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山川月【完结】>第216章 错杂

  自去年秋后, 木石这个名字便好似随柳氏阖族倾覆被沉入卷宗,温明裳本以为自己来日定不会再闻此名,却不成想故态复萌如此之快。

  往昔种种飞速于心中掠过, 温明裳深深吸气,迎着高忱月的目光道:“程姑娘有几成把握?”

  高忱月摇头, 道:“至少五成, 采买的人在其中混杂了不少疗愈寒症风邪的药石,但就是把这些本不必囤积的东西买得太周全了, 反倒让人生疑。”

  温明裳正欲再问,转头便瞧见兰芝领人端着吃食迈过转廊。她话音稍顿, 佯装瞥了眼天色方道:“进去详谈。”

  这会儿倒是天晴, 院中无风,在走动声歇后静得吓人。

  “我跟了押送的人月余, 据医馆的人所言, 是有药材商专门到此转运做买卖。”高忱月在她回来前用过饭, 便在等待之余先说了情况,“但顺着这条线下去查, 线索就会断掉。药材商确有其人不假, 还不止一个, 这些人如同砂砾四散星野, 从户籍黄册到在京的活动范围都挑不出毛病。”

  唯一的蹊跷就是现在这个时节谁做这种生意?还是聚拢在一块儿的。可即便知道蹊跷, 只要找不出漏洞, 也是在做无用功。

  温明裳吹着散热气的鱼汤,听到此道:“半点查不出来吗?”

  “也不至于此……”高忱月摸了摸鼻子,忍不住道, “再怎么说我也曾是六扇千户, 真要什么都没查出来就真白干了。约莫十日前, 医馆到药材商的转运我找了个机会摸进去,那些东西在从西直门北进后绕了道,换了个壳子又从京城东南入了城。但只顶了一时,再跟下去我怕露了破绽,就只能到了这儿。”

  套中之套。温明裳心不在焉地随意吃了些东西,思忖片刻复道:“有去那附近查过吗?”

  “有,但你也晓得,那附近多是坊市,素日采买就不在少数,如果没办法紧盯,很难摸出真正的踪迹。但若是那样,一来容易被觉察,二来京城其余人的耳目也不在少数。”高忱月不免叹气,她如今不是千户,查些什么都顶温明裳的名,顾及朝中对峙党羽委实是不敢将这些做得太过明显。

  且不论宫中还有雀羽紧盯着足下脚印。

  东南坊市……温明裳把放凉了的那碗酥酪吃了,转眸示意兰芝让人将这些撤下去。她转着杯沿,沉吟着问:“这几月,这些药材商人没有停过吗?”

  高忱月摇头,“没有,几乎称得上日夜连轴,半点不带歇的。有时我也奇怪,这不就像是刻意做给人看的吗?”

  话音未落,温明裳忽而停住了。

  “……就是故意的。”她低声喃喃。

  “什么?”赵君若离得近,听到这句话登时诧异失声,“故意的?”

  连同高忱月也愣住,“明裳?”

  “此物是禁忌,将之放于明面那是引火自焚。”温明裳闭目细细顺着这条线向下思索须臾,了然地说,“程姑娘虽言其成药极难,但只要药方在手,无异于事半功倍,既如此,若要避人耳目,只要差人远遁成药再取回不是更好?可这个人偏偏将‘药引’放到了我们眼皮子底下。”

  就是往昔柳家办事也不会这么蠢钝如猪,可连高忱月都难查幕后之人,这个人若是真心搅动风云,不必多此一举。

  这就是在做给人看。

  “木石的药方?”高忱月闻之皱眉,“柳氏若有留存,那便是在宫中?可陛……”

  “不是。”温明裳摇头打断,她微微拧眉,在长久的沉默后话锋一转,“忱月,你有法子避过玄卫入长公主府吗?”

  此言一出,在场二人满面错愕。此举幕后黑手既不是咸诚帝,温明裳又在此时提长公主,也就是说……

  “东西在长公主手上。”温明裳肯定地说。她的确知道此事,但端王把此物交给她本意应是留存,慕奚不像是谋私的人,故而温明裳在听见木石重现的消息第一时间也未怀疑她。

  她在听罢春闱的消息后就一直在思考长公主究竟换给了天子什么以求全,慕奚背后藏着的手段像是个巨大的迷局,除了长公主本人外无人知深浅。这些是慕奚重立京城的依仗,故而温明裳一度反复忖度这分量究竟值不值得拿去与咸诚帝做交易,相较而言,一份木石的药方似乎显得微不足道。

  可眼下看来事实并非如此,这让她萌生出了个更大胆的想法,只是它需要佐证。

  “纵然东西在长公主手上,要拿也不是问题。”高忱月有些犹豫,“你本就深受其害多年,故意做给你看……也不无可能。”

  “没必要。”温明裳摇头,“陛下最重声名,此事放到面上,眼见风起云涌非一家,他是天子,拿捏臣下不必用如此冒险的计策。”

  高忱月不由咋舌,她敛眸仔细回忆了一番公主府周遭的布置,答道:“法子是有,但得等等,府外皆是玄卫眼线,沈宁舟不是省油的灯,这个险不能轻易冒。我得要些时间来摸清玄卫盯梢的规律,还要避开府上的宫人,而且除了这些还不够,在加上把你带进去……”她看一眼赵君若,忖度半晌摇头道,“人不够,栖谣不在,单我二人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若是……”

  话音在她面色一变之际戛然而止。

  赵君若慢了半拍,同样看向了屋顶。

  近侍们毫不犹豫地抄刀而起,异口同声喝道。

  “什么人?!”

  可不待她们破窗而上,梁上人影便随之落到了窗外转廊。

  其中一人摘下了遮面的兜帽,开口道。

  “我带你们去见皇姐。”

  赵君若瞧见那人的脸,怔愣道:“齐王殿下?”

  院中枯草被衣摆撩动,慕长卿面色淡淡,向着廊下戍卫的两位近侍轻轻点头,转而看向温明裳道:“温大人,别来无恙。”

  温明裳回了她一礼,转而将目光看向了她身后的人。

  这世上能避过六扇千户的人不多,不论是否只是听见了尾音,这样的本事都足以胜任任何一家的影卫,慕长卿从前身边没有这样的人。而能毫无顾忌地让此人带她来此,那便说明其人势必同心。

  温明裳对慕奚春闱做了什么布置添了分笃定,她抬臂挑开窗前垂帷,直言问道:“殿下预备何时?”

  “这月十五。”慕长卿向身后人微微一颔首,影卫曲指一弹,折好的短笺便疾飞入高忱月手中。她将兜帽重新拉上头顶,“地方写在上头,亥时正我带她过去,只能谈至多半个时辰。”

  温明裳在瞬息的沉默后点头道:“多谢。”

  慕长卿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面上露着点欲言又止的神色,但她终归是什么都没说,影卫拎着她的衣领,起落间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高忱月把刀放了回去。月光落在院中每一寸土地,给枯草拢上一层新霜,好似这些枯败的草木仍旧能变得如春日般鲜活。

  “我见过那个人。”高忱月道,“九瓣梅。”

  赵君若想起是她遭袭的那次,登时转头去看温明裳。

  “人是长公主给她的。”温明裳重新坐下,她侧着头,在目光流转之余去看面前冷透的残茶,“春闱的代价如何物尽其用,大概就是在这儿。我的确有猜测,但还是要见到人才敢问。至于齐王……她大概是猜出了些什么,觉得还是不想看着长公主走这一步棋。”

  毕竟那个猜测可谓当真是……大逆不道。

  高忱月沉默须臾,凭这个“敢”字猜到指定不是什么好事,干脆道:“我们还要继续盯梢吗?”

  “盯,把小若也一起带上。”温明裳颔首,“既是故意为之,也要礼尚往来才算公平。此事暂休,等十五再谈。潘彦卓的事如何了?”

  “这是搜集的名册。”高忱月近前去取了屉中备好的一份文书递给她,“暗中与四脚蛇有所牵连的大小官员和各家世族皆记录在册,你归京后禁军重归麾下,可随时遣人密查。但潘彦卓将牵连藏得深,这些人现在或多或少头上顶着一个名头。”

  “晋王党。”

  意料之中。温明裳没有翻开它,转而问:“那些伤你的四脚蛇暗线呢?”

  “死全了。”高忱月皱眉,“尸首被处理过扔到了长安与西州交界附近,他没藏,故意做给人看的。那附近有玄卫出没,我没敢跟太紧。做得这么干脆,那些未必是他手下的人,而且之后有人去查看过痕迹,不是朝中任何一方,他们看过后便西行自凉州去往西域了。”

  如果找不到,那就有可能是来日之患。温明裳敲着书册,想了想道:“让黎叔去信给落霞关守将,让军中代为留意,鹰房的人先撤回来,不要在此事上费心。”

  落霞关的守将是苏家人,故而让黎辕代为着笔再合适不过。

  “你们先去休息吧。”她将冷茶泼入花盆,转头说,“这两日闭门谢客,便说我初回京舟车劳顿,略感风邪。若是政事,留待五日后的大朝会再做商议。”

  近卫们虽不明其中缘由,但还是拱手应声表示照办。

  垂帷被放下来,月光斜照,透过时影影绰绰,把人的肩背映得很单薄。

  温明裳抬指揉揉眉心,在屋中人悉数退下后露出点疲乏的颜色,明明京城远不及塞外苦寒,屋中炭火也足够暖热,她却久违地觉得寒凉,不由纠紧了肩上的氅衣。

  玄色绒领把小巧雪白的下颌藏了起来,这衣裳不是她的,只是代替主人陪伴在她身旁。温明裳蜷缩在坐榻上,嗅着领上几乎不存在的气息冷静地把目光投向了对座空置的位子。

  关于长公主、关于木石的种种在呼吸里被抛在了一旁,近在眼前的对手另有其人。

  无形的棋盘在铺展,她仔细地回忆了一番去往燕州的日月,反复盘算间将可能能为朝会攻讦的短处一个个挑了出来。她的确有应对之法,但这些话兜兜转转都会回到同一个原点——互市。

  如果想要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么最好的时机就是在攻讦结束之后。天枢在边地建立起枢纽,在朝臣眼中这也是消息的来源,她不能否认都兰提出互市这个念头的真实性,而默认中立会让朝中迅速分成两派。

  主战与主和。

  温明裳毫不怀疑直至今年封印朝中都会因此事吵得不可开交,但比意见各异更难言的,恐怕就是两位皇子的态度。

  说来有趣,此前慕长珺定然是毋庸置疑的主战派,只是如今……不知这只四脚蛇能让他改变多少。

  至于储君本人……

  东宫寝殿存下了角落的一盏灯烛。

  书信被点燃一角,青烟袅袅,转瞬没入窗前凉月。

  九思抱着软被睡得正香,崔时婉拍着她的后背,在书信焚烧殆尽后将目光投向了窗前的慕长临。

  他近前蹲到床前曲指刮了下九思的鼻梁,在瞧见女儿不堪其扰地皱了皱鼻子将小脸埋进母亲臂弯后温柔地笑了笑。

  崔时婉仔细地看了他须臾,轻而缓地摇了摇头。

  慕长临微微张口,无声地向太子妃说了两个字。

  【放心。】

  作者有话说:

  木石药方的处置在一百五十六章。烧的信是皇帝给的互市的消息,烧掉加放心的意思是他拒绝为了权力稳固同流合污和皇帝妥协。

  皇帝烦慕奚也是因为这个,把自己孩子带得全不听自己的算怎么回事(无能狂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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