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一声响动,萧偌也注意到屋内人的存在,脸颊瞬间就红了。

  刚刚也是情急,他竟然忘了还有史指挥使在附近。

  史裴今年四十出头,与萧偌父亲宣宁侯岁数差不多,原本冷硬的面孔略微僵硬,此刻正一言难尽地望向萧偌。

  “不是!”萧偌连忙解释,“不是那种意义的侍寝,就是普通的侍寝。”

  宫里说的“侍寝”,除了有某种特殊的含义之外,其实还专指夜里在寝宫内值守的人。

  可以是太监,也可以是宫女,一般都是皇上身边最得信任的人。

  除了值夜,更要紧的,是要时刻关注着皇上夜里是否睡得平稳,几时入睡,几时清醒,是否不适,并于次日在太医院处进行记档。

  然而萧偌并不知道,当今皇上夜间都是独自入睡的,从来不叫宫人侍寝。

  不过史裴也没拆穿,正了正表情,语气严肃道:“那就……有劳萧公子了。”

  萧偌:“……”

  见萧偌一脸崩溃,虞泽兮反而没那么尴尬了,咳嗽了声,十分好心情地摸了摸他的脸颊。

  “别闹,赶了几天的路,朕不用你值上夜,今晚好好休息吧。”

  被糊弄过去的萧偌满心郁闷出了书房,回去与史裴同路,走到某个僻静处时,史裴忽然低声道。

  “你父亲和弟弟的行踪已经找到了,皇上估计已经有了安排,你留心关注着,以皇上对你的重视,说不定真能对你父亲网开一面。”

  萧偌一愣,下意识回头,却被对方抬手止住。

  “再多我也不方便说了,”史裴平静道,“我虽然与你父亲不睦,但想了下,这天枢卫总指挥使的位置,还是由他来坐比较合适。”

  不等对面人道谢,史裴转身离去,只留下萧偌站在原地。

  回到小院内,房间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墙角挂着紫檀宫灯。

  萧偌坐在桌边,还想着史裴刚刚那些话,忍不住叹气道:“……父亲和行舟都找到了,也不知皇上准备怎么处置他们。”

  萧偌并不清楚宫中法规,但不用想也知道,父亲作为上六军指挥使,带着他私逃出宫显然是犯了大罪。

  更何况眼下还擅离职守,畏罪潜逃,虽说皇上封锁了万寿节当日的消息,但父亲无故离京,总会有些许消息透露出去。

  即便皇上有心宽宥,估计也很难服众。

  “公子先休息吧,”铃冬安慰道,“本文由企鹅君羊幺五二二七五二八一整理吉人自有天相,侯爷他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萧偌按了按眉心,想着也只能明日去问问皇上了。

  第二日阳光大好,秋风徐徐。

  董公公照例带了各种赏赐过来,被问起何时能见到皇上时,犹豫半晌道。

  “这个,恐怕暂时是见不到了。”

  “皇上今早已经启程去栖月山草原了,按照惯例,狩猎至少也要持续两天,等狩猎到足够的祭品,才能开始祭神的仪式。”

  “这两日人员杂乱,难免会闹出事情,按照皇上的意思,公子最好还是留在山庄之内,即便出去,也一定要有足够的侍卫跟随。”

  董叙说得尽量委婉。

  皇上的原话自然不是这个,真要按皇上的意思,萧偌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山庄内,祭神仪式前哪里都不要去。

  “狩猎有趣吗?”萧偌思考片刻,忽然问道。

  董叙连忙擦汗:“就是一群人骑马射箭,如今没有战事,朝臣宗亲没几个真懂得骑射的,都只是胡闹着玩儿,能有什么趣味。”

  “哦。”萧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董叙继续苦口婆心:“公子听老奴一句劝,草原那边乱得厉害,日头也晒,您还是留在院子里喝喝茶,赏赏景,可不比在外面悠闲。”

  “也是,”萧偌颔首道,仿佛已经被对方说服,“那我还是留在山庄里画画吧。”

  完成皇上的嘱托,董公公总算松了口气,留下各类赏赐后便离开了。

  董叙前脚刚走,萧偌便抓了前来取画的吴誉,压低声音道。

  “吴大人等下是要到猎场吧,能否也带我一起过去?”

  吴誉捧着一堆图稿,倒没什么不愿意的,只是神色疑惑问。

  “去猎场做什么,那边到处都是人,萧公子是想过去画狩猎图吗?”

  萧偌眼睛一转,画狩猎图,这借口却是不错。

  “对,就是画狩猎图,吴大人也知道,我还有给皇上作画像的任务,今天是第一日,皇上按例也会上马拉弓,错过了着实可惜。”

  吴誉明白了,理解一笑道:“行,那您先将画具带上,下官这就把马车叫过来。”

  有给皇上画狩猎图当借口,两人的马车顺利离开,只是身后依旧跟着数十名守卫。

  不过萧偌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心底满是对家人的担忧。

  离京多日,也不知父亲和弟弟如今怎么样了。

  梓云山庄与栖月山草原距离并不远,越过宝镜湖之后,再行一两刻钟便能走到。

  经过一整夜的忙碌,猎场边上的营帐已然全部搭建起来,青草随风起伏,远远便能听到号角与马蹄奔腾的声音。

  阳光洒在草原上,萧偌下了车,一眼便看到不远处已经换好戎装的虞泽兮,心莫名跳快了半拍。

  比起在宫里的朝服与常服,眼前绣满云龙的玄色戎服气势逼人,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尤其配上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碧色眼眸,仅仅只是远远瞥见,就让萧偌忍不住脸颊发烫。

  虞泽兮也瞧见他的身影,把缰绳扔给一旁的内侍,跨步走上前来。

  “不是说要你留在山庄里吗,怎么又不听话?”

  “闲着无聊,所以出来转转。”

  因为出来得急,萧偌只穿了件湖蓝色的外袍,之前在马车里还不觉得,如今灌了冷风,整个人都有些瑟缩。

  虞泽兮看得眉头直皱,一面叫人去拿衣裳过来,一面侧了侧身子,帮他挡住四周的冷风。

  “回去,这里人多,没什么好看的。”

  “怎么会没什么好看的,”萧偌也不客气,干脆靠过去取暖道,“等下皇上是要骑马打猎吧,听闻皇上箭术精湛,能百步穿杨,臣还从没见过呢,想亲眼瞧瞧。”

  周围皆是护卫,显然不适合说起父亲的事,也只能等后面无人时再说了。

  萧偌仰着头,目光期盼,努力为自己争取留下的机会。

  虞泽兮深深看了他一眼,到底也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你想看便看吧,只是老实一些,之后也不许离开朕的身边。”

  “好。”萧偌忙不迭点头。

  虞泽兮轻叹了口气,招呼内侍领萧偌到御帐内更换衣裳。

  等进到御帐,拿了衣裳,萧偌才忽然发觉,内侍递来的竟是与皇上一样的戎装,颜色同样也是玄色,只是中间的绣纹从云龙换成了翔凤。

  戎服并不常用,尤其是绣了凤纹的戎服,如果不是有皇上特地叮嘱,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还要为萧偌准备狩猎用的行装。

  换上刚好合身的戎服,萧偌垂眸笑了笑,心底忍不住涌起一阵暖意。

  萧偌两人来得晚,大部分狩猎的队伍都已经离开了,他刚出了御帐,就见虞泽兮站在树下,眉头紧皱盯着手中的弓箭。

  画师吴誉凑过来,小声为萧偌解释:“出了点岔子,据说皇上惯用的弓箭坏了,根本瞄不准,射出去便会脱靶,也不知今日还能不能射中猎物。”

  “没有备用的弓箭?”萧偌不禁疑惑。

  如果只是寻常的秋猎,皇上有没有射中猎物其实并不打紧,然而这次需要举行祭神仪式,倘若皇上没能猎到合适的猎物进献神明,很容易被视为不吉。

  “有了,找到备用的角弓了!”

  就在两人低头说话的空当,有御前太监匆忙跑来,手里捧着一只木匣。

  “什么?”董公公惊讶接过,打开果然是皇上先前用过的角弓,桑柘为胎,贴珍珠鱼皮,弓臂用金粉绘出云龙图纹。

  “你是从哪里找来的?”董叙仔细检查了片刻问。

  御前太监稳了稳呼吸:“从箱子最底下,和备用的戎服在一起,怪不得先前没有寻到。”

  董叙眉心蹙起,总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

  当真如此凑巧就寻到了?

  虞泽兮接过角弓,伸手拉了拉,确认并无问题之后道:“就这个吧,看看能不能用。”

  “皇上,”董叙心底担忧,出言规劝,“今日连着两把弓箭都坏了,依老奴看还是先不要进山了。”

  “祭神虽说是要皇上亲手打来的猎物,但也并非绝对,刚好今日琮王世子也在,不如便用世子打来的猎物代替吧。”

  其实不只是弓箭损坏。

  方才史指挥使过来回报,说山脚下发现野狼的踪迹,担心会群聚伤人,已经分出侍卫过去处理了。

  眼下不是在皇宫,带来的人手原本就有限,还要分出部分去护卫朝臣和宗亲,而今又闹出狼群的事情。

  这一桩桩一件件,董叙不信皇上没有丝毫察觉,却为何还要执意进山。

  越是在外越要小心谨慎,皇上不该不懂这最简单的道理。

  董公公兀自焦急,面前之人却仿佛云淡风轻。

  “不必。”虞泽兮将扳指戴在手上,转身ьEǐЬEī搭弓,拇指勾弦。

  “铮”的一声,箭矢飞射而出,正中百步远外的一根旗杆,旗杆晃了几晃,直接从中间截断。

  “还不错,”虞泽兮放下弓箭,满意点头,“就用这个吧。”

  “……皇上。”董叙不知该如何劝动对方,最终只能叹息。

  试过弓箭,接下来便要进山狩猎了,萧偌环顾四周,犹豫等下要不要也跟着一起进山。

  他虽然学过骑射,但也仅限于皮毛,在普通平原上骑马还好,不知在山林里穿行时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当然,射箭就更不必提了。

  他最多只能拉动弟弟玩闹时用的那种竹制小弓,杀只雀鸟都困难,何况是用来打猎。

  正当萧偌犹豫该怎么说服皇上带自己进山时,忽然见对方骑马走来,俯身望向他。

  “想陪朕一起进山狩猎?”

  史裴等侍卫跟在后面,并不懂皇上此举的用意,只能安静停在原地。

  “可以吗,”萧偌不确定道,“若是皇上同意的话,臣这就让人将马牵过来。”

  山里人少,应当能找到单独与对方说话的时机。

  “你会骑马?”虞泽兮问。

  萧偌顿时尴尬:“会一点,不过没关系,臣可以慢慢跟在后面,保证不给皇上拖后腿。”

  “麻烦。”

  不等萧偌再开口解释,虞泽兮直接骑马过来,一把将他捞到身前。

  “走!”数十名侍卫紧随在后,号角吹响。

  萧偌被风迷了眼睛,感觉自己被人紧搂住腰身,听见怒马飞奔,扬起一路尘土与草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