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山川月【完结】>第230章 突袭

  洛清河离开后三日, 战鹰不再将这支军队的消息传回三城,他们消失在草野里,和关中彻底断掉了联系。边城的守军日夜不停地站上望楼, 巡视的鹰也在三城附近盘旋,可他们也找不到重甲的踪迹。

  这一片的烽火台和驿站去年就被毁掉了, 如今虎狼环伺, 飞星出关后斥候不好轻易出城,守将再三斟酌, 让驿马绕行宁关从燕州内去了东面的常驻营。

  但驿马没有在那里见到洛清河,接过他手中军报的是拍马而至的林初。约莫三成的飞星轻骑跟在她左右一并到了瓦泽,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在三城的视线中, 驿马自然也不知此刻这支军队到访是为了什么。

  石阚业死后,洛清泽代替他镇守瓦泽, 林初有近一年没再见过他, 乍一眼看过去还有些没认出来。那些依稀残留的贵家公子气被磨了个干净, 他个头窜得快,站在营门前迎人时哪怕没戴盔都比林初高了一头。

  林初点头受他一礼, 迈步进去时想起, 其实满打满算, 世子明年就到了加冠的年纪, 到时军中怕是要改口叫一句小侯爷了。

  这仗打起来, 时间过得当真太快。

  “我不在此过夜, 等到换完补给就得走。”林初从怀里摸出另一封军报给他,“飞星要绕行到白石河对岸,迟些左晨晖回到, 详细安排你们再谈。”

  有关军屯的消息最近才告知各营主将, 洛清泽心里有数, 但听她又要打绕后的突袭也不免担忧:“拓跋焘大军压境,但瓦泽此刻有离策和祈溪,便绝不会轻易让他们越过去。飞星两面孤军深入,还望万万当心。”

  林初应了句,她扶着刀,迈步间踢起营间的草絮,火光束在他们身侧,把人的眉眼都磋磨得染了风霜。她仰颈灌酒,在短暂的沉默后将随身的一块军令牌抛给了洛清泽。

  “清河要我带给你的。”她没回头,就着放碗的功夫注视桌上未启封的信,“还有一句话,‘荼旗尔泽的屈辱小辞已经洗刷了,该到瓦泽了’。”

  洛清泽抿起唇,他抬起手,在无声中拍了拍垂首休憩的战马。

  “我知道了。”

  林初对他笑了笑。

  两个人在营前站了约莫一刻钟。

  战马吃饱了肚子,轻骑卸下了多余的重量,在夜色里悄无声息地翻上马背。他们从后门绕出了城,轻得像羽毛,风一吹就散落各处再也寻不见。

  营中的军匠在修补重甲。

  洛清泽绕开前头轮值的军士,撑着墙垛翻了上去。城墙的豁口卡着新补上的床子弩,这些重箭对轻骑而言就是致命的利刃,顷刻间就能叫汇集成流的骑兵人仰马翻。

  雁翎不是沧州,瓦泽守得再久,马上的骑兵也是铁骑。

  他们不会在一处久留。

  左晨晖天明时分带着离策赶赴瓦泽,他没下马,就着马上的高度把随身的长刀抛向跃下城墙的少年。

  “常驻营的兵锋在东面打开,充当障眼法掩护飞星北上。”左晨晖看向他腰间挂上的那块牌,笑道,“我们在瓦泽以西。”

  “小子,你现在原地调营,带着你的兵和离策走了。”

  猎隼飞落到了斥候的肩甲上。

  “是过境的痕迹,铁骑来过这里,不到半日!”骑将低声喃喃,继而笑出声,“拓跋将军没有骗我们,如果我们还留在原地,这些大梁人就会突袭大营!”

  “女人狡诈!”主将嗤了声,咒骂道,“别忘了大帅说过什么!鹰也在这附近,我们不能停,不然就容易中计被埋伏……继续往西南走,宁可和那些步兵打一架也别遇到该死的重甲!不然就等着被拿走脑袋吧!”

  西山口还有守备军,但那里留下的人并不多,根据四脚蛇的消息,主将不在,他们更不会轻易出兵,只要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不让弩箭射到战马,那里反而比东边的荼旗尔泽更安全。这支队伍只有数千人,穿行过境的速度极快,重甲步兵绝无追上的可能。

  “将军要打穿樊城。”他在骑将翻身上马时继续补充,“我们现在去西南,既能按照大帅的吩咐看紧这些步兵,还能分出前锋的战功。”

  骑将想了想,认同道:“那就走,这里离西山口不远了,善柳营不在,那里很安全!我们疾行,天亮前就能看到望楼。”

  两人就此拍板,轻骑飞驰在荒野里,战马呼哧喘气的声音混着马鞭抽下破风的响声。疯长的野草把矮种马的身影藏了起来,除了经验老到的飞星斥候与鹰,几乎没人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浓云挡住了朗月。

  骑将捏紧了马鞭,在频繁的颠簸里压低身形。然而他很快嗅到了一丝不寻常,可还不等他勒住缰绳,座下的战马倏然间发出一声哀鸣,他在顷刻间天旋地转,随着马匹屈膝跪地被甩下了马背。

  速度眨眼间成了催命符,紧随其后的骑兵和叠罗汉似的被不知名的陷阱绊下马,有久经沙场的老兵迅速抱头翻滚,避免了草野中埋着的铁蒺藜深扎入皮肉的苦楚。

  “埋伏!”骑将稳住身体,大声朝着主将喊,“太黑了!往后退!”

  主将张了张口,一个“撤”字还未出口,便听见黑夜里机扩轻响,再回头随着“砰”的一声眼前火光冲天!

  焦黑的尸首轰然倒地,火光焚过野草,毒蛇吐信般随着火药的味道烧起了连绵不绝的火圈。

  变生肘腋,第一批落马的狼骑不过瞬息就成了火铳下的鬼。铁骑中装备这批火铳的只有飞星,可他们明明前不久才在白石河岸边找到了他们的踪迹!

  这些人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马匹受惊地嘶鸣,军士用力勒住马缰,强迫着战马调头回撤。黑夜里的火焰太过明显,这附近没有拓跋焘的前锋军,反而有可能紧随着这些飞星轻骑徘徊着重甲,一旦被堵住就是死路一条!

  身后的火焰熊熊燃烧,但起码还留有突围的余地。弯刀砸开近身的轻甲,残兵来不及收束,仓皇地越过长草。

  “走——”主将双手握刀,一面劈开前路一面吼,“东南!东南!去找——”

  轰——!

  话音同样还没落下,变作前锋的后队强行调转方向还来不及控制速度,他们才刚刚越过焚烧起的火焰,眼前就被甲胄的冷光晃了一瞬。秘密麻麻的铁盾随着火舌蔓延一并立起,这种特制的盾牌比久勒就断的绊马索可坚固多了,人和马被这一拦撞得头晕眼花,他们还没来得及回神,盾牌间隙里寒芒紧随而至,照着战马的喉咙就刺了过去。

  这些长枪还装上了倒勾!

  即便及时勒马躲了过去,人也很容易被这些倒勾带翻下马,地上等着他们的可不止铁蒺藜,还有步卒藏起的窄口直刀。

  重新调整的步调一乱,身后的轻骑就如鬼魅般追了上来。他们并不着急,像是在戏耍猎物一般层层盘剥开混乱的骑兵。

  枪尖滴下的血混着火药焚烧后留下的黑色碎末。

  急促的脚步声还在迫近,步兵在他们面前竖起了铁盾,既是横亘起的城墙,又是成了保护轻骑的又一层盔甲。

  有人在直刀之后端起了连弩,飞星的骑兵随着狼骑步调渐慢换上了长弓。

  这场围捕结束在天明时分。

  百里勋就着水囊抹掉了脸上的血汗,跟奔马而来的林笙说:“没放走一个,全留在这儿了。”

  “拓跋悠往南去了。”林笙抬头望向北方,“还是清河算得准,省了我们去追的功夫。拓跋悠嗅觉是敏锐,可惜,这些‘饵’一旦往这边走,就得自己撞上我们准备好的刀。”

  “小辞现在应当到他们的驻军营了。”百里勋站起来,“步骑的效果比设想中的更好,元将军还真是有点东西……她现在应当人已经到西山口了?这些人解决后,咱们接下来是等洛将军的消息,还是另有安排?”

  林笙给战鹰喂了新的肉干,果断道:“我们北上。”

  *****

  御书房碎了满地瓷。

  咸诚帝呼吸急促,他来不及开口便是急声的咳嗽,内宦想要上前奉茶,被他一掌打落在地。

  案上摊开的是阁老新上的奏折。

  崔德良面容平静,望向他的眼神十分淡然。

  那是一份请辞的折子。

  若是论理,以崔德良的年纪告老也实属寻常,但咸诚帝知道对方绝非因此请辞。即便在去年年前,崔德良病中时,他也未全然放下内阁政务,更遑论如今还默许储君在侧学习理政。如今朝中诸事纷杂,战事又到决胜之机,他绝无可能在此刻退去做个逍遥人。

  那么这份折子意欲何为简直是昭然若揭。

  “朕,加冠时拜阁老为帝师。”咸诚帝缓过一口气,面有痛色诘问,“阁老为何此时……若朕所行有失德无能之地,有何不可明言!”

  “陛下。”崔德良缓缓摇头,并未点破,反将这份质问拨开,轻飘飘地反问,“宫卫已领命出皇城了罢?”

  咸诚帝如遭雷击,他向后跌坐回御座,哑然苦笑道:“就为此么?朕不明白!此举一不会使得边境有失,二不至使权臣来日立于卧榻之策,不过是、不过是要——”

  余下的半句卡在喉中,郁结于胸,他望着崔德良的眼睛竟有些难以说下去。

  “拓跋悠若身死,雁翎铁骑的刀便会悬于拓跋焘颈侧。”崔德良幽幽叹息,“天枢已立于北疆,若天下安定,陛下有千万种方法收回雁翎的虎符,何必行至今日?”

  “但那百年积下的声名呢?!”咸诚帝摔杯,嘴角牵动一下,再开口已换了称呼,“先生昔年教朕,为君者不可偏私倚重,不可令得一家独大,如今种种,难道已非行至末路?何至于此……朕倒是也想问!”

  他一哂,连声道:“若洛清影不目中无人、若洛清河数年前不逼朕自罪!朕为何不能放过她洛氏?又何必走今日险棋?!塞北若能归顺便是功高,放她安然而去又何妨?到底说来非朕咄咄逼人,是时也命也!即便后世妄议,朕认了!因为即便有所褒贬,后世君要感激朕,感激朕不再留一功高震主的将门之府!”

  崔德良听他讲罢,倏然发问:“那,洛颉呢?”

  咸诚帝面容陡然一僵。

  “老臣知陛下所思,但如此行事,江山未必安稳。”崔德良叹道,“旧事重提,臣之过。但……北境若能安定,那便已是千秋之功。无论声名几何,不可再动。老臣今日上谏,并非胁迫,亦非妄自但帝师之名。”

  他提袍缓缓跪与满地狼藉前,拜下时掌心埋入碎瓷,溢出点点血迹。

  “臣只是想啊,若陛下还肯叫这一句先生,此一步,便到此罢。让这一仗安然打完,便罢了。”

  咸诚帝眼中泛上了红,他不再发怒,而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阁老跪在他面前也没有起身。

  “若朕执意。”咸诚帝问,“你这折子……”

  崔德良温声答:“明日朝会,臣会原样上奏。”

  回答他的是天子沉沉的叹息。

  快马夜出长安,驿丞带去的是九重阙中的新令。但他没有到燕州,京畿的羽林和禁军在夜半换防,交接时错开了时间。

  被扒掉衣衫的尸首被埋入了深坑,取而代之的是不辨面目的四脚蛇。他烧掉了原本的诏命,将新的换进了行囊中,带着它一路疾驰向北。

  圆月高悬于顶。

  四周不闻鸟鸣,周身藏在黑袍下的暗卫提着刀缓步踱向灌木丛,他的脚步近乎无声。

  程秋白心跳如鼓,她握紧了袖中防身的短刃,正要向后小步退去,一双手倏然间兜住了她的腰背。

  她无声地抽气,转头便要刺,但这一回头便撞进了双熟悉的眼睛。

  高忱月赶得急,面上还浮着汗,她松开了框缚住对方的手,一手捂着程秋白的口鼻,一手按住了随身的刀。

  暗卫已进至眼前。

  但他的脚步却顿住了。

  高忱月耳尖一动,遽然起身一脚踹向了他的胸口。

  尚且温热的尸首轰然倒下。

  “六扇门的前任千户,反应还挺快。”来人笑了声,换换把剑收了回去。一击毙命,这种功夫高忱月自问也未必能做到。

  “城中的鸦羽,今夜的人命。”她紧握刀柄,挡在程秋白面前冷声道,“阁下是什么人?”

  “生意人。”那女子随口一答,紧跟着拍了拍手,有人从不远处的灌木中走出。她扯紧了兜袍,招手示意身后的人上前,“受人之托,来送个人。”

  高忱月面容一凛,看着来人抬手拉下了兜帽。

  她眸子骤然紧缩,失声惊诧道。

  “……姜姑娘?”

  再回头,方才一剑杀人的“生意人”已经消失在了夜色里。

  传信的鸦羽也一并随之消失了。

  *****

  城上的火光跃动了一瞬。

  守军侧眸看了眼,正想着要不去叫人来换盏新的,就听见风声里混入了“咔”的一声轻响。

  他回过头,正想看看是不是墙头的弩箭被石子什么的摩擦过,一声破风般的怒吼就擦着他的鬓发钉在了墙垛上。

  猎隼的长鸣刺耳地响起,像是刹那间撕开了长夜的寂静。

  城上守军登时反应过来,在下一支箭紧随而至前矮身躲避,伴着嘶吼。

  “敌袭——!”

  重石砰地砸到了樊城的墙头。

  温明裳还没有睡下,魏伯岭今夜似乎格外多话,守备军的动向被他一五一十地报了过来,直至方才才停歇。

  这一声巨响把城中所有人都叫醒了。

  “明裳!”赵君若掀帘进来,边给她披衣边说,“是骑兵!”

  来得好快。温明裳眼神冷下来,她反手盖住案上正在写的调令站起身。

  三城仍旧没有收到洛清河的消息。

  她吹灭灯烛,冷静道:“我们出去看看。”

  赵君若侧过身给她撑帘,但人还没迈出帐子,少女倏地一顿,下一瞬已经握刀拦在了她面前。

  温明裳微微一愣。

  军士在往城墙处跑,此刻这一头的人不算多,也显得有几分杂乱。

  有人站在阴影里。

  温明裳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颈间的那条骨坠上,她从初时的惊诧中抽回思绪,镇定地按住赵君若的肩膀示意她松手。

  “什么人?”她随口问了句。

  阴影里的人当即答:“生意人。”

  温明裳笑起来,接着道:“朋友?”

  “如果大人说的是捕蛇。”那人也跟着笑,用刀柄挑开头顶帘帐的坠绳。

  “是朋友。”

  作者有话说:

  皇帝是个很狗也很扭的人(。他干的破事说白了就是求认可说你看我上我真的行我能当个好皇帝,杀老侯爷是因为忌惮压过情分,但阁老没有威胁皇权的能力,就还能自己骗自己说在乎这点师生情。大概就是,诶你看我都妥协了我还是劝那种感觉,实际上来点新的火星子一点就炸,阁老这种感情牌就只是权宜之计(。

  下一章正式开打!你们是想一口气看完还是多几章,一口气看完我就周六合一起更,不然就周四见(?

  感谢在2023-03-25 23:03:12~2023-03-28 23:2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