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竹叶和穿心莲在本地常见,但也没有到漫山遍野都是的地步,像黄琼这样种满整半个山头的更是头一份,村里人并不看好。

  淡竹叶主要是清热泻火,村里人都会挖回去自己煮水喝;穿心莲有清热解毒、消肿等功效,暑天时就会煮一锅拿去喂鸡喂鸭,李水琴就经常这么做。

  下午乌桃去黄琼家的山头看回来,就微信上问了方图,收不收这两样,她知道方图不大看得上这些寻常药材。

  方图确实是看不上,但这是从乌家庄出来的,他就得慎重考虑,可不能再看走眼。

  “数量多少?”

  “不加工的话淡竹叶有七八百斤,穿心莲也有六七百的样子,品相都不错,按25的价收,您要没意向我就再联系九安堂。”

  25已经是顶天的价格了,再贵就没法,毕竟不是名贵药材,新鲜的草药又吃重,如果幼苗不是被灵泉水滋养过,乌桃都不好开这么高的价,多少有点坑人。

  电话那头的方图也觉得坑,不过,“话先说明啊桃桃,我这是信任你才收的这个,换别人我都不想浪费时间,淡竹叶和穿心莲哪儿没有啊。”

  “是,特别感谢您对我的信任。”

  “那石斛这个事你是不是也稍微让让步,给我个最大份量。”

  乌桃有点无语,这小老头太会顺杆子往上爬了,“这不行,之前就跟您说过了的,您现在怎么又提,一码归一码的,不能混为一谈,您要不想收,那我问问邵悦或者其他人,总有要的。”

  这下方图急了,“别别别……我就开个玩笑,你年轻人怎么还跟我这老头子计较上了,小气了啊,收收收……还有啊,别忘了你承诺过我的酒!”

  “……知道,不会忘的,给您一块寄过去。”

  事情定下后乌桃又给黄琼打了电话,告诉对方明天就可以收割淡竹叶,穿心莲就放在早上或者傍晚,尽量避免太阳大的时间段。

  从山头回来黄琼就心不在焉,剁红薯藤喂猪的时候还差点剁到手指,为了能种草药,她可是跟公婆保证过不会亏本的,这万一卖不出去……

  直到乌桃电话里跟她说明天收割,她才松了一口气,看着一家老小期盼的眼神,她又连忙追问:“那价格?”

  “都是25一斤,是目前最高的价了。”

  黄琼拿手机的手猛地用力,破音道:“25一斤?!真的吗桃桃,真的是25吗?!”

  种之前乌桃虽然跟她说过有15-20一斤,可这种事很难说准,现在听到这个价格她都不敢相信,一再确认。

  “真的,琼姐,不过要尽快采收,你明天多找几个帮手,我让夏林叔安排几辆拖拉机帮你运到村委广场称重,确定好数量才能跟买家要定金,你看行吗?”

  黄琼喜极而泣:“好好好!我现在就找人明天跟我一块过去,谢谢你啊桃桃。”

  “不用。”乌桃挂了电话。

  这边黄琼的公婆急忙问:“有人要了?”

  “嗯!桃桃让明天就采割。”黄琼一边说一边把饭菜端上桌,她让公婆和孩子先吃,自己拿手机忙着找帮手。

  她不像桃桃能花钱请人来帮忙,村里也少有这样的好事,谁家有个什么都是喊相熟的人家,再管两顿饭,好点的就多塞一个红包。

  …

  “桃桃,吃饭了!”

  “哦,就来。”

  下午有人拿了半桶黄鳝上来,就是之前乌桃教养竹蜂的那几家,他们从家族的鱼塘挖了不少野生黄鳝,记着乌桃从小就爱吃,就给拿了点。

  乌桃确实爱吃鳝鱼,是因为小时候爸爸经常去鱼塘边挖黄鳝、塘角鱼回来做给她吃,也不是多复杂的做法,就是用柴火锅煮米饭的时候把处理干净的黄鳝切成拇指左右的长段,加姜丝和米酒,放在饭面上蒸,等饭熟了,黄鳝也跟着熟了,鱼肉很嫩很鲜,一点都不腥,她还喜欢用蒸出来的汤汁拌饭吃,能吃三碗饭。

  后来工作,乌桃也试着复刻这道蒸黄鳝,却没有家乡的味道,也许是人工养殖出来的黄鳝又肥又腻又腥,也许是从小为她做这道菜的人不在身边,就始终不是记忆里那个她怀念的味道。

  自从买了电饭煲,家里已经有好多年没有用柴火煮过米饭,今天李水琴收拾东西就顺道把这个老锅子翻出来,别说,一如既往的好用,煮出来的米饭很香,底下还有一层饭焦,也就是锅巴。

  平常母女俩用来吃饭的是一个正方形的不知道是什么木材的老桌子,黑色,很坚硬,柴刀都砍不动它,桌腿和边沿都有雕刻纹样,听奶奶说这是她嫁过来时娘家陪的嫁妆之一,就是记不清是什么木了。

  桌子有些矮,配了四把小凳子,乌桃很喜欢在这张桌上吃饭,就像回到小时候,一家人围着这张小桌一边聊天一边吃饭。

  “以前你爸还想挖几条黄鳝给你寄到北京去,找半天都找不到,村里人说是猪场盖在上面弄臭了地下水,还有那个桉树,总之是闹心,已经有好长时间找不到黄鳝泥鳅田螺这些了,你小时候可是泛滥成灾,”李水琴说起来就滔滔不绝,“这两年倒是好了啊,前阵子收水稻的时候田里有很多黄鳝,这野生的就是比外面靠饲料养大的好吃,不肥不瘦正正好,外面那些白送给我都不吃。”

  乌桃碗里是用汤汁拌好的米饭,上面还堆着鳝鱼段,而她现在正啃锅巴,“外面的鳝鱼也不便宜,人家都挑肥的。”

  “贵有什么用啊,又不好吃,少放一点调料都腥死。”

  李水琴总有自己的坚持,认为只有家里的才是最好的。

  不过确实是这样,外面市场买的鳝鱼都要做重口菜,红烧或者打火锅、做毛血旺的配菜,要是没有辣椒就压不住鳝鱼的腥味。

  李水琴说什么就是什么,乌桃也不反驳她,等说够了她就会自己换下一个话题。

  “黄琼那半个山头的淡竹叶和穿心莲能卖多少钱?说起来她一个寡妇也挺不容易的,在外面打工吧,村里又疯言疯语,说她在外面找人了,不会养孩子了。这回来了吧,也有人说闲话,她公婆老了,身体又不行,帮不上多大忙,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全指望她。”

  “三四万,确切的要等明天称完重才知道。”

  “那也不少了,比卖荔枝值钱。”

  “夏林叔跟我说想动员村里人把黑叶荔嫁接成情人荔。”

  “哎呀,他这个人,之前又不是没说过,可谁也不听啊,现在看其他村卖情人荔得钱了才开始着急,等嫁接好结果,价钱又下去了,回头又要埋怨他。”

  要说乌夏林这个村主任也挺不容易,溜须拍马、油腔滑调是真,可也真心想为村里办事,让大家的生活能好点,村里人一门心思种桉树的时候他就劝过,可谁也没听,还嫌他拦着不让别人发财,后来桉树卖不出去,土地又废了,他又落埋怨。

  乌桃想让村里人种药,好扩大种植规模,这是好事,但牵扯到村民利益,她就不能先开口,而是要等别人上门来求,这样就算将来有什么也怨不到她头上,这就是乌兰苍开始时不让她起头的原因。

  现在她也没有表态说大家都可以种药,就是那些有意向的她也是先去考察对方的地,不会一下子拍脑袋保证能种活。

  销路这块她倒不至于特别担心,有方图和九安堂这两棵大树,她不愁乌家庄的药材卖不出去,更何况又意外多了个张清让,她觉得这人比方图都靠谱。

  …

  省城,张家。

  身份职位摆在那里,张清让就不太能闲下来,已经好些天没能回家吃晚饭,今天破天荒回来早,而比她更忙的张唯景夫妇俩也稀奇的回来了。

  “爷爷,爸,妈。”张清让跟长辈问好了才落座。

  表哥表姐已经带孩子回北京,最近家里倒是清净,只是各人的手机总响个不停,连还在读高中的张清泽都不能幸免。

  他转过头可怜兮兮道:“姐,你那位朋友什么时候再寄东西来啊,班上一大半同学都问我要,说他们爸妈都觉得好吃,想订购,要不你把那位姐姐的微信推给我,我跟她谈合作。”

  前阵子乌桃寄来很多干货,张清泽拿了几袋果干去学校,场面就失控了,连老师都打听是从哪里买的。

  张清让忍不住抬手敲弟弟的头,“谈合作?我看你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乌桃卖出去或者送出去的东西有多抢手她完全知道,名气已经相当响,不知道多少人拿着钱眼巴巴在排队等,连爷爷都问过她好几次。

  “怎么了嘛。”张清泽捂着额头不服气,但也没办法,除了爷爷,他最怕的就是姐姐。

  “想跟她合作的人能从邕江头排到邕江尾,你就省省吧。”

  “那……”张清泽焉了,“那我跟她买点果干总可以吧。”

  “不可以。”

  “为什么啊!”

  “因为没有,你别去给人家添乱,她最近够忙的了,又要酿酒又要帮着村民收草药。”

  听到这里,张唯景插了句:“乌家庄已经开始大规模种植草药了?”

  因为漆树茶,张唯景也开始留意起小小的乌家庄,那位姓乌的姑娘好像特别入他女儿的眼。

  “还没有,只有少数几户,不过七八月的时候有不少村民上山挖草药,卖了不少钱,乌家庄的夏主任往上汇报工作时有特意提过,接下去有意向种植草药的村民也多,这个发展方向很值得鼓励。”

  张唯景点头:“嗯,农村的发展还得靠年轻人,要是能多几个像乌桃这样的人才,我们桂区也不愁发展不起来。”

  张清让顿了顿,有意维护:“桃桃也不容易的。”

  一开始她调查乌桃也只是想多了解这个人,才好更进一步,以为是农村姑娘到大城市求学、毕业拼搏的励志,却没想到乌桃经历过那么惨痛的变故,以至于在北京再无立足之地,才不得已回老家。

  晚上两人终于凑了个时间视频,背景依旧是那张拔步床,窗台的大师翻着肚皮呼呼大睡。

  张清让笑道:“怎么,大师今晚不去捕猎了?”

  “最近懒了。”

  “你呢,明天要忙多少事?”

  乌桃靠着椅子摆弄芭蕉扇,屋子冬暖夏凉,现在也用不上扇子,她就是弄着好玩,答道:“没别的,就是帮村里的一户人收淡竹叶和穿心莲,称重了好让药商付钱。”

  “酒都酿完了?”弦朱赋

  “差不多,药酒还在配方子,有几味药材没有现成的,要过两天进山去找。”

  “还有余货啊?”张清让忍不住打趣。

  乌桃狡黠的眨巴眼睛,“找找还是有的。”

  又不是把所有山头都铲平,村里人挖走的也是认得出来的草药,那些不认识、又长在大山深处的,还没有被人发现。

  听她这么说,张清让眉尖蹙起,“不要一个人去危险的地方。”

  “不危险。”

  深山对她来说没有危险,她还想再去一趟大泉口看看水源净化程度,再从那边找点药材,不过这个就没必要现在跟张清让说了,这人还是挺担心她的。

  第二天,乌桃觉得自己起的算早,没想到下楼就看见黄琼和村里几个小媳妇在帮李水琴干活。

  家里清晨要喂鸡喂鸭喂猪,活挺多的,李水琴不想女儿那么累,这些事就从来不让乌桃沾手。

  “桃桃起来啦,”几个小媳妇热情跟她打招呼,“早饭在桌上,都给你端出来了,琴婶说你每天也差不多是这个点下楼。”

  乌桃站在回廊上跟她们说话,“你们来这么早?吃了吗?”

  “都吃过了,这不等着去收淡竹叶嘛,我们也没有做过,怕干不好,弄坏了,所以想先过来问问你,你教我们怎么做。”

  她们是都吃过了,但闻着香味就忍不住咽口水,乌桃家的饭菜是真香,可她们今天是有正事,不是来吃饭的,不好再蹭这一顿早饭,要是被家里长辈知道,又该说她们不懂事,不知道礼数了。

  这么多人等着,乌桃只好加快速度。

  知道她今天要去那边忙,光喝粥肚子饿的快,李水琴就专门做了猪杂米粉,是清汤,不油腻,又放了嫩菜叶,看着就非常有食欲。

  乌桃早上从不吃太油的东西,家里也一直是这样的饮食习惯,早饭以清淡为主,重油重辣都没有的,辣椒酱拌萝卜干已经算是很辣的了。

  她坐在桌边吃的津津有味,大师就围着桌腿打转。

  李水琴已经喂过它了,它就是嘴馋,还想再吃,乌桃就给了它一块瘦肉。

  戴好斗笠要出门时,李水琴又把装好的温水、垫肚子的糕点肉脯给她带上,“挺远的,你饿了就吃点垫垫肚子,中午我送饭过去。”

  “不用了,我骑车回来吃就行。”

  “来回一趟都要个把钟,哎呀,你就听我的。”

  乌桃只得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