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山川月【完结】>第178章 遭遇

  潺潺的流水冲刷着乱石滩, 把行军过后的印记洗去大半,但雁翎的铁甲沉重,马蹄踏过时深陷下去, 把足下的泥土都踩实了。

  河滩上的脚印非常杂乱,福吉仔细辨别了半晌, 起身向着身后等待的拓跋焘禀告:“他们往西边去了。”

  大风把周身的衣物都吹得乱飞, 猎隼落下来时不满地低鸣,它们并没有遇到雁翎的战鹰, 但这样的天气让天穹的状况变得非常糟糕,它们无法飞得太久。

  拓跋悠在大风里眯起眼睛, 碧青的眼睛倒映出灰蒙的天空, 她架着猎隼,沉默了片刻说:“西边是孑邑山。”

  “对。”拓跋悠手下的这支军队不属于东线, 他们是随着她的调任而东迁的精锐, 福吉是其中的副手。越靠近西北, 他似乎就连呼吸都能闻见黄沙的气息,“首领, 还要追吗?我听说西边驻守着大梁人最好的骑兵。”

  他说的是善柳营。

  数月里他们在东线无往不利, 传闻中的雁翎重骑在他们看来没有那么坚不可摧, 他们把骑兵们的脑袋当作勋章, 用来向原本东线的军士炫耀自己的强大。

  大半月前瓦泽西面爆发了一场遭遇战, 为首的骑将本以为那是与从前一样的祈溪营, 这些重甲追不上轻骑挥刀的速度,这场远离驻地的遭遇在骑将的意料之外。但狼骑从不怯战,他们高举手中的弯刀, 将遭遇的这支军队视作了新的军功。

  福吉并不知道具体的战况发展, 但当他在白石河的南岸遭遇铩羽而归的残兵时, 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

  “大梁人的将军……”浴血的残兵仰面栽倒在河岸边,他费力看向面色沉凝的主将,嘶声道,“她杀死了所有的统帅!她带领的不是东边的铁骑!”

  北燕话的“她”发音并不一样。

  雁翎的女将军并不少,但数月来没有人能折断这支军队的爪牙,除了那个一直站在漫长的战线背后的人。

  福吉愣了一瞬,蓦地转头去看拓跋悠。

  “她去了哪里?”拓跋悠沉着脸问。

  军士用尽最后的力气指了一个方向后彻底昏死了过去。

  狼骑们在荒野追逐了十几日,但他们没有看见铁骑的影子,但这些逐渐清晰的印记在告诉他们,两方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旷野里除了凛冽的狂风仍在呼啸外似乎失去了任何生灵的声息。

  “福吉。”拓跋悠忽然问,“你觉得洛清河是个什么样的将军?”

  福吉挠了挠头,他没有什么统帅的天赋,被放到这个位置上唯一的理由就是足够忠诚。他沉思了半晌,谨慎地回答:“警觉、狡诈且强大。”

  “这是我父亲的说法。”拓跋悠嗤笑,她在说起这些时不屑一顾,“在过去的五年里他无数次向我说明大梁的战鹰有多么强大,她在这片土地上杀死了我父亲最爱的儿子,让他曾经的努力在一瞬间化为了泡影。”

  福吉沉默不语。

  “可是当我站在这里,除了那一夜我再也没有在荒野里见到那双眼睛,那些讨人厌的重甲像是龟壳,拦住了我们的獠牙!”拓跋悠指着脚下,“你知道为什么当我看见逃回来的儿郎会感到愤怒吗?不是因为他们的失败,而是因为他们的遭遇让我想起了我父亲口中哥哥被杀死的那场仗。”

  “他们的遭遇和那时一模一样。”

  铁骑击溃了他们,拓跋悠坚信只要洛清河愿意,那支骑兵没有任何人能活着回来,但她偏偏把剩下的人送到了自己面前。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挑衅,也是早就布置好的陷阱。她在霎那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信息。铁骑不是被动防守的军队,洛清河完全有能力出兵,但她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固守不出,把北燕的补给战线同样拉得很长。这不是拓跋焘口中的那个统帅该有的节奏,拓跋悠在冬日结束时敏锐地预感到交战地的变故近在眼前。

  但她从没想过洛清河会用杀死她的哥哥的方式折断她的爪牙,这意味着对方把她放到了同样的位置,一个失败者的位置。

  那一夜的挑衅在对方看来只是儿戏,在洛清河的眼里她与北燕的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差别……除非她敢接下这个陷阱。

  “你不是他。”福吉在长久的沉默里开口,“首领,别让狡猾的鹰动摇你的内心。既然这是个陷阱……”

  “我当然不是。”拓跋悠眼神阴郁,她调转了马头,将猎隼重新放飞,“继续向西!”

  “首领!”福吉拽住她的马缰,劝诫道,“别忘了您答应过殿下什么!”

  拓跋悠抓住他的手腕,把紧握的手强硬地扯开,她垂下头,低声说:“我也答应过都兰,我会将‘太阳’为她带回王庭!”

  轻骑们整装重新上马。

  天际的光慢慢暗下去,苍凉的黑夜重新笼罩这片荒野,战马的马蹄踏过新生的草叶,把碎草混进了来自西北的大风里。

  阮辞珂侧耳听着传来的声响,她唇间呵出热气,在骑兵到达既定的距离后让飞星的斥候们上马,轻薄的甲胄极大削弱了战马的负重,她们在此基础上拿掉了盔,这让披甲的轻骑们无法在视线触及到后即刻追上来。

  “跑!”

  头顶猛禽的唳声不止,风沙天的黑夜里没人看得清头顶的争斗,狼骑们用北燕话大声向后传递着消息,他们握紧了弯刀,只要靠近便可出鞘捅穿飞星斥候轻薄的铠甲。

  但脚下的草野里深埋的绳网在飞星调头的刹那间拔地而起,不少疾奔的战马来不及注意到足下的把戏便被绊倒,马背上的骑兵滚下来,吃到了满口的沙土。

  阮辞珂紧盯着身后黑压压的军队,她环顾了一圈,在听见侧方的呼啸声后迅速侧身抬枪,弯刀在枪杆上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刺响。

  “狗日的蛮子!”她骂了句,借着冲力把侧面的福吉掀开,但这支悄无声息从两翼绕行的狼骑装备精良,卸盔的飞星斥候绝无可能抵挡。

  前方就是西山口,那里有绝佳的地形与沧州的守备军,拓跋悠在下令福吉包抄时给的命令便是,要在飞星到达之前彻底包围这支斥候。

  她很清楚这只是前线的诱饵,但她仍旧要完完整整吞下这些人,这是在对洛清河轻慢自己还击。

  阮辞珂还听不懂北燕话,她抽了口气,回马枪重新甩开福吉,拽起脖子上的骨哨短促地吹了一声。

  头顶盘旋的鹰随之长鸣。

  福吉的弯刀已经落下,其余的骑兵左右包围了前方这个年轻的将领,不论她选择反抗还是逃窜,都逃不开被撕碎的命运。

  但他本能地觉察到了不对。

  远处荒丘上的将军指尖在拇指的扳指上轻轻弹了一下。

  “咔嗒。”

  阮辞珂唇角溢出一抹冷笑。

  下一刻两翼同时一声巨响,火药味刹那间溢满口鼻,毫无防备的轻骑痛呼着被掀下了马背,受惊的马匹不受控制地扬蹄践踏,烟雾与风沙混在了一起,短暂地叫人分不清自己究竟挥刀砍到了什么,座下战马又踩到了什么。

  福吉满脸是血,他甚至来不及睁开眼睛,耳边就传来了破风声,箭矢倾泻而出,双方的距离足够火铳把人径直轰下马,这就意味着这个距离手|弩的精准度也是惊人的。

  遽然的混乱让军令无法迅速传递。前锋乱做了一团,拓跋悠只来得及拎着福吉的衣领把他扔到了后面的马上。她在杂乱之中听见了不知何方的呼哨。

  骑将猛然间抬头。

  飞星在短促的混乱中迅速拉开距离四散奔离,那些斥候跑得飞快,甚至还有闲暇回身扣动手|弩给混乱中的前锋来几支冷箭。

  “不要乱!”拓跋悠飞快下令,她好似隔着硝烟看见了远处影影绰绰的影子,那是谁不言而喻,“弓!”

  “前锋轮替!福吉!右翼!”

  薄甲在北燕射术下脆得像纸。回过神的骑兵们当即后撤,弓手顶在了最前方。

  但马蹄声仍旧震耳欲聋,弓手们才拉起弓,眼前忽然寒光一闪。无头的尸首软倒下马,四溅的血浪几乎顷刻间浇了边缘的骑兵满身。

  可砍下他们头颅的根本不是雁翎的长刀!

  弯刀上的血珠一滴滴淌落。

  福吉人都看傻了,他忍着脸上的剧痛,在架住右侧来将后看清了对方的脸。他瞪大双眼,失声叱骂道:“哈尔扎?!你他娘的什么时候成了大梁的狗?!”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福吉,但他没有收刀,反而嘶声怒吼道:“福吉?你们他娘才是当了鹰的狗!”

  话音未落,两拳直接砸在他们脸上。拓跋悠阴沉着脸把这两个人砸下马背,冷声道:“闭嘴!”

  硝烟已经散去,双方的士兵面面相觑,满眼都是错愕。

  福吉躺在血泊里,身边躺着的几具尸体都是自己人,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想要开口去问哈尔扎究竟发生了什么。

  西线的统帅的确是萧易,但他并没有亲临,王帐需要他,年少的小皇帝也需要他。拓跋悠被拓跋焘调走之后,西线的主将就成了哈尔扎,拓跋悠看不起这个人,她在于北漠人交锋的那几年里看清了这个同僚内里的自大与愚蠢。

  没有绳子拴着他,这匹狼轻易就能被宰掉。

  拓跋悠环顾了一下四周,火铳掀起的烟尘已经散了大半,可迎着风仍旧看不起前路。她看了眼躺着的两个人,沉声问:“阿炘呢?”

  哈尔扎怒视着她,他用力在地上捶了一拳,边爬上马吼道:“你的人杀了他!只有你父亲能调动四脚蛇!”

  “蠢货!”拓跋悠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脚,她一把拽过对方的衣领,寒声道,“你带来了多少人!”

  话音未落,后方惊雷炸响。

  天穹的猎隼发出尖锐的惨叫,战鹰撕碎了它们的羽翼,把它们从最高处扔了下来。

  现身的战马浑身罩在黑沉的铁甲之中,混战遮蔽住了重甲疾奔的声响,待到烟尘弥散开这些人已经近在咫尺。

  他们不是这群狼骑见过的三大营,长柄的战刀让弯刀无法迅速挥舞到铁骑眼前,这些人毫不在乎轻骑的速度,后军眨眼间就被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善柳营!

  “让你的人掉头去白石河北端!”拓跋悠松开他,反手马鞭就甩在他的马上,“别从孑邑山的西山口走!那是给你们准备的铁笼!滚回西边,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这个蠢货擦屁股!”

  她目光冷峻,在抽刀迎敌的瞬间嘶吼下令:“换刀——!长臂后撤掩护——!”

  奔袭至此的善柳并不算多,至少在骑兵横队铺陈开后可以借由速度迅速张开新的网。

  哈尔扎没有任何犹豫,他在西边吃尽了李牧烟的亏,单是看到一个个黑夜里的影子都觉悚然。轻骑不怕守备军,但这些巨兽一般的重甲像是笼在他们头顶的阴翳。

  大队的骑兵向西北奔逃。

  海东青在此时落了下来,苍翎上皆是猎隼的血迹。

  洛清河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奔逃的骑兵,那些沙土混着西北的风,像是在头顶逐渐蔓延开的一张巨网。

  西山口南面就是樊城旧址,那里等候的是沧州原本留在西山口的大半步卒,半面延伸出的山脉隔绝掉了从这里逃脱的路径。拓跋悠的反应的确很快,一个照面的功夫,她甚至无法从哈尔扎口中得到更多的消息就已经意识到了西山口的设伏。

  北边的确看起来是唯一的生路。

  拓跋悠在这十几天里全力想顺着脚印找到苍野里的铁骑,她毫不怀疑洛清河想要自己的命,但在见到哈尔扎的那一刻她就明白这场追逐战的目标已经彻底更改了。

  洛清河不是冲着她来的,她要做的只是斩断狼骑多余的利爪。

  所以为了东西战线,拓跋悠此刻的首要目标就是保全哈尔扎和他擅自越境带来的西线骑兵,哪怕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追责与纠因是之后才能做的事情,在此之前她必须拖住这三千善柳营。

  但洛清河本也没指望这三千人能突破封锁。

  她在心里琢磨着时间,在半刻后对身侧的宗平说:“点烽火台,让北面准备。”

  踏雪抖动着鬃毛,把脚下的草叶刨得乱七八糟。

  洛清河抽出长刀,随着身后火光骤起,铁骑的统帅沉声下令。

  “我们收网。”

  作者有话说:

  清河:题型押对了,数值公式代错了(怜悯

  谁懂最难的是写小兵骂人,真的不是很想让他们骂nmd,但是不行(…

  看不懂没关系,下一章会讲整体的布局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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