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山川月【完结】>第166章 羔羊

  大梁太始立朝时虎踞四方的不只有北燕, 狼骑盛名一时,他们让草原的大君成为了当之无愧的霸主,但他们的弯刀越不过西面的孑邑山脉。西北大漠里藏匿着无数林立的部族国度, 这些外族人的踪迹难以捉摸,骑兵甚至不知该如何在黄沙里找到他们的踪迹。

  这些外族小国成为了地理志记载的最初的西域诸国, 他们像是蛰伏的蝎子, 冷眼旁观着中原与塞北的争斗,在某一方展露疲态的时候露出自己的毒牙。

  沧州的守备军就是为着这个设立的, 他们在雁翎铁骑还被称作北境边防骑的时候就已经戍守在西北,黄沙里的蝎子不是草原的狼, 骑兵很难深入, 这意味着这里的军队如果要赢就要抓住北漠人现身的机会。

  这让沧州守备军一度成为了大梁最精锐的步兵,尤其是在三城沦陷的那二十年里, 他们凭借着孑邑山脉卡死了西山口, 避免了交战地来回调度的疲态, 这让外人看来守备军的地位或许比肩雁翎的铁骑。

  但这些荣光就好似浮于表面的微尘,因为北漠西域诸国早已随着太宰年间凉州城外都护府的设立消散在了黄沙里。失去了对手的守备军也在风沙中失去了引以为傲的锋刃, 城外的哨卡与要塞一度如同虚设, 半数以上的军士退居关中。

  所以此时如同鬼魅般到来的狼骑给了这支军队致命一击, 旧影斑驳的要塞被铁蹄无情地踏过, 如今站在关内的望楼上向外眺望只能看见一片断壁残垣。

  鹫鹰冷漠地盘桓在这片战场上, 落下时踩过无名的尸骸。

  洛清河七年前来过这里, 那时尸骸遍野的是燕州之外的交战地,如今却是对调了过来。城门前人头攒动,百姓被分批次南迁, 留在关隘的只有剩余的守备军。栖谣将铁骑的牌给驻军看过后, 一行人下马进城。

  有几处民宅被砸得不成样子, 因伤无法上城戍卫的军士正在清理这些废墟。军匠忙着修补军用的装备与城墙,根本来不及修缮这些被砸塌的地方,守备军就只能寻地方扎营。

  天还没亮,吹了一夜的风沙快要把人给埋了,昨夜轮值的军士灰头土脸的,在这样寒冷冬日里打了井水往自己头上浇。

  “主子……”宗平眯眼看了一阵,侧过头说话的时候有些欲言又止,“这人也少太多了……”

  给京城的奏报上没有写关外的要塞除却将领外究竟死了多少人,事急从权,余下的人想着的都是如何死守关口,哪来得及去清点这些?更何况……如今真要详细清点,恐怕军营外的未亡人要哭断肠。

  洛清河没有答话,她等着栖谣将马拴好,才低声道:“走吧。”

  主营的帐子中灯火通明。

  据城门前的驻军说,今早这个临时设立的主营里在商讨下一步的驻防,这场仗来得突然,守备军的将领大半折在了关外,他们联系不上在外的善柳营,被派往燕州的斥候也还没回来,只能咬着牙关自己想办法。

  洛清河在帐子外等了片刻见到有人掀帘出来,如今州郡无战的军中多数靠的都是熬资历。这些人的面容都很年轻,放到平时,是根本没有资格站在这里的。

  这其中站着个手里拿着羊皮地图的年轻姑娘,她个头不算高,放到燕州征兵的标准里也就刚过飞星营的线,站在一群男子之中显得有些单薄,但就是这么个人,周遭军士都随着她指点的方向离去。

  云玦没忍住看了一眼身侧的洛清河。

  洛清河接过雁翎铁骑时也是这个年纪。

  洛清河一直等到了那些从帐中出来的军士尽数散去,她看着守将转身,这才上前道:“阁下想来就是元绮微元将军了?”

  对方闻言一愣,她扫了一眼紧随其后的众人,颔首回礼道:“正是,不知大人是?”

  洛清河报以一笑,从袖中拿出了铁骑主营的将令,“在下洛清河。”

  “镇……镇北将军?!”元绮微错愕地瞪大眼,连忙垂首道,“末将拜见将军!这……不知将军到访,实在是……”

  “虚礼不必多。”洛清河收好令牌,正色道,“想来京中的诏命元将军也知道了。战事焦灼,我此行是有些话想问,不知?”

  元绮微登时抬手,“好,诸位里面请。”

  主营里的布置也很是简陋,狼骑没给他们分心的机会,这地方也只不过是拿破损的木箱子草草搭了个可以放置演兵图的地方,还有些不知名的军报沾满了沙土和污迹,被人抛到了一边。

  “关内守军还剩多少?”洛清河就着边上的木箱坐下,先问道,“沧州的急报没写明,但元将军能这么快收拢残部,想来心里是有个底的。”

  “将军还是莫要这么叫我,我不过就是个小小参将,赶鸭子上架罢了。”元绮微无奈地笑笑,“原先的驻军除去辎重队和今年的新兵,有将近五万人。这里头大概有三万人在关外的哨卡和要塞,都统和大半数的将军们也在外头。”

  这是沧州的旧制,兵部至今都未撤销。

  洛清河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元绮微沉默片刻,道:“这三万人现在还在关中的……只剩下不到三千了。”

  “什么?!”宗平倒抽了口气,脱口而出道,“怎会如此?守备军纵然军备不如铁骑,但这也是西北精锐,沧州之外西域诸国退去多年,孑邑山脉的卡口应该都在咱们大梁手里,这……”

  洛清河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她思忖了须臾,追问:“发现敌袭是什么时候?”

  “只能大概推测是在丑时到寅时之间。”元绮微摇头,“北面的哨卡最先遭到突袭,但不知为何,没人点燃烽火台,那夜起了白毛风,站在望楼上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沧州不似铁骑驯鹰为目,我们有的只有人,但是连烽火台都没人点,关内就更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后来是一队巡营的斥候发现了西北方向的猎隼,他们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在大漠里听见了整队的马蹄声,一开始还以为是从何处来的沙匪,直到……”她说到此攥紧了拳头,“直到有人被弯刀削掉了脑袋。”

  现在沧州的许多人甚至没有见过狼骑。

  “他们的骑兵太快了,斥候根本来不及跑,要么被斩首,要么被箭矢直接射成了刺猬。整队人只剩下一个运气好的小子,靠着夜色和风雪躲在了沙丘下,他在骑兵走之后点燃了最近的烽火台,那才是守备军知道突袭的开端。”

  可是那已经太晚了。

  “一夜之间……关外驻军几乎全军覆没,那些阵亡的将士的人头就被蛮子们抛在城墙下,成了活生生的人头架……”

  洛清河望向将领通红的双目,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是这世上最了解北燕狼骑的人,哪怕只是这么寥寥数语,那一夜关外的守备军面临的究竟是一场什么样的屠杀便能被清晰地拼凑在脑海中。

  “元将军。”云玦没忍住安慰般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当时也在关外吗?”

  “是。”元绮微冷静了些许,起身指着地图上的西山口道,“我当时奉命戍卫孑邑山口的哨卡,也是在那里,我见到了州郡线的铁骑。老都统告诉我一旦有异必须即刻点燃烽火台,但我不曾想到……”

  “你在西山口?”宗平俯首又看了两眼地图,“你们不曾遇见狼骑吗?”

  元绮微沉默地摇头。

  “这些人不是从西山口过来的。”洛清河撑膝起身,“元将军,你收拢关外残部后回城,支撑了几天才等到铁骑驰援?”

  “五日。”

  一众铁骑军士闻言霎时间面色就变了。

  洛清河转了转拇指的扳指,侧过头道:“元将军,带我上城墙看看吧,其余人不必跟着。”

  元绮微虽然不知她此话意欲何为,但这是在北地,这位镇北将军拥有着绝对的威信,即便不是直属的军士也对她抱有足够的敬畏。

  西北的风裹挟着沙子,哪怕是在冬日满目覆雪的日子里也比东边更加粗粝苍劲。

  这里和燕州截然不同。

  “元将军回城之前。”洛清河撑着城墙的砖瓦,头也不回道,“有去过最北端的要塞吗?”

  “去了。”元绮微垂着眸,“一个活人都没有,随处可见的血和尸体。我……我在那里找到了老都统,但我没能把她带回来。”

  根本来不及。

  洛清河眼睫轻颤,道:“她是你的什么人?”

  “半个师父。”元绮微上前与她并肩而立,苦笑道,“一个月前,她还说要物色新将,自己好回家清净一二的……洛将军。”她转过头,深深吸气,“你说狼骑不是从西山口过来的,为什么?”

  “因为我放在州郡线上的是善柳营,他们的主将叫李牧烟,你一定听过她的名字。”洛清河侧身对着她,目光冷静,“只要是西山口,即便守备军的眼睛无法在风沙里看清狼骑,他们也一定可以。”

  “可如果不是西山口,那会是哪里?”元绮微不解道,“我见过燕州的马,老都统也说过他们不可能越过孑邑的群山绕道而行,那样的话战马会先累死,更不要说保持行军的速度!”

  “因为突袭沧州的狼骑不是往日我们曾见到的那些。”洛清河道,“他们属于燕北的大君。那是来自原野深处的马群,他们的骑兵不需要和身披重甲的铁骑对抗,所以他们更加纯粹。”

  那是北燕人最初的骑兵。

  就如沧州守备军遭遇的那样,他们拥有着哪怕是铁骑也达不到的速度,再加上猎隼与□□,带给守备军的就是难以想象的灭顶之灾。

  哨卡和要塞毕竟不是真正的城防。

  年轻的将领一时间失去了言语,她垂下脑袋注视着脚下的砖瓦,过了很久才道:“沧州没有足够的骑兵,所以我们只能被动挨打。洛将军,铁骑这些年一直为了边防在改进,可我们仍旧遵循着旧例。这么做的下场就是,我们成了待宰的羔羊。”

  这些话老都统也曾说过,那些年她站在城墙上,也如今日一般指着关外连绵的风沙对元绮微说:“这些沙子看似平静,但每一处都是吃人的旋涡,那些旧日的仇雠藏在下边,一味地固守只会被远远抛在身后。”

  可是没人有能力去改变这种困局。

  这太难了,京城防备着铁骑,又怎么会允许沧州的守备军脱离掌控。

  洛清河侧耳听着风声,忽然道:“遵循旧例的沧州,也不是待宰的羔羊。”

  元绮微阒然抬起头。

  “你们若是羔羊,那根本撑不到善柳来援。”洛清河这时面上才浮现出很淡的笑意,她抬起手指着远方云雾里依稀可见的断壁残垣,“知道为什么我问你守了几日吗?”

  “因为从那一夜开始,也有人拌住了善柳营的步伐。”她想起李牧烟回传的军报,目光冷凝,“但是正面的冲突并不多,他们在用袭扰放缓铁骑的步伐,为的就是尽最大努力削薄我们脚下的城墙。城中的那些废墟,是因为投石机吧?”

  元绮微点头,她在此刻有些茫然地望着洛清河,经验有时比天赋更重要,但她们这些在沧州的人已经太久没见过狼烟了。

  “西线的狼骑有十三万,他们汇聚起来根本不会害怕善柳营,可他们依旧在退。”洛清河冷哼了声,“他们还带了投石机,这种重器绝不会让专于速度的骑兵携带。如果你们是羔羊,在要塞全灭的情况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反扑西山口直取三城遗址,让你们真正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元绮微顺着她的思路喃喃道:“但为什么没有……”

  西线的狼骑似乎保有某种默契,他们在疾风骤雨地将关外的驻防摧毁后慢了下来。这不像是在撕扯猎物,反倒像是……蚕食。

  元绮微莫名打了个激灵。

  穹顶翱翔的海东青在此时发出一声尖锐的鹰唳。

  目之所及已见飞沙。

  望楼之上战鼓声声。

  “主子!”宗平快步翻上城墙,高声呼喊道。

  城墙下是汇聚于此的一小队铁骑。

  洛清河从栖谣手里接过头盔,她将面甲扣好,在回身前架住了俯冲之下的海东青。

  “退却是为了保全自身,他们的将领并不想让过多的兵折在这里。”长刀被重新架上战马,洛清河看着元绮微平静地说,“但越是想要什么,我们就越不能给他们什么。”

  背后的铁骑随着话音落下齐齐拔刀,他们人数并不多,却在抬眼的刹那间好似扼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喉舌。

  战鹰迎风飞掠上天穹。

  “试一试。”洛清河眸光暗沉,“守备军的枪,该见一见狼的血了。”

  作者有话说:

  整了一张北方地图,你们想要的可以去看(?

  还以为能写到打起来呢(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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