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山川月【完结】>第229章 暗涌

  翌日拔营前, 军匠匆匆忙忙地对修补的重甲进行最后的检查,确认无误后才换来军士牵马披甲。

  飞星的甲相较之下轻便许多,林笙不到寅时便起了让人准备, 她上马时洛清河恰好掀帘出来,两个人隔着火光遥遥相望一眼, 无声地颔首。

  轻骑如电, 在城门打开的间隙悄无声息地奔袭出城,融入了暗沉的夜色。

  主帐本就没留几个人, 眼下近侍们很有眼色地拎着食盒蹲在远处,同帐帘隔了几排营帐的距离, 帐前的地方自然就被空了出来。

  洛清河在扣臂缚, 小辫垂在穿戴整齐的铁甲前,跟着动作一晃一晃的。她拎着铁指, 回头挑帘时瞧见原本满脸困乏地坐在床边的人不知何时挪到了背后, 恰好借着她这一回头的功夫贴了上来。

  “欸——”洛清河展臂接住她, 失笑道,“凉。不要送, 去睡吧, 时辰尚早呢。”

  温明裳故意没搭理这话, 她抬指蹭到洛清河的后背, 像是摩挲过什么珠玉一般摸过冷硬的铁甲。明明眼睛都不想睁开, 人还是固执地仰起头作势要去吻她。

  洛清河没退, 顺从地遂了她的意思低下头,账帘跟着夜半的风乱飞,把两个人的身形一并拢在了其中, 也浸在了薄雾里。

  潮热舔舐过唇珠, 原本浅淡的唇被润成了眼尾红痣的颜色, 那双半睁的眸子里盛了水泽,跟着凉风吹动的瑟缩泛着漪澜。

  温明裳呵着热气,原本的困乏被这一下彻底烫得散尽了。她贴着洛清河的鼻尖,哑着声音不大高兴:“孤衾难眠。”

  落在她眼尾的指尖微顿,跟着像是故意地用了点力,指腹在眼睫边上多剐蹭了两下。

  “此战能胜,其后就该反攻了。”洛清河望着她,不免笑起来去点她鼻尖,“是要结束了。”

  说起的语气轻巧,但她们心里都明白岂有那么简单。温明裳忍不住抬手揉了一把脸,这才正经起来:“京中还要阻拦,但我上回来时给你备了底,想要卡住辎重补给没那么容易。何况到时不仅你要反攻,北燕也该孤注一掷,那就是时机。群臣上谏,天子就是骑虎难下。”

  洛清河抬头看了眼天色,道:“四脚蛇还在蠢蠢欲动,京城也未必有多么安全,旁的不必那么急,护好你自己才是最紧要的。眼下樊城一战,拓跋悠要兵临城下,铁骑深入草野,烽火台损毁后传信受阻……阿颜,不管听到外头的铁骑有什么样的消息,不要去信。”

  温明裳揣着袖,在听到这话时望向她的眼睛,那里面是经年不改的深湖,可以在关起门来满溢起柔软的爱意,也能在风雪席卷时携着岿然不动的泰然。

  她慢慢松开微拧的眉头,随着北境的风轻声说:“天枢在三城砸足了银子,樊城的望楼高峻,天晴时极目远眺,能望见白石河的浪涛——阿然,我在那里等着你。”

  洛清河闻言笑起来,打趣道:“几月不见,怎么小狐狸成了喜欢登高望远的猫儿了?”话音未落,她低垂着眸光,指尖于说话间落在温明裳发顶,换过笑言的是万分郑重的低语。

  “阿颜,雁翎的太阳不会再落下去了。白石河的雪已化,雁翎会将世人期盼的九州安定赠予天下……我会将那一隅春秋赠予你。”

  回答她的是垫脚落在耳廓上的轻吻。

  汲城的大门在呼号间轰然打开,重甲如洪流倾泻而出,声若雷霆。洛清河上马调转方向,伴着战鹰的长鸣奔入扬起的烟尘。

  帐前的人影沉默相送,站到了天际微芒。

  *****

  凉意南下被迅速消去,京城暑气连日不散,叫不少堪堪踏出暮春的人有些苦不堪言。宫中好似也受了这暑热的恼,天子近几日身子不爽利,索性听了太医的叮嘱罢朝休养,也算是容了臣下得空休息纳凉。

  今上自登基后轻易不罢朝,此番称病也算少有。各人一闲下来,远观重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天子已过盛年,的确也到了该注意的时候。

  只是眼下诸王事忙,这等闲暇时候也总不见人,朝臣们茶余饭后闲谈,目光在京转了一圈,发觉唯一闲着又不见人的只剩下了长公主。几经探问下,才知这位闭门谢客是在教导永嘉公主,有些个太宰年留至今的老臣,知晓后不免叹息。

  东南三州的吏治一改,贪腐便被扼住了势头,去年报给户部的税银与各项数额不可谓不重,长公主有真才,可惜旧事遗恨,到底令人唏嘘。

  羽林今日换防稍晚,沈宁舟入宫时才瞧见值夜的军士下城归家。她问过了宫中的太监,一路循着路去了太液池。

  虽说因病罢朝,但其实太医也提及不过是暑气正盛多吹了凉风引出的头风,不算什么大事。前夜用了药,早已好了大半。咸诚帝拎着把鱼食,临着水榭喂养池中金鳞。

  沈宁舟问过安,将将撑膝起身,便听见天子悠然发问。

  “今日有些迟,可是朝中这两日生了些变故?”

  “回陛下,的确积有案务。”沈宁舟如实道,“着重乃日前东南揪出的几位污吏,据太子殿下的奏折看来,牵涉其余各处的不在少数。殿下联合内阁与三法司已有处置,该处斩刑的已判了,不过个中细处,还留了些,应是有意放过去的。”

  慕长临开春后奉旨跟随崔德良学习政务,这几日监国做的也不差,朝中还是夸赞居多。此番刻意漏掉了些小鱼,明眼人也看得出这是权衡之举,处置得归于干脆,反倒可能失了人心。

  咸诚帝报之一笑,无谓道:“处事尚且留着旧日的习性,但好歹知道留几个人不落口舌,也算是有些长进。余下的,慢慢磨。”

  “是。”沈宁舟垂首,接着道,“齐王跟随赵寺卿,担陛下所点监察一职。温大人去往交战地后,赵寺卿暂代天枢,齐王辅之,并无直接插手迹象。至于锦平殿下交付的太宰暗卫,也无动作,种种迹象看来,即便还未真正认主,有令在手,也应是奉命俯首了。”

  “不错。”咸诚帝合掌,将余下的半把鱼食向下抛掷,“太宰暗卫,真要诚心认主尚需年岁,一个异军突起的亲王,不得人心也是应当。她能按住人不掺和旁的,便足够。可惜、可惜……”

  若慕长卿是幼子便更好了。

  他容色稍霁,继而问:“玄卫去丹州寻的人,可有动向?”

  “还未。”沈宁舟摇头,“臣已加派人手,三州过境皆有人安插,只要人一现身,必然发觉。此人的根基在三州烟柳,跑一人容易,跑百人难。齐王殿下如今不归封邑,单凭府中寥寥数人,还是势单力薄了些。”

  “接着找,掘地三尺,也要将此女找出来。”咸诚帝道,“大郎心有顾虑,不下点功夫,她是不肯真正露出锋芒的。统共她又不是不喜此女,把人找出来,等到来日报予宗室给个名分,也算是赏。你且接着留心罢。对了,二郎呢?”

  沈宁舟目光随着咸诚帝的那句掘地三尺而凝滞了一瞬,但她很快掩饰了下去,接着天子的问话道:“晋王近日除却朝政,似乎有意在查几家世族。玄卫月前曾见到他求见锦平殿下,此番行事又越过了潘彦卓的四脚蛇,用了自己的私兵,想来此事……恐是存私。”

  “锦平……”咸诚帝沉吟片刻,“他去见锦平的那几日,温明裳把两张写着国子监人员名册的信给了太子吧?原是因着这个……也罢,叫玄卫放掉此处,放手由他去折腾吧。”

  沈宁舟闻言眉头微蹙,探询道:“陛下的意思是?”

  “查这些人,又越过了四脚蛇,无非便是想证明自己有不逊于三郎的君子仁德之心。”咸诚帝嗤笑一声,拾起落于案前的一本书揣入袖中,“可连根拔起,怎能不斟酌一二?锦平肯给他机会,想保他、留他,可是这么多年了,锦平不过是在以卵击石。心魔已成,没有那么容易走出来的。朕让贵妃一手养出来的儿子朕了解,二郎的事便到此,记得给四脚蛇也提提醒。”

  沈宁舟无声地抽气,低声应了句是,而后道:“其余的便没什么了,不过内阁在统率各部备战,是阁老的意思。”

  咸诚帝的手蓦地顿住,他神色复杂,过了许久再开口却不接此言,只是道:“玄卫私下看着的其他人呢?”

  “……温大人已往樊城。”沈宁舟不敢追问,只得道,“眼线来报,此为吸引拓跋悠南下与铁骑正面相抗之计,她既在樊城,若当真有什么,镇北将军必当赶赴。”

  “好!”天子拍案,“四脚蛇也该到了,别忘记让拓跋焘看紧些眼睛,朕还得试一试沧州的元绮微。燕州附近的玄卫也已经往北去了吧?若是有空,告知一句,四脚蛇退去后继续深入,权当是搅起浑水,雁翎忠心的人,不必留太多给日后的洛清泽。”

  沈宁舟抿唇,将怀中的另一封密信呈上,道:“陛下,此为玄卫自潘彦卓手中截获的直往北燕王庭的密信,王庭予他的消息已断,想来……王庭的那位也将此人当做了弃子。有趣的是,玄卫在公主府附近寻到了四脚蛇的痕迹。但人应当还未潜入内。”

  “继续盯紧了,还不到他送死的时候。”咸诚帝道,“他师门的几个同窗应当还在,得空可以见一见。至于截获的密信,你亲笔书一封还回去,朕还想会一会那个传闻中的北燕公主,瞧瞧她与北燕的幼主,谁人更有为朕的大梁所用的价值……对了,既提及锦平,她近日倒是闭门不出,四脚蛇已盯上,有些东西再放在她手中,想来也不安全了。”

  沈宁舟登时反应过来天子指的是那份木石的配方,她初时便对咸诚帝将此物下放有所异议,此刻听到此,像是了却一桩心思似的松了口气。

  “是,臣即刻差人去办。”

  京城的风云从未散去,短短几日的杂务便可堆叠至此。咸诚帝习以为常,他本想即刻点人摆驾,却在瞧见沈宁舟的神色后饶有兴致地多提了一句。

  “沈卿的老师是乔知钰,你与赵寺卿的同门,行事却全然不同。”他道,“如此坚定忠于主君,可有违你师门政见……不,沈卿其实忠的不是朕,是慕氏。朕么……不过是这大梁天下的‘鹿’。”

  沈宁舟未曾想到天子竟有此言。她微微一愣,继而颔首坦率道:“微臣斗胆,认下陛下所想,但臣却不觉此事有何谬误。这个天下,除了慕氏皇族,万事皆可变。师门所行臣感佩,但是……陛下一日是陛下,沈宁舟便不会有变。”

  “若有人敢动摇慕氏根基,动摇天子,东湖利刃便在太极殿外,定会将此等悖逆之辈斩于刀下。”

  咸诚帝抚掌大笑,他多疑,却也知道这样脾性的人最适合放在身侧,这番话自然是叫人满意的。

  “有卿此言,朕夜里自可安寝。”他摆手道,“摆驾回宫吧。”

  沈宁舟垂手应声,正要朝外传唤轿辇,回首却见宦官匆匆而来。

  “陛下。”内宦低声道,“阁老到了。”

  水榭烟气袅娜,咸诚帝的笑意却登时收敛了下去。

  *****

  高忱月拾掇好东西预备出门时刚到午时,她没在府里用饭,转过连廊时却恰好撞上回来的兰芝。

  兰芝抬眼一瞧她的打扮,意外道:“不是早时刚去了阁老处一趟?怎得又要出去了?”

  “有些事要查一查。”烈日当空,照得人额头浮汗。高忱月拎着刀,四下扫一眼后近身把她拽过来些,低声叮嘱,“我不在的这几日,兰芝你去侯府住着,已经和黎叔打点过了。我没回来前,这宅子不要独自回来,还有啊,书房差人拾掇干净。”

  这便是要出事的前兆。兰芝眼皮一跳,担忧道:“这……可是大人那边?”

  “不是,你且宽心。”高忱月安慰般笑笑,“应当和我们关系不大,至多是杀鸡儆猴。我出去是为寻人,如今明裳还在北境,京城这边得有人时时注意。”

  兰芝似懂非懂地点头,这才不去多问。

  备好的马在城外,算是粗略地绕开些耳目。高忱月压低帷帽,在混迹入玄武大街的人潮时想起早时去往崔宅听到的一点风声。

  她的确是去寻人的,寻的是程秋白。

  阁老虽已病愈,但到底上了年纪,药堂的诊脉没断过,但这几日程秋白没有过去,反倒是托付给了另一位大夫,这不像是她的作风。

  上一回她离京,还是因着查探长公主暗中差人调来的木石材料。能让她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消失,想来不逊于此事。

  京城里还有四脚蛇,只身去往不是良策。高忱月斟酌了一下,还是觉得此事自己得跟着去看看。

  这几日西域的胡商渐多,估摸着是大漠的天时在逐渐好转。这些胡商交足了所定的火廉银,连带着运送的货物都多了起来,这叫市集变得比往年更加热闹。不时有马队擦肩,有的是押运的镖,也有的是京城显贵的家臣。

  高忱月在离南城门还有一小段脚程处停了下来,骑队越过人群疾驰入内,马上的人姿态板正,细看之下藏着些行伍的气息。

  是晋王在翠微的心腹。她不由皱起眉,这身打扮,怕是又在私下捣鼓些什么。温明裳离京时提及过京城埋下的引线,却没说何时会让这些暗线浮于水面。她站着琢磨了须臾,向着要不绕路走一趟鹰房,也将自己出京要查的事一并告知于温明裳。

  可这个念头甫一浮现,拥挤的人潮便将她撞了一个踉跄。

  高忱月指尖微动,在短暂的错愕后眼底骇色骤现。

  她猛地回过头,可人委实是太多,又是夏时,斗笠与帷帽遮了满眼,根本辨不清人。她额间淌下一滴汗,迅速低眸挤开人潮向外疾行。

  原本虚虚垂于身侧的手早已随之收紧,待到身侧行人逐渐寥寥,她张开手,手心躺着的是一截轻飘飘的鸦羽。

  那上头拿朱砂写了一行小字。

  城南西去六十三里,今夜寅时。

  鸟雀啁啾,飞过头顶。

  少年合上房门,低声说:“公子,燕州的玄卫没有现身,拓跋焘的四脚蛇不再等了。”

  “没有如期而至?”潘彦卓把玩着玉镯,乐道,“阁老不是今日才入宫?他慕琦忱莫不是良心发现了?”

  少年一噎,摇头道:“不知。”

  “如此。”潘彦卓沉吟着,笑道,“也好。”

  院中有叶飘零。

  小池被污浊,染了黑红的血,池底的游鱼受惊四处窜动,在发现血迹避无可避前将自己迈入池底淤泥。

  信鸽坠落在尸首身侧,金色的翎羽被污痕浑得看不出原样。外头行人依旧,无人注意到这一方宅院发生了何事。

  人影从房梁上跃了下来。

  “鬼首,无人离开。”

  随后落下的女子抽出了尸首上的羽箭收入机关匣,向着门口观花的男子道,“人已经处理干净了,但是北燕的四脚蛇不在这里。”

  细长的刀倒映出主人那双眼浅淡的眸色,这人生了副更似中原人的面孔,除了这双眼睛。

  他收刀入鞘,淡淡道:“我们得快些了,这里不必管,会有人处理干净。唉,早知有今日……”

  站在他身后的女子懒散地抬眼,问:“怎么?”

  他推开门,在眯眼的瞬息低声呢喃了句。

  “当年闯宫禁时,就该让洛清河心狠些。这皇帝活着,怕是还不如死了来得方便。”

  作者有话说:

  皇帝让人去找的人是姜梦别,齐王她老婆(什)晋王在查的就是225长公主给的那份从小温那里拿来的暗杀(划掉)国子监搞事情的名单。沈赵的分歧在169,沈宁舟这个人吧,可以说她是集权派。鹿是帝位君权,她忠诚的是那个位子的人,封建王朝这种思路没啥问题,就是注定和主角团分道扬镳而已(目移

  结尾看过上部的当作彩蛋吧,没看过也不影响,来走个过场当工具人的(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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