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你看她……她不是那日树林里一剑杀鸟的那人吗?”沐让尘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赤渊道。

  赤渊:“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赶紧的,磨蹭什么呢!”红衣发白女子冷言冷语的不耐催促道。

  沐让尘只好闭了嘴,把身上唯一一件灵器,也就是常佩戴的那管萧给放置了进去。那布袋如同虚无之境,可容纳世间万物,手持物刚靠近,便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往手里钻。他一松手,东西就自然而然的进去了。

  赤渊则是无半分迟疑的放了他那把刀。

  灵物缴械完毕后,他们退出了人群,走到石阶边上。

  沐让尘看了一眼那远在咫尺的苍城阁,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转身对赤渊道:“要不我拉着你吧?”

  闻言,赤渊立马不假辞色的拒绝了:“不用!”

  沐让尘哪管他拒绝或是同意,不由分说的拉起了那人的手,笑道:“我前两日病的时候,你照顾我也颇费了些心血,我在前面替你挡一挡,兴许你会好受些。”

  赤渊本想挣脱,低头一看才发现这不过才十五岁的少年难得露出那般有些狡黠,又有些严肃认真的表情,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反驳了。

  因而,便由着那只冰凉如玉的手牵着自己往石阶上走去。

  刚踏一步,沐让尘便有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异感,耳边刮过一阵风,紧接着是断断续续丝竹管弦之声,并非雅声,而是十分诡谲的旋律,高低不平,说不上刺耳,只是随着那声音不断的起伏,便觉得心中有什么正一点点被剥开,一阵一阵的难受,像是新生的婴孩降临于世的那一刻,对世间的恐惧与陌生,对异样事物的排斥。

  这一时刻,沐让尘的额头上沁出了一些薄汗,望向苍城阁的屋角,心里却激起了一个莫名的疑问“人生于世究竟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便又逆着那种未知往前踏上了几阶。

  不知为何,虽是恐惧,却又让人有一种想要向前渴求的欲望。

  他的脚步未停歇,一步一步的踏过了几十台阶,在第二段石阶的时候那丝竹管弦之声又变了个调,这回却缓了下来,不如刚才那般激进,但又让沐让尘感受到了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沉重,就像人到迟暮之年,苍白须发,任世态如何变迁发展,就算有那分宝刀未老的心绪,却也只剩下了无力是从。

  沐让尘用力的咬了咬下唇,刚才走的是生、老,那么下一段是病。汗珠一滴滴的往下滑入了衣襟,但他依旧着了魔般,不止步的迈着沉缓的脚步朝另一段石阶走上去。

  果如他所料,这一段耳边之声又是另一副样子,跌宕起伏,却又不失张力,就像是人于病痛中的垂死挣扎,无力,却又不甘,想爬起来,但又只能跌倒在地。何其艰难……沐让尘此刻的心境就像大海的浪潮,翻涌浮动。汗如雨下,原来这石阶竟比想象中的还要难走。

  他执起袖子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后,一刻不停歇的便向下一阶走去了。

  最后一阶,是“死”。

  沐让尘艰难的抬起了起头,看到了刻着“苍城阁”的三字匾额。

  此时,心中便又惊起一问,究竟什么是死?

  当他怀揣着不安走向最后一阶时,耳边的丝竹管弦之声却停止了,无声,无风,周围的一切仿佛静止了一般,心里的感受却是无恐惧无痛苦无挣扎,但是心口却闷闷的,恍若塞了块千斤巨石,下一刻便要爆开,忽的,一种说不出的剧痛从他的四肢百骸蔓延而开。

  沐让尘瞬间脸色惨白,一口心血从嘴边流了出来。

  这便是死吗?

  他呆愣愣的停在石阶之上,仿佛远离了世间纷杂凌乱,慢慢的坠入了深渊。

  这时,手上传来的痛处让他清醒了一瞬,然后是熟悉又冰冷的声音传来“闭塞五感,掩敛生气。”

  沐让尘一个激灵,虽不知是否能缓解他此刻的痛楚,却还是毫无条件相信的照做了。

  而在他做完这些之后,那些侵入心海身体中的无形之力倒是不如方才那样横冲直撞,慢慢的平缓了下来,因此,他便趁着这段空隙一鼓作气的一踏入顶了。

  石阶下的众人顿时一片哗然,一个个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沐让尘和赤渊的身上,真难想象如此年轻的两个人竟能登顶,于是不由想,难不成真的是自己太废物了?

  角落里的红衣女子也注意到了那边有人上去了,嘴角浮起了一抹笑意,自顾自喃喃道“这代总算还有几个能看的玩意儿。”

  而沐让尘却无暇顾及那些,此刻内心还沉沦在刚才所经所历当中,侧头往身后的石阶看去,心有所感的开口道:“生、老、病、死……这就是凡人一生所要经历的痛苦,而我虽走了几百步,却是凡人的一生,人生于世就是为了死亡吗?”

  赤渊静默着,没答话,似乎也从中摸索到了许多难以琢磨的事物。

  “哈哈哈……你也说了,不过区区百来石阶,有何难,又何必感慨。”来人不拘小节,从阁中推门而出,打破了他这一沉寂。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睁着一双看透三千世界的细眯眼,灰袍广袖,双手背负其后,颇具道骨仙风,笑眯眯的看着沐让尘:“道生天地,而后造万物,世间一切不过是道的本元,万物皆有始终,天地尚不能长盛不衰,何况是人?一切不过是自然规律罢了”

  听的如此说,沐让尘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但却比方才释然了些,点了点头对那人鞠了一躬,“受教了。”

  赤渊也不由得对那人颔了颔首。

  只见那人的双眼在他二人身上流转了一遍,又绕着他二人走了一圈,摇摇头,又点点头,许久,停在他二人面前,一双慧眼独具一格,先是看着赤渊道:“自视甚高太过啦!迟早得吃大亏。”

  然后,又看着沐让尘道:“沉着内敛,不显其表是件好事,但也要知止不殆。不然,日后有苦给你受的。”

  沐让尘和赤渊听完皆是茫然了,不解其意。

  赤渊一皱眉,老头管的可真宽,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但能一眼看透他的本质,到有些本事。

  沐让尘却是耐着性子问道:“前辈是?”

  那白胡子白发老头呵呵一笑““前辈”二字我可受不起,我啊!不过是这阁中一个看门的而已。”话闭,那老头,身躯一晃,便迅捷的消失在了原地,似是从未出现过。

  沐让尘手抵在下巴,心道,难不成这苍城阁中的人都喜欢这般来无影去无踪的?

  这时,不知何处又袭来一阵风。

  只见一道红影飘然而至,落在他们二人面前。

  她怎么上来的?

  沐让尘疑惑不解的向后面的石阶扫视了一遍。

  “不用看了,我是从侧边绕道上来的。”红衣女子毫无表情,且冷冰冰的回答了他的疑问。

  沐让尘一时无言,所以,还带这样玩的?果然是内部人员,特权都不一般,因此,他们这些走过那路的以后应该也是可以走后门吧?

  他这样想着,一时间心宽了不少。

  红衣女子淡淡瞥了他一眼,自然是不知道他所想的那些乱七八遭,只是不夹带一丝感情的对他二人道:“你们二人是为数不多能通过“生、老、病、死”步的人,也算难得,既以通过,日后便可留在苍城阁中修行,只是我希望你们不要以为进了苍城阁便可以高枕无忧,苍城阁……不留“垃圾”,望你们日后道心不变,言尽于此。”

  话闭,红衣女子拿出一个布袋,念了一阵口诀,一个恍然间,她的手中便多出了一管萧和一把刀。

  沐让尘和赤渊各自认领了自己的东西,却不多言,显然是把红衣女子的话放在了心上。

  红衣女子忽的态度缓和了下来,“我带你们先去安排住所,跟我来。”

  于是,沐让尘和赤渊便一前一后的跟了上去。

  绕了一圈,沐让尘才发现原来苍城阁所占据的山地十分宽敞,原先他还以为“苍城阁”只是一个阁罢了,入了里处才知晓,自己不过是个井底之蛙,除了那个颇负盛名的“阁”,里面还有大小不一的院子,亭台水榭,假山乱石,并且各个院子都有个附庸风雅的名称,他家那个门派虽然也有自己的风格,和这里相比却又大相径庭。

  袅袅的薄雾笼在每一处院落的上空,仿佛至入了人间仙境。

  三人走了不多时,红衣女子带着他二人进了一个小院,院子挺大,院墙的角落里栽了一棵梨花树,正枝繁叶茂的开着小白花。

  “这院子是专门腾出来给你们这些外来门派求学所居的,看到院子门口的那块匾额上的字了吗?”

  “守中抱一。”赤渊这回难得抢在了沐让尘开口前说了一句话。

  沐让尘看了他一眼,对红衣女子道“是希望我们坚韧卓绝,不失本心吗?”

  红衣女子这回却未答他的话,反而朝一个靠最里侧的小屋走去,二人见此,便也跟上。

  沐让尘边走边想,这么个小院子能容纳多少人?而后,他又否决了那个问题,“生、老、病、死”阶有那么好上吗?也难怪屋子不多,这帮人真够会精打细算的。

  果不其然,红衣女子转身对他二人道,“你们就住这间,够宽敞。这院子其余几间不多不少也住了几位,这两日你们可以互相认识认识。”

  红衣女子说完这些,如同任务完成了一般,就要离去,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对了,苍城阁的讲学在后两日,辰时开始,不要迟到!”说完,便真的走了。

  只是在他们二人听不见的地方红衣女子轻飘飘的说了一句“顺其自然。”

  沐让尘和赤渊推门入了里处,一眼望去,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且摆放的整整齐齐,基本上是一尘不染的,可以看得出应该是平日里有人打扫。

  里面有两张床榻,底下皆为石板,被褥只垫了薄薄一层。

  沐让尘率先挑了一个靠窗的床位,仿佛泄了气似的,刚凑到床边就倒了上去,由衷的感叹了一句“苍天呐!我为什么要修仙!?”真特么太累了。

  赤渊比起他简直不要太从容,好像从始至终如一,不关心不在乎周围的一切,淡定的走到自己的床位,慢悠悠的道“你可以不修。”。

  沐让尘转过头看他,突然十分认真的问“你真的只是我爹派来跟随我的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只是之前的种种,树林里的那种绝然的速度,以及上台阶在他陷入困境时的却能沉着冷静,一语道破其中关窍,所以,为什么他不受影响?他究竟……是什么人?

  对上沐让尘投来的目光,赤渊眸色如旧,细长的垂了垂,“不然呢?”

  听到这几个字,沐让尘不知道信不信,他分明捕捉到了那人眼里的异样,却不想一语道破,只好,侧眸露出一笑,“赤渊……谢谢你!”而后,一侧头,便睡了过去。

  被叫名字的人一顿,心道,这孩子没大没小的,也不知道沐淮阳那老东西是怎么教的,越想越气,真想拖起来暴打一通。

  看着那睡的人事不知的人,他叹了一口气,只得摇摇头,老狐狸怎么养出了这么个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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