二位了。”

  无需侍卫驱赶,岳书锦抱着假画灰溜溜离开,留下吴誉与萧偌无奈摇头,索性商议起之后画祭祀图的事。

  宫里每年都要祭神,留下字画记录不过是例行公事,本身并不要紧,对方盛情难却,加上萧偌刚好也闲着无聊,没多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吴誉欢天喜地离开了,临走前留下大堆笔墨颜料,让他先练习着,避免日后手生。

  “吴大人有心了,”目送吴誉走远,铃冬收起颜料,“有了这些事物,公子一路上终于不用再闲着发呆了。”

  他们这回出来得急,铃冬也不敢乱动玉阶殿里的那堆画具,以至于虽然带了纸笔,数量却十分有限,最多只够萧偌几天使用的。

  “是。”萧偌心情不错。

  能将吴誉带过来,那姓岳的也不算毫无用处了。

  然而到了下午,萧偌刚用过午膳,就发觉自己再次错估了岳书锦的执着。

  又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萧偌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分明早上才丢了那么大的脸面,这人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凑到自己跟前。

  果然做大事的人都是要没脸没皮,不拘小节的吗?

  “岳公子,”实在被这个狗皮膏药缠得没辙了,萧偌决定还是开诚布公比较好,“也许是我之前的态度让你起了什么错觉,再说一次,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没工夫与你夹缠。”

  “再有,你若是想与皇上见面,大可以自己去想法子,没必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岳书锦收起笑容,神色也跟着冷了下来。

  但是很快,他便弯了弯唇角,再次扬起一抹浅笑。

  “您误会了,我的确想见到皇上不假,但也是真心仰慕萧公子画技,想要同萧公子结交的。”

  结交?

  萧偌心底呵呵,刚要再说两句,忽然见不远处有白影晃过,顿时改了主意。

  “哦,既然这样的话,你先让我考虑一下吧。”

  “好,”岳书锦松了口气,面容温和道,“这两日叨扰萧公子了,还请萧公子认真考虑,如果最后实在不愿,我也不会再来打搅了。”

  两人站在马车附近,谈话的声音其实并不高,甚至是有意压低过的,然而隔着很远的杨树林里,却有一人一狼安静停在树荫之下。

  沉默无言,过了许久才转身离去。

  第二天,距离梓云山庄还有不到一日的路程。

  清早起来,萧偌再没有见到岳书锦的身影,原本还很意外来着,结果刚用过早膳,就被叫至太后的车驾跟前。

  隔着垂珠银顶,萧偌隐约瞥见太后的面孔,也许是与皇上的关系日益紧绷,对方整个人都消瘦了下来,眼眶向内凹陷,越发透出冷厉与阴沉。

  想起自己近日的境况,太后怒火中烧,直接厉声喝道:“还不给哀家跪下,真是反了你了,如今也是,之前在宫中也是,你就当真这般容不得人吗!”

  萧偌依言行礼,心底却忍不住犯嘀咕,什么容不得人?

  哦,他反应过来。

  怪不得今早没有瞧见岳书锦,想来是皇上在背后将人弄走了。

  萧偌无奈,这可着实冤枉他了,他肚量小,确实容不得人没错,但还不至于和岳书锦这种没头脑的人计较。

  昨日会故意与对方接近,不过是想让皇上主动来见自己,没想到还有这样意料之外的效果。

  “……皇帝执意要立你为后,此事哀家的确无法干涉,”对面太后还在继续,“不过你给哀家记住了,这后宫不是你一个人的后宫,只要还有哀家在一日,就绝不会让你任性妄为。”

  “今日的岳书锦,来日要进宫的妃嫔,你容也得容,不容也得容!”

  萧偌毫无波澜,没有出言。

  太后气得胸口直疼,用力一拍矮桌:“给哀家说话,听到了没有!”

  她后悔了,她单知道宣宁侯依附岳家,性情愚直,却没想到生出的儿子竟然是这样的脾性。

  早知如此,她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让萧偌进宫。

  萧偌没再惹怒对方,微微垂首道。

  “是,都是萧偌的错,往后一定谨言慎行,绝不再与皇上身边的人为难。”

  太后依旧气不顺,冷哼一声,挥手打发他离开。

  不得不说,岳太后还是有些手段的,即便被皇上打压,身边几乎无人可用,依旧还是在天黑之前将岳书锦寻了回来。

  不仅寻了回来,更是不知怎么安排,将岳书锦直接送进了萧偌的车驾。

  萧偌神态如常,依旧做自己的事情。

  倒是重新归来的岳书锦神情紧张,一脸歉意地朝他笑了笑。

  “抱歉,我之前坐的马车出了点故障,夜里就要到山庄了,也不好再叫人弄新的来,只能麻烦萧公子了。”

  “无妨,”萧偌随意画着牡丹,“你喜欢住便住吧,只是我作画时不习惯有人吵闹,希望你最好安静一些。”

  岳书锦面容僵硬,却还是强撑着笑脸。

  “是,还请萧公子放心,我在角落里看书就好,不会打搅到萧公子作画。”

  萧偌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专心作画,再没有理会他。

  萧偌画画时向来全神贯注,一旦投入进去,根本不记得周围还有什么事物。

  自然也不清楚岳书锦此刻的焦躁。

  天色越来越暗,车队中途停歇,就在岳书锦犹豫要不要到外面看看时,就见一人忽然迈进马车。

  男子穿素青常服,面容阴沉,一双深碧色的眸子冰寒刺骨。

  越过外间的岳书锦,用力将萧偌扯到身前,一字一句道。

  “是你与太后说,同意让这人上了你的车驾?”

  萧偌手里还握着画笔,脑袋里满是刚才的叶片有没有画好,完全没留意他到底说了什么。

  “……皇上。”岳书锦也有些呆住了,他虽然没见过皇帝,但也认得那一双眼眸。

  “滚出去。”

  虞泽兮连余光都懒得施舍给他。

  这几日他为了防止眼眸变化被萧偌察觉,一直避免着与对方碰面,好容易等到眸色恢复如常,对方却整日与旁人同进同出,亲密无间。

  怒火涌上头顶,让虞泽兮耳畔开始发出嗡鸣,眼前的场景渐渐浸出血色。

  “不是闲着无聊吗,刚好今晚车驾到山庄,你直接到朕房里来侍寝吧。”

  侍寝?

  虽然有些快,但仔细想想,似乎也不是不行。

  萧偌回过神来,脸颊红透,顶着对面人森冷的目光,小心翼翼搁下画笔道。

  “……那个,侍寝的话,需要提前做什么准备吗?”

  比如沐浴熏香之类。

  马车内一阵死寂。

  皇帝陛下再次被噎住,僵立在原地,不敢置信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